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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事件不仅造就了美国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叛徒,还增加了华盛顿内心的恐惧:过去三年里将士们的牺牲精神,以及他们所体现的铁的纪律,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毕竟,如果阿诺德能够出卖自己人,其他人也可能步其后尘。虽然现代传记作家认为阿诺德的背叛早有预兆,原因也平淡无奇(也就是说纯粹是为了钱),但在当时,它却似乎象征着理想的崩溃和信念的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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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1年1月发生的事件似乎更证实了这种穷途末路式的观点。来自宾夕法尼亚的1000名军人因为一年没有收到薪俸,又没有得到过冬的衣服,决定向大陆会议进发,沿途还不时地拉响大炮耀武扬威。两名试图阻止他们的军官被击倒。哗变者声称自己并非叛徒(“我们不是阿诺德”),而是一群忠诚的士兵,只是再也无法忍受无法兑现的诺言。三星期后,新泽西地区的军中发生了另一场哗变,这一次哗变者威胁向该州首府特伦顿进发,申诉同样的冤情。第一支哗变队伍后来被劝回,没有发生其他枝节;然而华盛顿下令对第二支哗变队伍采取杀一儆百的策略:他们被600人的军队所包围,眼睁睁看着两名兵变首领被就地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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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独立战争的低谷:英军在南方取得了胜利,大陆军在北部却处于瓦解的边缘。而且,令华盛顿难以置信的是,大陆会议宣布已经没有能力为逆转局势向军队提供资金了。(使这幅绝望的画面雪上加霜的是,法国主力舰队依然还游弋在西印度群岛,丝毫没有前来救助的意思。)把最终结果视作英国的胜利还是美国的失败,对华盛顿而言似乎是一样的。他已经将生命、财产、荣誉都押在了这场战争上,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一切。他告诉劳伦斯,“我们现有的兵力(其实只是残兵败将而已)根本无法应付眼前的战争”,一度辉煌壮丽的事业现在“却被搁置了,并非出于我们的选择,完全是为困难和强力所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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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传 不可思议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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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华盛顿谈到“一系列机缘”时,他指的是亲身经历的跌宕起伏的战争过程。尤其是在最后7个月中,冲突表现得异常激烈:从1781年4月美国经济和军队都陷入困境开始,到10月英军在约克镇惨败为止。根据当时一位见证者的报告,英政府就像“好像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胸部”,其内阁及在北美的巨大帝国同时瓦解了。美军就好像一个情绪高涨但实力远逊于对手的拳击运动员,筋疲力尽、步履蹒跚,眼看就要轰然倒地,却坚持到了最后一个回合,并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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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又是怎样发生的呢?整个故事从开始就是一系列富有两面性的情节,既给人们提供了希望,又将这种希望不断夺走。在政治领域内,经历了5年的争论之后,各州代表最后终于修改了《邦联条例》,为新国家“美利坚合众国”奠定了宪政基础。然而,被实际使用的称呼依然是“邦联”,因为主权仍属于各独立州,而不是他们的联盟。只有建立新的政府框架,长期被延误的行政改革才有可能进行:最基本的是建立一个类似内阁的机制,并分别任命负责财政、战争和外交事务的部长,以便为战争提供更连贯一致的政策支持。但正如新的财政部长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对华盛顿所说的那样,中央政府的金库依然空空如也,更确切地说,是一片赤字,因为各州代表拒绝通过新的征税法案。假如有人希望寻找经济援助以使军队免遭解散的厄运,那么与其指望费城,不如仰赖巴黎:本杰明·富兰克林正试图向法国人筹取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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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夏天,一支6000人的法国军队在欧洲老将罗尚博伯爵(Rochambeau Count)的率领下,在罗得岛登陆。但在以后一年里,这支军队就这样在纽波特安营扎寨、按兵不动。华盛顿与罗尚博互通信件,并三次会面商谈如何调度军队的问题。此时华盛顿依然相信,唯一有价值的进攻目标是英国人在纽约建立的要塞。然而,要实现这一进攻目标,就需要在海军方面占据优势——这就又归结到了一直不见踪影的法国军舰上,而只要英国舰队还控制着大西洋,法国人就拒绝调动手中的兵力。1781年5月,在康涅狄格的韦泽尔斯菲尔德(Wethersfield)进行的一次会面中,死结终于打开,罗尚博同意派遣军队与华盛顿在纽约外围会师,华盛顿攻占纽约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由于各州没能募集到足够的新兵,他手下的军队人数少得可怜——当法国人看到大陆军人马稀少、装备低劣时,华盛顿显得十分尴尬,因为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纽约城依然是坚不可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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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南部战场上传来的消息使情况发生了扭转:好的更好,差的更差。好的方面而言,1781年2月,华盛顿听说丹尼尔·摩根的步兵已经与当地的民兵联合,对康沃利斯在考彭斯(Cowpens)的军队造成了重大的打击。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声称格林的部队虽然在人数上占绝对劣势,却巧妙地将他一贯擅长的费边战略发挥到了极致,用闪电式的骚扰战术对敌人造成了重创,后来历史学家将其描述为独立战争中指挥最杰出的战役。而3月份在吉尔福德(Guilford)县府发生的战斗是少数几场正面战斗之一,英军死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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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卡罗来纳的胜利曙光被弗吉尼亚正在发生的事件蒙上了巨大的阴影。本尼迪克特·阿诺德(他现在成了英国军官)在毫无防御的乡村里肆虐侵扰。事后看来,我们会很奇怪为何英军绕开弗吉尼亚如此之久,毕竟这里是革命热情的主要发源地,而在地形上似乎也是为英军量身定制的:他们可以兵分两路,沿着漫长的河流和切萨皮克湾海岸线同时发起陆路和水路的进攻。华盛顿曾经派拉法耶特率领2000人到弗吉尼亚与英军交战,但到1781年4月,局势已经十分明显,这样一支微不足道的部队只能对强大的英军造成骚扰,而与此同时,康沃利斯的部队正从北卡罗来纳向弗吉尼亚进发。假如弗吉尼亚被英国人占领,格林远在南部所取得的光辉战果都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英军将切断来自北部的军需供应,困死格林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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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1781年夏初,在攻占约克镇的时机尚未成熟之前,美军胜利的前景还显得遥不可及。华盛顿和其他政治家都相信,所有资源已经消耗殆尽,大陆军已经濒临衰竭的边缘。眼前的战役必须是最后一战。由于没有决定性的战果,最大的可能是在接下来的一年中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假如美国接受了这种道路,将会有怎样的未来,但有两个结果似乎十分确定:首先,谈判结果将反映出战争结束后的军事局势,所以既然英国人控制了纽约、查尔斯顿、萨凡纳(Savannah)和波托马克河以南各州的重要地区,就会由此获得重大的外交优势;其次,美国将不可能获得完全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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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有人问华盛顿,他最初想到在南部发动一场进攻是在何时,华盛顿声称是1780年9月与罗尚博会面时想到的。严格说来,他道出的是事实,但更重要的事实是,直到1781年夏天前,他仍梦想着进攻纽约,并一直抵制着来自南卡罗来纳和弗吉尼亚的州长们的压力,不把军队派往南方。当时他辩解说,他们的绝望心情可以理解,但应该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待这场战争,他是在“大范围内作战”。他想说的意思就是,美国人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而他相信只有攻占纽约才能提供这种胜利。罗尚博实际上更愿意在切萨皮克湾打一场大战,出于对法国盟友的尊重,华盛顿勉为其难地将其当作第二方案。尽管后来华盛顿称约克镇大捷是一个早有预见的结果,但当时的信件表明,进攻纽约的计划长期吸引着他的注意力。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克林顿得到了华盛顿的一些信件,得知纽约一直被视为进攻目标——当时是1781年6月。于是英军深信法美盟军向南部所做的任何动作都只是佯攻,援救康沃利斯的行动也就因此而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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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的纽约之梦之所以没有机会变成现实有许多原因,但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法国军舰并没有开往纽约,因为他们的指挥官不希望这么做。5月,在没有通知华盛顿的情况下,罗尚博向海军将领格拉斯伯爵(Count de Grasse)发布指示,要求军舰不要驶往切萨皮克湾以北的地区。我们很难猜测他当时的心理,因为到了7月份,他和华盛顿还侦查过英军在纽约周围的防御设施。也许他发现华盛顿十分顽固,只能等后者自己意识到长期的梦想不可能实现时,才会放弃。无论如何,这样的情形确实发生了。在7月30日的日记中,华盛顿承认“我顽固地推行一项他(罗尚博)并不赞同的计划”。三天以后,他写信给罗伯特·莫里斯,要求尽快派30艘运输船过来,声称纽约已经被“暂时搁置在一边”,而“弗吉尼亚也许会成为下一个进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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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一旦将注意力从纽约转到了南方,就再也没有动摇过。如果说顽固地坚持自己的信念是他的特点,那么他的另一个特点则是,当信念与显而易见的前景背道而驰时,他就会果断地抛弃这些信念。到9月初,南部地区已出人意料地集结了大规模的大陆军,几乎可以用天降神兵来形容。而在8月份,康沃利斯已经将7000多人的部队派遣到了约克镇的泰德沃特。9月2日,当华盛顿准备在切萨皮克湾北部的埃尔克角(Head of Elk)登船时,格拉斯和法国主力舰队出现在与约克镇隔海相望的亨利角(Cape Henry)。华盛顿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好消息。“您看,眼下的时机真是太关键了,”他写信给拉法耶特,“如果您在任何一个军营中得知任何消息,请您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因为我坐立不安,完全失去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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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部分军事行动在一开始,就会制订详尽的计划,并分析和提供临时调整方案,以应付计划与现实发生冲突时的情况。但约克镇的行动却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方式。一开始,华盛顿连目标都不确定,他的确提到了弗吉尼亚,但是进攻目标是查尔斯顿和卡罗来纳,这些地区距离法军的舰队很近。但接着,当他和罗尚博向南部进发时,全面胜利的机缘突然降临,就好像冥冥之中上帝在掌控一切。华盛顿就借着天降神恩派出了一支2000人的先锋队,与拉法耶特的部下会师,堵住了康沃利斯从半岛上逃走的退路。当法军舰队出现,而康沃利斯意识到自己身处困境时,他只剩下几天的时间可以试图挣脱包围圈。然而此时却出现了重大的情报误传,康沃利斯以为克林顿命令他待在原地不动,这个失误几乎可以与豪和伯戈因在萨拉托加的惨败相匹敌。当华盛顿和美法联军主力部队于9月15日到达时,约克镇的所有出路都被堵死了。“将来的命运会如何,我们还很不确定,”几个星期以后,华盛顿写道,“但我们预见到康沃利斯的军队将元气大伤,这让我们十分满足。”华盛顿盼望了整整6年的转折性战役终于要来临了,尽管它比想象中来得晚,也没有发生在纽约。事实上,战场距离玛莎作为嫁妆交给他的庄园不足50公里,近到他那年轻的继子杰基都可以过来做他的助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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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克镇之围实质上是一场军事工程的较量,而这方面恰恰是大陆军的弱项。幸好法国盟军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军事工程师。结果,华盛顿虽然是名义上的总指挥,但实际上约克镇之围完全是一次法军的行动。华盛顿把注意力放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比如发布了一份包含55项条款的备忘录,明确每位军官各自的责任和义务。他还获得了向英军防御工事发射第一枚加农炮的礼节性荣誉,据说炮弹正好击中了一群围坐在一起吃饭的英国军官。然而大部分时候,华盛顿只是四处视察,努力让自己忙一些,单等着康沃利斯的军队被慢慢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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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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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1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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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大雨滂沱。大陆军的一队坑道工兵试图将战壕挖到离英军防御工事边界500米的地方。约瑟夫·普拉姆·马丁(Joseph Plumb Martin)中士负责挖掘工作,他年仅21岁,却已经是参战6年的大陆军老战士,作为新英格兰千千万万穷苦农民中的一员,他签下的应征合同规定“服役至战争结束”,因为只要仗一直打下去,当兵就似乎是唯一适合的选择。当他在泥水里挖掘时,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马丁的小分队所在的战壕中,并请求他们干活的时候保持安静,因为英军的岗哨就在不远处,一旦被发现或抓获,就可能将重大的情报泄露给敌人。马丁觉得这个建议出发点是好的,却没有什么用,用他后来的话说,“人人都明白,坑道工兵是不可能得到敌人的宽恕的”。这就是说,一旦被发现,他们一定会被打死。接着,一群军官匍匐进入战壕,马丁听到他们称呼这个陌生人为“阁下”。这使得马丁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总司令如此无所事事,又为什么故意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华盛顿显然从没有认真考虑过上述想法。第二天晚上,他又一次加入到小分队中,并且还扛了一把镐,这样历史学家就可以记下——虽然并不准确——华盛顿将军亲自挖掘了攻破约克镇的第一道战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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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7日,康沃利斯终于意识到失败不可避免,于是要求与华盛顿会面商讨投降条款。在此之前,华盛顿只和一个投降者谈判过,那是27年前他还在尼塞西蒂堡时。他坚持要全体英军投降,允许一艘英军舰船载着保王党的军队驶离纽约。他在日记中谈到这48小时的谈判时,强调的是英军投降在美军后勤改善方面的具体作用,而不是美军胜利的历史意义。他写给格拉斯的信中催促对方继续战斗,也许是指进攻查尔斯顿,这表明他并没有意识到约克镇大捷意味着独立战争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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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9日,他骑上最心爱的战马尼尔逊,而败绩的英军则在法军和美军组成的夹道中穿过,当时的一位见证者说,有几位红衫军曾奚落美军衣衫褴褛,并拿这些光着脚的胜利者开玩笑。康沃利斯以生病为由拒绝参加投降仪式,而那位替他出席的人显然错把罗尚博当成了华盛顿,准备将宝剑交给这位法国将军。以前在康沃利斯保护下的数百名黑人奴隶(其中许多人已经因为天花而死去)试图逃到丛林里去。华盛顿下令将他们围捕起来,刊登布告以还给原来的主人。(其中可能还有华盛顿在芒特弗农庄园时拥有的一些奴隶。)美国历史上意义最重大的一场战役,也是华盛顿梦想了6年的决定性战役,现在终于获胜了。然而华盛顿并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离奇的投降场面更使得局势含糊不明。就个人而言,一场家庭悲剧使这一喧嚣的时刻更加混乱:华盛顿听说杰基因为在营地中感染了热病(也许是脑膜炎)而病倒了。11月5日,他来到继子的床边,眼睁睁看着孩子离开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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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传 拖延不绝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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