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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38 在返回芒特弗农的途中,埃尔克角出现了一场灾难,那里的桥塌了,华盛顿的马受了重伤。也许是老天保佑,华盛顿在事故发生前刚好下了马,这让几位现场目击者以为,这位老战士依然是真命天子,老天显然是护佑他能够最后一次为公众服务。华盛顿意识到,重新加入费城的公共生活就意味着辛辛纳图斯的剧本被改写,他再也回不到原来的退休状态了。不过这番话只能独自在心头咀嚼。他在离开费城时,购买了4卷本的《堂吉诃德》英译本,然而他完全了解,宪法的修改注定会将他带上总统的宝座。如果说他在这件事情上还不够肯定,他以前的副手用汉密尔顿式的断言打消了他的疑虑:“阁下,我想当然地认为,您已经决定听从新政府所代表的国家利益的召唤。请允许我说,您绝对有必要在第一时间贡献您的力量——一个制度在草创之时假如没有强大的影响力奠定基础,那么还不如不建立这种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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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40 既然历史和美国的选民都推举华盛顿再次掌握权力,他本人也就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宪法的通过也并不是预先能确知的。实际上,州议会中的争论似乎表明,人们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分歧比在制宪会议中还要激烈,因为对改革最为直言不讳的敌人已经离开了费城。华盛顿曾发誓在签署宪法的过程中不扮演公众角色,但他并没有允诺做一个完全超然世外的旁观者。正如他对汉密尔顿所说的那样:“我已经读了最近期间争论双方发表的所有言论。”他对于“普布利乌斯”(Publius,笔名)发表的一系列文章尤其印象深刻,后来这些文章被冠名为《联邦党人文集》。华盛顿十分明智地预言,这些文章在当时的危机解决以后将继续存在,并成为经典著作。“当危机中出现的临时境况和短暂争论过去以后,”他告诉汉密尔顿,“这些著作将会引起后代人的注意。”他当然知道,汉密尔顿、麦迪逊和杰伊就是普布利乌斯系列文章的作者,因为他们又一次围绕在华盛顿身边,成为富有才干的随从,使芒特弗农庄园成为总统选举的基地,在那里策划战略、观察分析1788年春从各州纷至沓来的投票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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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42 华盛顿对宪法批准过程的评价得益于麦迪逊出类拔萃的建议,后者是弗吉尼亚甚至美国最为敏锐的政治思想家。他也从自己参加的战争中汲取经验,单从表面看,战争能否获胜并不确定。就像独立战争一样,他解释说,在通过宪法的过程中,一批潜在的人才被调动了起来——他提到了普布利乌斯,否则他们很有可能就一直默默无闻了。而类似谢司叛乱这样的绝望,则很像福吉谷的冬季宿营时期,实际上为最终的胜利创造了条件。华盛顿表达了如下的自信:尽管在弗吉尼亚、纽约等关键的州中出现了令人担忧的状况,然而宪法的批准还是取得了某种战略性的胜利。因为只要9个州的批准就能保证它的通过,而且弗吉尼亚和纽约州的重大争议出现在大会的最后阶段。华盛顿尤其关注弗吉尼亚的争论,他的两位老朋友兼老同僚、帕特里克·亨利和乔治·梅森是主要的反对派。在间接地提到弗吉尼亚种植园主阶级的奴隶制时,他注意到,“有点奇怪的是,南部拥有巨大财富的人们,却比真正的民主人士更担心宪法会导致贵族制和君主制”。他还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弗吉尼亚泰德沃特地区那些曾经富有的种植园主们,如今很多都已经处于破产的边缘,却对他们眼前的权势有着不切实际的、自我夸大的想法:“在此我还要非常遗憾地补充一点,弗吉尼亚人把他们自己的家乡看得太过重要。”弗吉尼亚不应该将自己看作所有州中的“最强大的”,而是应该承认,“从实力的角度看,我们的州是较为弱小的”,实际上,加入联邦得大于失。1788年夏末,当批准宪法的程序正式启动时,华盛顿已经从旁规划和支持了将近一年,但他仍在内心反复思索通过宪法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时的信件表明,他正不时地遭受彷徨不定带来的折磨,“哀鸿遍野”或“阴暗的大地浓云密布”等陈腐的词汇也经常出现。不过这时候,他只是在唱独角戏了,因为宪法的通过已经确定无疑。汉密尔顿听说他依然试图放弃总统席位,于是动用了激将法。他提醒华盛顿不要忘记,作为制宪会议的主席,他已经“保证在行政部门担任一职”。华盛顿的内心痛苦和挣扎似乎表明,他尚有选择的余地,但实际上这完全是一个错觉。华盛顿感激汉密尔顿以“果断的口吻”将信息十分坦率地传达给了他,于是不再威胁要回到芒特弗农庄园去了。但他从来没有完全停止他那无休无止的哀叹,在举行就职典礼的前一夜,他告诉诺克斯:“我感觉担任总统就好像罪犯被押上刑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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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44 虽然他的话的确反映了内心的想法,但想法又分很多层次,就像早年他希望辞去大陆军总司令一样。当代人很难理解华盛顿在这个问题上的心理,我们只能认为,他时不时地提出退休,如果不是一种狡猾的阴谋,就是表明他具有强烈的退出心理。但在华盛顿的时代,没有一位杰出政治家会认为,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政治野心是正当合理的,任何一位积极追求国家要职的人都自称并不够资格被推举。所以说,当时的人有着与现代人很不相同的贵族式假设,他们认为,在政治舞台上明确表达个人利益就是暴露自己缺乏控制力,这对维护公共利益来说不是什么好习惯。华盛顿将这种风气发挥到了极致,他坚持认为,在选举前表现出做总统的任何愿望都是违反这一原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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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46 当然,他知道自己是总统的候选人之一,也知道1789年1月麦迪逊正在将各州的总统选票结果统计出来。但是当有消息传来,他肯定会被选为总统时,他依然很生气地表示,这个话题“以很不光明的方式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既是一个诚实的回答,也是公开的托辞。实际上,他早已致信拉法耶特描绘了自己的构想:作为总统,首先要制定哪些国内和国外政策。他还写信向大卫·汉弗莱就那37页的就职演说草稿征求意见。实际上,通过否认自己对总统职位的关注,他证明了能够控制自己的野心;通过私底下准备好担任总统一职,他又开始继续操控自己未来的责任。在他的身上,确实有一部分已经感到衰老,渴望余生在葡萄藤和无花果树下度过;另一部分则意识到,汉密尔顿的话是对的,并开始为迎接下一个使命做好了准备。他在公众面前的态度也一分为二:他并没有追求这个职位,实际上还希望避免被选上;但当人们对他发出召唤时,他又做好准备来为公众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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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48 1775年时,人们一致推选他为大陆军总司令;而现在,在全部69个投票人中,又是所有人都赞同选举他为总统,另有34票选举约翰·亚当斯为副总统。4月7日,联邦国会派国务卿查尔斯·汤姆逊(Charles Thomson)到芒特弗农将正式的选举结果告诉华盛顿。(一方面,华盛顿继续假装他不知道自己是总统候选人;另一方面,国会也假装华盛顿并不知道投票结果,直到正式获得通知。)汉弗莱早已为华盛顿起草了一份接受任命的演说稿,以符合惯例的官方谦辞——对于这一艰巨的任命,华盛顿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因而备感惶恐。4月14日,在一小队秘书和仆人的随从下,华盛顿最终结束了推诿,正式向汤姆逊宣布,代表们的一致推选“使我没有其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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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50 第一次总统选举实际上是一场全民投票,最为明显地体现了美国革命的价值观。虽然制宪会议中的争论以及以后各州批准大会上的争论都表明,这些价值观是受到激烈辩驳的,但最后代表们一致投票选举华盛顿却说明,使各方都能接受的象征性解决方案正是华盛顿本人,而非其他。至于华盛顿在这些争论中所持的立场,则没有给投票者提供一个争论的平台,因为不存在这样的争论。华盛顿并不是因为他的立场而被选为总统的,而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份。在当今的政治词汇中,没有一个恰当的词可以概括他所处的独特地位,而最为相近的一个词则刚好与他身为总统所代表的价值观相违背。“您现在成了国王,只不过称号不同而已,”激动的支持者、马里兰州的詹姆斯·麦克亨利(James McHenry)写道,“而且,我非常满意地看到,美国比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光荣地捍卫了最高主权。他们将十分谨慎、十分英明地行使这种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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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52 这种言论是危险的,华盛顿非常清楚这一点。美国总统的权力定义不明,留下了相当大的空间,可以引起公开的争论,不过所有的争论方都同意一点,即它不是选举式的君主制,乔治·华盛顿并非乔治三世的后继者。[古弗尼尔·莫里斯(Gouverneur Morris)从巴黎来信报告了一个令人捧腹的传闻:乔治三世的精神错乱日益严重,甚至于产生了幻觉,想象自己是华盛顿的继任者。]在就职演说的第一份冗长的草稿中——幸亏从未发表——华盛顿觉得有必要插入一段辩护词,声称他没有直接的继承人或“直系后代”,因此“不会产生庞大的家族,毁灭我的祖国”。华盛顿帝国不可能存在,因为华盛顿王朝并不存在。他决定从哈特福德(Hartford)的一位制造商那里订购一些宽幅细毛布,这也说明他想从服饰上表现自己区别于皇家的简朴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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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54 但不管他在就职典礼上说了什么——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细毛布,穿上了黑天鹅绒套装——成群结队的美国公民依然像对待准国王一样向他致敬。即使他的特殊地位并非来自遗传,而是来自个人的努力争取,公众对他的敬意也与对国王的敬意毫无二致,这一点在他从芒特弗农到纽约的为期一周的旅行中暴露无遗,这次旅行实际上成了一次漫长的加冕仪式。一开始,他在一万多名庆祝者的簇拥下,接受巴尔的摩和威尔明顿(Wilmington)的礼炮欢迎和赞歌祝福。而在费城郊外,人们要求他骑上一匹白马,以便两万名观众能够看着他穿过斯库尔基尔河。查尔斯·威尔逊·皮尔(Charles Willson Peale)在桥上设计了一座凯旋门,当华盛顿通过时,皮尔的女儿安杰莉卡(Angelica)将一顶月桂树枝做成的王冠戴在他的头上。在特伦顿,当他穿过人群时,一支白衣少女组成的合唱队向他抛洒鲜花,并向这位“母亲们的捍卫者、女儿们的保护人”颂唱了赞美诗。在伊丽莎白镇(Elizabethtown),国会派出一个委员会向他表示祝贺,在13名穿着白色制服的水手的护卫下,他乘坐一艘15米长的驳船穿过了哈得孙河。靠近纽约港时,一支由海船和小型帆船组成的小型舰队牵拉着他所乘坐的驳船,其中一艘帆船上面还有一个合唱队唱着一首按照“天佑吾王[2]”的旋律临时改编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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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56 欢迎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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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58 我们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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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60 我们的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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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62 啊,伟大而高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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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64 祝您万寿无疆,令举国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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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66 因为无尽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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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68 都将仰赖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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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0 就这样,华盛顿原本以为生命走到了尽头,希望在宁静中度过退休生涯,结果却成了全民一致推选的总统,民众的崇敬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在重返政治舞台的这一戏剧性时刻,他在想些什么呢?要读懂华盛顿那出了名谜一般的(经常是刻意为之的)心思,总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而在接受总统职位这一百感交集的时刻,情况更是如此。4月30日,他在参议院发表了简短且刻意保持平淡的就职演说。有人注意到,他的表现十分庄重和坚定。另一个人则认为,演说本身缺乏创见,华盛顿举止笨拙,似乎希望身在别处,也许对他来说,面对英军的枪炮比面对听众更放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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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2 就职演说经过了精心删改,几乎没有说明新政府的政治运作计划。这方面的考虑体现在前一年夏天华盛顿写给拉法耶特的私人信件中。看起来,他认为首要的两件事情是帮助新生的中央政府恢复国家财政和创建可靠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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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4 当民众发现他们在有力的政府的管理下生活安定时;当别的国家由于害怕报复,而在商业往来中给予我们平等的优惠时;当通过卖掉西部的土地,使战争的重担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减缓时;当栽下的幸福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时;当每个人(在他自己的葡萄藤和无花果树下)开始品尝自由的果实时,所有的这些幸事(因为所有这些幸事都将到来)都会被归功于新政府有利的影响……我绝对不相信老天会平白无故眷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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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6 实际上,他希望借助自己的威望让联邦政府逐渐羽翼丰满,保证它度过最为脆弱的、尚在成长中的阶段,直到这个新兴的国家可以作为一个单一民族而不是一个国家联盟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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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78 就职演说体现的矛盾,也许同样反映了华盛顿本人的情感矛盾。我们知道,他的保留态度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就不是故意摆出一副辛辛纳图斯的姿态。我们也知道,从体力上说,他感到自己已经进入暮年,生活在政治舞台中央劳心费神,对此他深感力不从心。而另一方面,他最亲密的人玛莎并不在他身边。玛莎选择留在芒特弗农,直到庆祝活动结束、纽约的住处安排妥当以后才会过来和他团聚。他的私人男仆,比利·李曾伴随着他经历了所有的战争,现在也不在他身边了。他因为膝盖负伤而无法继续追随他了。必须有另外一个人来帮助华盛顿梳理头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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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80 不过,虽然华盛顿自己担心来之不易的名声承受风险,顾忌自己年事日高,缺少早已习惯的仆从,但那些从弗吉尼亚到纽约的支持者们,却表达了他们的无限信任——他是不可替代的总统人选。如果他果真超乎常人,就像很多崇拜者以为的那样,他就会对他们的溢美之词无动于衷。然而,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冗长的加冕仪式表明人民一致同意选举的结果,也许也鼓励他忘记个人疑虑,驱使他接受总统任命。如果这还不够的话,赞许之声又进一步说明,他一生的经历为他赢得的资质,可以驳斥任何反对的声音,不管那声音是来自莫农格希拉、普林斯顿还是约克镇。他曾对拉法耶特谈到美国民族的命运即天定命运,似乎也是在描述他自己的命运。无论如何,总统就职典礼将这两种命运交织在了一起。华盛顿以悲喜交集的心情登上了总统宝座,他已经做了一般人能做的任何努力来避免这个结果,但又一次,他成了历史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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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82 [1]辛辛纳图斯(Cincinnatus,前519?——前438):古罗马著名政治家,曾两次被人从他的农场中请出(前458,前439),担任罗马共和国的独裁官。——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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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31584 [2]英联邦各国的国歌。——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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