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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费尔法克斯家族代表了英国文明的典型形象,蓝脊山脉以西的地区则代表了远离文明进步的边缘地区。在这个边界以外就是俄亥俄领地,欧洲人称之为文明的一切在那里就完全绝迹了。一年以前,也就是1747年,劳伦斯参与了一伙投资人建立俄亥俄公司的计划,他们获得了王室授予的2000平方公里土地,要将弗吉尼亚式的文明传播到阿勒格尼山脉以西的遥远地区。就在那里,华盛顿将在不久以后带着英王的使命检验自己抵抗困境的能力。然而直到目前,以及此后三年内,他仍将留在弗吉尼亚边疆的东部边界,调查费尔法克斯家族位于北方地峡和谢南多厄河谷的地产。经过了190多次调查,他对这项新工作已经十分精通。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野外风餐露宿,因此获得了丰厚的经济回报,这使他能够买下生平第一份地产——位于谢南多厄河下游牛皮溪(Bullskin Creek)畔一块面积为6平方公里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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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初露头角的华盛顿又只在历史记载中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剪影。他在当时写的几首打油诗流传了下来,描绘他那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的“可怜的、无力抵抗的心”,这也许是指一位不知名的“低地美人”搅乱了他的内心,也许是指他追求贝齐·方特勒罗伊(Betsy Fauntleroy)无果之事——在那位16岁的卖弄风情的女子眼里,他显然并不讨人喜欢。他的名字还作为原告出现在弗雷德里克斯堡的法庭记录中,控告一个名叫玛丽·麦克丹尼尔(Mary McDaniel)的人趁他在当地小河中洗澡时用枪射击他的衣服。(被告受到鞭打15下的处罚。)多年以后,只要华盛顿一出现,女士们就兴奋得发狂;然而在年轻时代,他却因为笨拙、呆傻,甚至害羞而遭到她们的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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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并不存在对华盛顿身体状况的完整描述,但稍后几年的记载帮助我们勾勒出这位年轻人的轮廓,他身高至少1.89米,比当时大多数年轻人高出一头。他有着体操运动员般匀称而修长的身材,体重约80公斤,腿脚粗壮,能紧紧夹住马的两肋,轻松地稳坐在马鞍上。他的头发是淡褐色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发色渐渐变暗,通常在脑后编成一股辫子。他的手脚都很粗大,超过一般的身体比例,这使他在站立不动时略显笨拙,而一旦运动起来,无论是在舞池中还是打猎时,他都能立刻表现出与生俱来的魅力,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由于肌肉发达、身体协调性好,他虽未曾像传说的那样,将一枚银币扔过波托马克河(在芒特弗农一带,河面过宽,要做到这一点是不可能的),却能将一块石头扔过谢南多厄河谷中高达65.5米的天然岩桥。他是典型的男人中的男人:体格强健,内心像谜一般令人难以捉摸,情感上忍耐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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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2年6月,当劳伦斯在芒特弗农庄园处于弥留之际时,华盛顿请求总督丁威迪将弗吉尼亚民兵中的某个指挥官职位授予他。他不拥有任何军事经验,而且除了身体格外强壮外,似乎没有任何资历可以胜任这个职位。就在这时,早年生活中影响最大的两个因素又一次联合起来发挥了作用。劳伦斯的去世导致民兵的副官职位出现空缺,而威廉·费尔法克斯又动用他的影响力,向丁威迪保证这个年轻人能够胜任。用华盛顿自己的话说:“我确信我的努力不会白费。”丁威迪终于同意任用华盛顿,并使自己成了他的新导师和保护人,次年他就派遣华盛顿少校进入西部荒原去执行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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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传 屠杀和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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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五年,也就是1754年到1759年之间,华盛顿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蓝脊山脉以西的地区度过,在那里他参加了一系列深入俄亥俄领地的远征,这是军事技术速成训练的主要内容。部队里获得的严酷经验塑造了他基本的世界观。他没有进过大学,却上了战场。他所接受的那种教育,就像在巴巴多斯染上的天花一样,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同时也使他对年轻人惯有的各种理想主义获得了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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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冒险发生在1754年春天,当时弗吉尼亚下议院投票决定,筹集资金建立一支300人的军队,以保护俄亥俄领地的定居者不受法国武力的威胁。华盛顿被任命为这支队伍的副指挥,并被授予中校军衔。4月份,他率领着160人离开了亚历山德里亚。他的任务是保证位于阿勒格尼河和莫农格希拉河交汇处战略要地的安全,因为俄亥俄公司已经在那里建立了要塞。经过一番艰苦跋涉翻越过阿勒格尼山脉以后,华盛顿听说一支人数过千的法国军队已经占领了刚建成一半的要塞,并将它改名为迪凯纳堡(Fort Duquesne)。目前他们正在当地的几个印第安人部落中继续扩大法国的影响。最重要的情报来自华盛顿以前的同伴和重要的印第安同盟塔纳查理森。他写信告诉华盛顿:“如果您不立刻过来帮助我们,我们就会一败涂地,也许再也见不到您了。”由于敌人的力量十分强大,华盛顿决定在塔纳查理森的营地附近修建一个临时的防御工事,然后联合尽可能多的印第安同盟军,等待援军的到来。塔纳查理森答应给予支持,但也警告说敌人也正集结起来准备对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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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7日,塔纳查理森发现附近出现了一支法国军队,于是派出一伙勇士在距离迪凯纳堡64公里的大草原加入华盛顿的部队。5月28日清晨,华盛顿发现一支32人的法国巡逻队在一个被塔纳查理森描述为“幽暗的低地”的林中幽谷安营扎寨。他派出了40人的小分队,在塔纳查理森的印第安同盟军支援下,将法军的营地团团围住。在第二天提交给丁威迪的报告中,华盛顿极为简略地汇报了后来发生的一切:“接着我与亚王联合起来……按照部署,对他们展开了全方位的进攻。经过大约15分钟的战斗,敌人10死1伤,21人被俘,法军指挥官朱蒙维尔爵士(Monsieur De Jumonville)也在死者之列。”华盛顿的日记记载得则更加简略,但透露了更多的内情:“我们杀死了朱蒙维尔和其他9个人……印第安人取下了死者的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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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后来被称为“朱蒙维尔幽谷”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英法两国很快就因此爆发了争议:究竟是谁打响了法印战争的第一枪?从那以后,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论,部分原因在于这场战争是华盛顿的第一次战斗经历,另外部分原因则是,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亲眼目睹了整个屠杀的场面。虽然目击者的陈述和我的上述判断并不相符——他们很少实话实说——但最有可能道出了真相的证词却表明,这场突袭让法军大吃一惊,他们寡不敌众,抵抗了一阵就决定缴械投降。法军首领约瑟夫·库隆·德维利耶(Joseph Coulon de Villiers),即朱蒙维尔爵士虽然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却仍想解释说,他们是代表国王路易十五来执行和平使命的,就像前一年华盛顿代表英王在俄亥俄领地的争端中声张主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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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正试着理解这些翻译过来的外交信息,然而塔纳查理森显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他早就明白了朱蒙维尔的意思,于是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他走到朱蒙维尔躺着的地方,用法语宣布说:“你还想耍阴谋!”然后用他的短柄斧劈开朱蒙维尔的脑袋,将他的头颅劈成两半,取出脑浆,然后把鲜血淋淋的手洗干净。接着,他手下的战士们也砍死受伤的法国士兵,取下他们的头皮,甚至还将其中一个人的头砍下来,挂在树桩上。所有这些都在我们这位可怜的、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中校军官华盛顿的眼皮底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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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没有对丁威迪撒谎,但也没有将整个事件的所有真相都说出来。在日记中,他试图说服自己,朱蒙维尔声称的和平使命“只是一个借口,他们对我们永远都抱着敌意”。实际上,他是想让自己能够以合情合理的方式看待那场屠杀。在写给哥哥的一封家书中,他把注意力放在分析自己面对危险的反应中,以此来掩盖屠杀的事实:“我听到子弹呼啸而过,我让自己相信,这种声音很好听。”这种自我推销的说法很快就出现在弗吉尼亚的报纸上,并因此激发人们编造出一系列的故事,将华盛顿描述为北美的第一位战斗英雄。这种言过其实的赞誉甚至传到了伦敦,据说乔治二世听说以后不以为然,认为那只是年轻人的吹嘘:“如果他真的已经习惯听到枪林弹雨,就不会说那种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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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华盛顿是一名英雄、一个吹牛的家伙或是一场杀戮的帮凶,在经历了朱蒙维尔幽谷之战以后,他坚持相信,他的特遣队虽然人数少于当地的法军,却仍能牢牢控制住阵地,直到援军的到来。“我们刚建成了一个用树篱围起来的小要塞,”他写信向丁威迪报告说,“我的小队人马就驻守在要塞中,现在就算有500人前来进攻,我们也不担心。”他将这片围栏构成的简陋工事命名为尼塞西蒂堡[2],单凭这个名字我们就可以窥见当时的环境有多么危险。6月初,丁威迪认可了修建堡垒的决定,同时下令,由于弗吉尼亚团指挥官乔舒亚·弗赖伊(Joshua Fry)最近坠马身亡,由华盛顿以上校军衔代替他的职位。(于是又一次,他人的去世导致了华盛顿的晋升。)另外,一支200人左右的民兵部队也已经在增援他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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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肯定的是,华盛顿意识到,他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并不依赖于英国人的支援,而在于获得当地印第安人的支持,因为后者依然左右着这一地区的权力平衡。6月18日,塔纳查理森组织了一次印第安人大会,在会上,他们质问华盛顿,英国军队进入俄亥俄领地有何企图。华盛顿告诉那些印第安部落的首领,英国军队到来的唯一目的是“捍卫你们的权利……以确保整片领土都是你们的”。他宣称,英国人只想帮助印第安各部落要回“那些法国人从你们手中夺走的土地”,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其他意图了。这当然是十足的谎言,但华盛顿自己也承认说谎是必要的,正如他所说:“不说这些,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显然,那些部落首领们认为华盛顿没有说服力,抑或他们早已知道,即将到来的法军规模巨大,这时再与华盛顿的军队结盟就要冒巨大的风险。不管怎样,塔纳查理森带领所有的印第安人进入了林海深处,留下尼塞西蒂堡自生自灭。不久以后,詹姆斯·麦凯(James McKay)上尉就带着援兵到来了。但华盛顿却因为领导权的问题与麦凯争执起来,后者声称,他的英军上尉军衔高于华盛顿的殖民地上校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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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能长久地争论下去,因为到7月初,他们就得知了塔纳查理森或许早有所闻的消息,即一支大约由1100人组成的法国人和印第安人联军在朱蒙维尔爵士那痛不欲生的弟弟路易·库隆·德维利耶(Louis Coulon de Villiers)率领下,正向他们进发。7月3日清晨,第一批法国兵出现在地平线上,距离华盛顿的要塞大约600米远。到底哪一方最先开的枪,双方各执一词。由于华盛顿只令人清除了尼塞西蒂堡周围60米以内的树林和灌木,法国人和印第安人的联军得以逼近这一范围,躲藏在树林和灌木丛后,包围了华盛顿的要塞,并发起凶猛进攻。双方进行了长达9个小时的进展缓慢的厮杀。一阵倾盆大雨使尼塞西蒂堡内外两侧的战壕注满雨水,很多枪支都因为受潮而无法使用。等到夜晚降临的时刻,华盛顿的手下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牺牲或身负重伤,幸存者则感到巨大的灾祸正在慢慢迫近,于是举杯豪饮朗姆酒来壮胆。谣言在驻地中逐渐散布开来,传闻有400名印第安士兵正赶来加入法军,不久就要发动一场大屠杀,死者会被割去头皮作为印第安人的战利品。这些要塞的守卫者们面临的不只是可耻的失败,而且是彻底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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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的情况,华盛顿在一生中曾多次重述,每次都有所改动,但都与大量事实相违背。他声称尼塞西蒂堡的守卫者对敌人造成了重创——截至那天晚上,共有300多人或死或伤——所以法军司令德维利耶上尉决定提出休战,并以宽大的条件接受投降。华盛顿和守军必须撤除要塞,但得以体面地带着武器和旗帜离开。作为回报,法国人答应从俄亥俄领地撤军,一年之内都不再侵犯。用华盛顿自己的话说,尼塞西蒂堡的战斗与其说是一次失败,不如说双方平分秋色。尽管法军的实力远胜于弗吉尼亚人和英国人的联军,但后者的英勇和沉着却弥补了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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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个很少引起人们注意的事实却是,华盛顿在尼塞西蒂堡的部署实际上意味着将军队暴露在易受攻击的可怕境地。他的手下有100多人伤亡,而敌军却只战死了5个人,双方形成强烈的对比。敌人持续不断的步枪火力和恶劣的天气状况造成了军队的恐慌,而当谣言声称印第安援军就要到来,并将他们赶尽杀绝时,这种恐慌更是变本加厉了。(在投降条款中,法国人允诺“尽可能约束我方的印第安人”。)最令人尴尬的是,投降条款还提到了“刺杀朱蒙维尔爵士”一事。华盛顿在这份投降文书上签了字,就意味着他也同意英国人,尤其是他本人,在法国国王的外交特使遇害一事上负有责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意味着英国要为引起法印战争的挑衅行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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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自始至终都声称,他从来没有在投降条款中看到过“刺杀”一词。他还抱怨从法文原件翻译过来的英文条款十分难懂,而且文件还被雨水打湿过,字迹模糊,难以辨认。他断言,如果知道这些条款的真正含义,他绝对不会同意签署文件。然而,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如此绝望,我们很难想象他还有可能做出其他选择,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感到有必要否认当时存在过任何绝望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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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带着被包围的残余部队于7月4日离开了尼塞西蒂堡——绝没想过将来会为这个日子大张庆贺——只感到自己名誉扫地。马里兰的总督霍雷肖·夏普(Horatio Sharpe)在报上撰文批评华盛顿在尼塞西蒂堡的表现,他将那场战斗描述成一场大溃败,而华盛顿则是一个既无经验又容易冲动的危险人物。而法国人则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基于华盛顿在朱蒙维尔大屠杀中的表现,将他看作背信弃义的英国——北美殖民者的最佳代表。他们查没了华盛顿在尼塞西蒂堡的日志,引用了其中隐瞒朱蒙维尔惨案真实情况的段落,以此说明他有多么的心口不一。法军在北美的司令迪凯纳(Duquesne)将军认为华盛顿是个典型的不知羞耻的小人:“他说了很多谎话来掩盖刺杀朱蒙维尔爵士的事实,但他又为此兴奋不已,不小心在投降条约中笨拙地承认了……想到这位华盛顿,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卑劣、更邪恶、更不足道了。如果我们当着他的面将他那无耻的日志读给他听,那一定会十分有趣。”在法国人有意识的宣传之下,华盛顿变成了典型的恶棍,甚至还被写进一首在法国出版的史诗中,以展现敌人的邪恶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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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威廉斯堡(Williamsburg),威廉·费尔法克斯正动用他的影响,将尼塞西蒂堡的战斗描绘成阻止法军入侵弗吉尼亚西部土地的一次尽管无果却高贵的努力。毕竟,如果说法国人将华盛顿看作一个恶魔,那不正好说明他是英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吗?在费尔法克斯和丁威迪的影响下,9月份,弗吉尼亚议会签署了一份通告,赞扬华盛顿和其他几位驻守尼塞西蒂堡的军官“在最近一次保卫祖国的行动中所表现出的高尚和英勇”。无论在朱蒙维尔幽谷发生了什么,也无论在尼塞西蒂堡驻扎的计划是多么失败,年轻的华盛顿无疑还是勇敢的。而且随着战争在前线爆发,弗吉尼亚需要一位英雄,华盛顿则恰逢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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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有人从中辩护,华盛顿本人还是很受打击。“我从中得到了什么?”他对兄长说,“我在这场战役中投入了数目可观的开销和必需品,结果却遭受沉重打击,损失惨痛——回来的时候他们连我的职位都吊销了。”最后一点指的是,弗吉尼亚议会决定不再为远征法军的部队征税,这就意味着弗吉尼亚团将被分散为几支相互独立的队伍,华盛顿的军衔也就随之而下降了。这一点对他打击很大,令他羞辱万分。他对自己的军衔十分敏感,由于缺乏类似费尔法克斯那样的贵族资格,又不像丁威迪那样与英国关系紧密,军衔就成了评价他在弗吉尼亚社会中地位高低的首要标准。他无法接受降级,于是选择了辞职。1754年11月,他递交了辞呈,不过仍然相信军人是最适合自己的职业。他坦言:“我的爱好与荷枪实弹密切相关。”后来的事实将会证明,他所献身的事业非常适合他实践这一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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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传 莫农格希拉大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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