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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1Joining Auntie加入“阿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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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罗大教堂西北角钟楼上的大铜钟似乎停摆了。如果我透过办公室窗户，伸长脖子望过去，就刚好能看到它。现在是1950年，“二战”刚刚结束五年。或许它依然承受着“二战”期间伦敦空袭的余波。大铜钟的指针所显示的两点十分应该不对。我在马路对面由轰炸后的废墟建成的花园里吃完午餐的一个比萨，并在两点前赶回了办公室——作为伦敦一家出版社最新入职的最年轻员工，这是我应有的行为准则。这至少得是三刻钟之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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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长条校样上，这是一篇关于蝌蚪的小学课文。这种工作也有乐趣，然而我总觉得，它还远远用不上我来之不易的自然科学学位。我得用自古登堡时代就没变过的排版技术将图片插入文稿中，数清楚单词，有时甚至是字母的个数，加到一起，看看有多少必须得放到下一页，再尝试各种排版，让插图整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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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小时，我再次看向窗外。大铜钟确实没停，它的指针也确确实实移动了，也就往前移动了几分钟吧。还是没到两点半。这个令人沮丧的发现深深地打击了我，我决定把桌子转过来，这样就不至于被一个钟的指针摆布。这么一来，我开始面对着一片空白的墙壁发呆。我意识到自己不想以这种方式度过余生——成为一个体面的出版商并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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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未来要做什么呢？我24岁了，曾在剑桥大学学习自然科学，当时我以为，无论如何，自然科学研究都将带我去往地球上那些遥远而又令人兴奋的角落。在那之后我加入海军服役，希望能被派往某处浪漫之地。在戈斯波特（Gosport）进行初步训练时，我遇到了一些老兵，经常听他们提起“亭可”，也就是当时锡兰（Ceylon）的亭可马里（Trincomalee），远东舰队的基地就在那里。如果能去那还真不赖，我告诉所有能影响分配结果的人，训练结束后，自己想被派到亭可这样的地方。结果，我被分到了一艘作为后备役舰队的航空母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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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服役结束之后，我决定不再重返学校读博士。在那个时候，动物学主要基于实验室研究，而我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研究动物。那时我已娶了在大学期间相识的姑娘——简（Jane），即便能申请到奖学金，我也不可能指着这个钱养家。因此我认为出版业的工作会比较适合我，就在一家教育出版社找了份初级编辑助理的工作。现在看来，这工作也不太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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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初入社会的城市青年，我觉得需要把《泰晤士报》带到办公室，天天没事儿的时候研究一下上面的招聘专栏。在报纸上，我看到英国广播公司（BBC）在招聘一名广播谈话节目的制片人。我想，既然没能找到一份带我去往远方的工作，那我或许能通过这份工作，听那些阅历颇深的人讲述自己的故事，获得一种间接的体验。于是我提交了申请。两周之后，我收到了一封措辞讲究的短笺，信上说这份工作已由他人获得。就这样，我又回到了日复一日的长条校样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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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天，我在办公室接到一通电话，使我尴尬又吃惊。在办公室接听私人电话是不允许的，因此在和广播公司的这位女士通话时，我觉得有点负罪感。她说她的名字是玛丽·亚当斯（Mary Adams），她不在我应聘的广播部工作，而在公司的电视业务部。她看到了我的申请表，虽说我没收到参加广播部面试的通知，她依然认为或许我适合电视业务部。那么我对此感兴趣吗？我必须承认，实际上我没怎么看过电视。我曾在岳父岳母家见过一台电视机，他们是我知道的唯一一户有电视的人家，我自己当然也没有电视。而亚当斯夫人认为这不一定就是劣势。她问我是否愿意去她那儿讨论一下参加培训课程的可能性。于是我向上司请了假，用去我十四天年假中的一天，来到伦敦北部的亚历山大宫（Alexandra Palace），拜访亚当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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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当时还是现在，亚历山大宫依然是一座张牙舞爪的爱德华时期的建筑，建于伦敦东北部郊区的一座山顶上，四周公园环绕。大厅原设计为一座大型音乐厅，不过后来先后做过舞厅、溜冰场和装饰一新的乡村礼堂，到现在，已经有些破败了。亚历山大宫周围是办公区域，其中一间被改造成了可放置两间小型电视摄影棚的办公室。在办公区域上方的电视塔上，立着一台高高的塔式发射机，1936年，世界上最早的电视信号正是从这儿发出的。电视塔正下方，就是亚当斯夫人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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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斯夫人55岁左右，头发灰白，待人和蔼可亲，目光炯炯有神，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因抽烟的缘故，她时不时发出阵阵咳嗽声。紧接着，我发现她是一名国会议员的遗孀，她丈夫有着光辉灿烂的议员生涯。亚当斯夫人在战前是牛津大学的一名遗传学家，后来她离开了学术界，加入英国广播公司的继续教育部，参与了一些最早期的电视节目的制作。战后，她作为管理者再次加入电视业务部，打算组建一档《谈话》栏目。作为电视节目，叫这个名字感觉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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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不能为我提供一份工作，不过如果我愿意，可以申请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实习项目。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她不能保证我之后一定就能留下来。我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现在也已经有了一份工作，儿子还很小。亚当斯夫人说，她得承认，三个月实习期间只付给我一千英镑确实不算多，但这已经是电视业务部能支付的最大额了。那是我在出版社一年工资的两倍！我大吃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我结结巴巴地说着谢谢，离开的时候好像走在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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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参加的甄选委员会的面试，我记不太清楚了。我答不上来自己对公共广播服务在民主社会中扮演何种社会功能的看法，我还未思考过这类问题；我从来没看过什么电视节目，所以对最近任何一档电视节目也无法评价。然而一周之后，我收到一封信，告知我被录用了。我松了一口气，向老板递交了辞职信。我很感激他们给我一份工作，只是我自己犯了个错误：我并不适合出版行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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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面对长条校样备受煎熬的时候，亚当斯夫人再次拨了电话过来。她问我在等待实习的这段时间里，是否有兴趣在摄影棚做一些出镜记者的工作。为什么不呢？我再次前往亚历山大宫，接待我的是约翰·瑞德（John Read），他是我将上镜的节目的制作人。这是一档新节目的第一期，叫作《琼·吉尔伯特的周末日记》（Joan Gilbert’s Weekend Diary）。我发现，吉尔伯特小姐是位家喻户晓的下午档妇女类电视节目主持人，她的《周末日记》正在努力挪进晚间档和黄金时段。但那时我还不知道，在这个舞台上，吉尔伯特小姐是举足轻重的女主角，她想要一名出镜记者与她合作——当然，资历要比她浅；而且，她想把这份工作提供给她最近十分心仪的一名男演员。不过亚当斯夫人自有主张，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亚当斯夫人要自己挑选出镜记者，于是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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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瑞德把我带到化妆间，一位女士给我涂了厚厚的一层妆，在电视的强光下，这很有必要。接着他带我去了摄影棚，介绍我和吉尔伯特小姐认识。吉尔伯特小姐个头高大、面色红润，发型经过了精心设计，胸部非常可观，穿着一件我想是叫作“婴儿服”的外套。她冷淡地同我握了握手，转身就回自己的更衣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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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采访对象是奥林匹克长跑选手戈登·皮里（Gordon Pirie）。我俩被引导坐在了必须要坐的地方，当摄像机在面前来来回回移动的时候，我们排练了一段生硬的对话。令人有点儿惊奇的是，这些简陋的摄像机很不灵敏，为了尽量收入更多画面，摄影棚中必须打上强光，镜头也必须得是大广角。而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拍摄头部和肩膀的特写镜头，摄像机需放置在距拍摄对象一码以内。即便将镜头越过出镜记者肩头拍采访对象的特写，还是太远了。于是我在提问的时候，看着的不是皮里先生本人，而是一码远的摄像机；皮里先生在回答问题时也必须像我这样做。我想我们都感到这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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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开始了。吉尔伯特小姐欢迎观众们来到她的新一期节目，接着采访了一个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要问的问题，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在跟谁说话，又说了些什么，直到我突然听见她说：“现在我很高兴把我刚结识的一位亲爱的朋友介绍给你们，现在轮到你啦，大卫。”我有些惊讶地意识到，她所说的那个亲爱的朋友，就是我。离我最近的摄像机上面的红灯亮了。我挤出一个笑容，开始了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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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登不太健谈。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在用单音节词语回答我的问题，看起来并不太想提供信息，我就把自己想要挖掘的信息都放到了问题里。这是我在刚开始采访时就犯的错误，我们痛苦地进行着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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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登，”我直直地看着摄像机问，“你有没有什么独特的训练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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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对着他那边的摄像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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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我回忆着之前拿到的调查笔记，继续问道，“你大部分训练都是穿着钉鞋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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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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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你要穿着钉鞋训练呢？”我绝望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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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我脱掉钉鞋时，就会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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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吉尔伯特小姐又开始了一个采访。我的提问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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