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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路变宽了,直通向我从上方森林看到的那片红土露天空场。至少有一千人在那里等着我们。当我们从林中走出来,他们就兴奋地尖叫和大喊起来。在他们身后,空场的对面,矗立着一座四周开敞的茅草屋顶建筑,在其凉台上,一位身穿整洁的白色衣服的欧洲人坐在椅子上,正读着膝盖上的一本书,丝毫不受周遭喧嚣的影响。当我走向他时,人群分开了一条路。当我离他不到二十码时,他从容地合上书,放在椅子上,慢慢向我们走来。这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发生在乌吉吉(Ujiji)的那次著名的相会[3]。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脱口而出:“你就是格里芬医生吧?我猜。”其实,是他先开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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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芬。”他说,与我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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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登堡。”我适时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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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这么吵,”他接着说,“我的老伙计们见到你们有点激动,因为你们是我来之后第一批到这里的欧洲人。我猜他们之前以为我就是世上唯一一个欧洲人,现在他们发现原来还有几个,可能很震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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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住在他建在山脊上的一栋房子里,可以俯瞰大部分站点。房子只有一个房间,他一丝不苟地保持着整洁。鞋子——靴子、便鞋、拖鞋,都沿着一面墙一字排开;两摞澳大利亚杂志堆放在另一面墙下,一摞是他读过的,一摞是没读的;角落里放着一张行军床,床单铺得整整齐齐;屋中间摆着一张小搁板桌。这就是房间的全部了。此外还有两间户外小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是盥洗室,盥洗室里悬挂着一只帆布桶,用作淋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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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出我们自己搭个帐篷,睡在里头,但巴里不听。他坚持我们应该和他住在一起。把我们的摄影设备和旅行箱扔在如此整洁的房间中,简直是一种亵渎。那天晚上,我们吃了羊舌罐头,喝了瓶装啤酒。在如此偏远的地方能把这样的食物摆到我们面前的桌上,消耗了多少人力可想而知,我知道,这几乎是我吃过的最昂贵的一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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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已经通知周围村子的人我们到了,并让他们把自己能找到的动物都带给我们。两天后,来了一百来个弥尔马人(Milmas)。他们的部落领地离这里有一天的脚程,与塔比布加本地的马拉卡人(Maraka)是宿敌。最初正是由于这两个部落间的火拼,才创建了塔比布加站点。巴里把站点设在马拉卡部落的中心地带,因为似乎这个部落的人更有攻击性、更好战。他对任何再度挑起事端的人,都会严肃处理。为尽量减少暴力冲突再次爆发的可能性,他只许弥尔马人每周里在特定的一天才能到站点这边来。而这一次,是他要求他们带着动物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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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起来很强悍,服饰基本上和瓦吉人的一样,前面是编织围裙,后面是树叶,但他们的样貌却显得更加狂野。他们的羽毛头饰更小巧、更务实,没有时髦的瓦吉人穿戴那么奢华。许多人还戴了一条由树袋鼠后半身的皮毛制成、毛茸茸的超大领巾,把袋鼠后腿系在脖子上,巧克力棕色的尾巴就垂在他们胸前。他们为我们收集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甲虫、蜘蛛、蛇和食火鸡的卵。有些是我们想要的,但大部分不是。不过我们把所有动物都收下了,也付足了钱。你很难指望弥尔马人会知道伦敦动物园里适合展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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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最妙的,是有个人孵化了三只小麻雀那么大的鹦鹉雏鸟。他们养鹦鹉只是为了得到羽毛。饲养它们绝非易事。我应该做的是把香蕉或其他蔬菜嚼碎,然后用嘴唇喂给它们,就像它们的妈妈用喙那样。这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我无法拒不收留它们,而且不管怎么说,单是从体型猜测,我觉得它们很可能是矮无花果鹦鹉。这种迷人的小鹦鹉只在新几内亚出现,其他地方罕见踪迹。于是我担负起了这项持续四周、每天喂养它们的任务——不过最终,我成功将它们驯养成了一群可以用手抚摸、人见人爱的袖珍小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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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轮到马拉卡人从边远的村庄到这来做生意了。他们也得到了消息,给我们带来各种动物——有一英尺长的多刺竹节虫、树蛙和脊背上有一排白色鳞片的绿树蟒。有一个人还带我去看了他们村外的极乐鸟炫耀树,但是所有曾在那驻足的极乐鸟都被射杀了,就和在瓦吉一样。显然,我们离人类的居住地还不够远,找不到一棵未被洗劫过的炫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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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巴里解释说,拍摄极乐鸟是我们此行的首要任务。他也承认,在吉米河谷更下游、人烟稀少的森林里,找到它们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我们就制订了一个计划。他不愿让我们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深入河谷。虽说最近他没听说什么麻烦,但各部落间的冲突并未完全停歇,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伏击经过其领地的陌生人。他在站点还有事要做,不能离开一个多星期;但如果我们想要早点启程也行,可以先由瓦瓦维护送我们,之后巴里会带更多武装警察出发,趁我们还没走太远就赶上来。我们可以一起走到艾奥梅,然后他可以借光搭我们的包机,和我们一起回瓦吉度几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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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塔比布加待了六天后,查尔斯和我再次启程了。我们第一站的目标是门吉姆(Menjim)的村子,坐落于吉米河的一条支流甘兹河河畔,步行两天就到。那里的人仍会制作石斧,所以我们相信,此行至少能拍到点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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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现有一群人正坐在小溪边干活。制作石斧用的鹅卵石就躺在河床底。他们用一块石头捶击另一块,先将石头砸碎,然后把其中较大块的石头碎片粗略切割成斧头的形状,最后用粗糙的砂岩小石片将它打磨成型。斧刃非常薄,还泛着耀眼的光泽,所以看上去十分脆弱。如果有人用它们去砍树,一定会碎得四分五裂。而且这些斧子看起来也太大、太笨重了,无法在战斗中使用。原来它们是歌舞会上演出用的道具,也可以在某些交易中当作基础货币。如果我们是在观看一幕从石器时代流传至今的场景,那么眼前的这一切也是去日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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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吉姆的男人告诉我们,他知道有棵树,极乐鸟会在上面跳舞。于是第二天,我们满怀期待地跑去看它。这是一棵巨大的树。最靠近地面的树枝也有大约100英尺(约30米)高。我们没有绳索,我也找不出什么办法爬上去。站在地面上的话,我们是根本看不见在树冠上求偶炫耀的极乐鸟的。或许我们可以搭一个梯子,沿着树干爬到150英尺(约45米)高的树枝上,再在上面建一座摄影平台。这都要花上一些时间,但是,当巴里傍晚赶到的时候,我们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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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我们,计划有变。就在他离开塔比布加之前,哈根的地区专员通过无线电联系了他。一个名叫吉姆·麦金农(Jim McKinnon)、在吉米河谷对岸的俾斯麦山区谋生的淘金者,花了几个月时间自己动手修了条自用的飞机跑道。他包了一架飞机,想运些机械设备过来,用在淘金作业上。但那飞机只肯降落在地面有官方标志、证明跑道可用的地方。这个标志需由政府官员放置,而巴里是附近唯一一个有权放置标志的人,因此他必须尽快赶过去。他对这段路程会途经的部落和村民并不熟悉,因此必须把瓦瓦维还有其他所有警察都带上。这么一来,我们也得和他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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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继续沿着狭窄的甘兹山谷往吉米河前进。我们的身体现在已经很强壮了,长途跋涉也不再像之前刚出发时那样,令人筋疲力尽。虽说是在走下坡路,不过雨刚刚停,路况不容乐观,但是我在摆动双腿时,好像毫不费力。我们大步走过一片片壮观的热带针叶林,南洋杉笔直的圆柱形树干有工厂的烟囱那么粗。林中回荡着鸟儿清脆的鸣叫。时不时,我们会听到犀鸟在树冠上方飞行时发出的、缓慢而有节奏的嗖嗖声。我三次看到森林上空金色羽毛的闪光——这里有小极乐鸟。令人沮丧的是,我们没法停下来,花点时间去查看一下它们有可能求偶炫耀的地方。但是,森林是如此的美丽又原始,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又清洁,甘兹河又是如此欢快、轻盈地在我们身旁潺潺流动。这是我有生以来在森林中度过的最轻松惬意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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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巴里的加入,我们现在的搬运工有将近一百人了,他们协力担负着数量甚多的行李。我们又不能指望在一路经过的丛林里找到食物或是住处,因此带上了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帐篷、烹饪用的锅碗瓢盆、为我们可能找到的动物准备的笼子、摄制器材,以及最重要的——食物——我们的食物,搬运装备的人的食物,还有搬运食物的人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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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去位于吉米河岸上一座叫图姆邦吉(Tumbungi)的小村庄。巴里以前去过一次,但也只有那么一次。人们在那里修了一座藤编的吊桥,我们可以从那儿过河。在那里我们应该也能招募到更多搬运工,因为那些把我们一路送到这里的人,不愿意越过吉米河谷到北面去。对他们来说,那是敌人的领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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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当天晚上到达了图姆邦吉,那座桥倒是还在,却已下垂成一道浅弧,软塌塌、破破烂烂的,还和一团乱糟糟的藤条缠在了一起。藤条从形成桥面步道的、纤维拧成的粗绳中冒出来,一直蔓延到了桥两侧的树冠上。不过这地方连个小村庄都算不上,只有两座小茅屋和一个用树枝和树叶粗粗搭就的棚子。而且这里已经被遗弃了,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嗡嗡的虫鸣,吉米河的河水掠过岸边时柔和的潺潺声,还有吊桥在风中摇曳时发出的轻微嘎吱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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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清点行李、以确保所有物品都送到了的时候,瓦瓦维指向对岸。有一群身形超小、戴着巨大圆顶帽的半裸男人,正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瓦瓦维爬过那座桥,鼓励他们跟他一起回到巴里坐着的地方来。他们的首领是位小精灵般的小个子男人,大约有四英尺半高,戴着一顶超大布丁碗似的帽子,帽子上环绕着一条长长的棕色皮毛,是用树袋鼠的尾巴做成的。他的鼻孔上插着几根牙签粗细的小竹片,一只犀鸟喙挂在后脖子下。他瞪眼看着我们,慢慢地,不再对着我们露出焦虑困惑的表情,而代之以犹犹豫豫的微笑。与他沟通可不容易。巴里和瓦瓦维说洋泾浜语;瓦瓦维会说一种语言,我们在门吉姆村招的一位搬运工能听懂;而这位搬运工虽然不会说这些俾格米人的语言,却会一种似乎能让俾格米人的首领听得懂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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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提了两个要求:提供食物,以及帮我们搬运行李。俾格米首领拼命点着头,他头上那顶布丁碗似的帽子摇晃得厉害,我真怕它掉下来。其实一点也不用担心这个,因为我后来发现,这顶帽子是由碎头发和泥巴构成的,并和他头上生长的头发捏在一起,融为了一体。从他的点头和稍微没那么短暂的笑容看起来,他似乎同意了巴里的请求。大约一小时后,他就和他的同伴们穿过那座摇摇晃晃的桥,回到自己领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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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算数。第二天,四五十位小个子的男男女女,带着香蕉、芭蕉、面包果、山药和甘蔗出现了。不仅如此,其中一人还带来一只被驯化的葵花鹦鹉,就站在他肩膀上的小棍上。他很开心地用鹦鹉换了三块盐饼,我们则把它纳入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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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每天为我们收集的动物进行例行清扫和投喂时,人们就围坐在空地上看着我。我每天都会更换鸟笼底的托盘上垫着的那层报纸,这样那些待在栖木上的笼中居民就不会把自己的排泄物粘到尾羽上去。当我把报纸取出来时,俾格米人会急切地抓住报纸,拿到河边仔仔细细地冲洗,再晾干。第二天,他们会把报纸撕成条状,包上当地种植的烟草,开始吞云吐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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