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549639
1705549640
第二天，我们又回去找那同一个群落。我们再次接近它们，这一次决定开始拍摄。马丁慢慢地支起三脚架，不敢有任何突然的大动作，悄无声息地固定好摄影机，对好了焦。摄影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一只大猩猩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们一眼。显然，用一只玻璃大眼睛盯着她，对她来说并不算是瞪着看。
1705549641
1705549642
我们工作了一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回到头天晚上我们离开大猩猩的地点，追寻它们的足迹，直到跟上它们。一天，戴安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得不错，就跟我们一起出发了。当我们坐在那儿观察一小群大猩猩时，看着这些了不起的动物们表现得如此悠闲自在，她的自豪和喜悦溢于言表。此时，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比我们整个访问过程中的任何时候都要好。
1705549643
1705549644
在伊恩的指导下，我们渐渐在大猩猩面前越来越自信了，它们也是如此。一天上午，它们留下的踪迹把我们带到了一片草特别高且密的地方。当我们半蹲着潜行时，草都能没过头顶。我们可以听见大猩猩们在很近的地方吃东西的声音。我继续向前，低着头避免直视，发出了比实际所需或许更密集一些的打嗝声，接着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压到长草后形成的圆形空地上，就像是小孩子在高高的草地中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当成自己的房间那样。随后我意识到，在空地的一边，距离我仅几码远的地方，有一只成年雌性大猩猩。这是我有史以来离它们最近的时刻。她看起来巨大无比，或许这正是拍下一段令人激动的戏剧性解说画面的好时机。马丁在我身后几码远的地方架好了脚架和摄影机。在他之后，我能看见迪基戴上耳机，正看着录音机上的旋钮。他旁边的约翰竖起大拇指，示意准备就绪。
1705549645
1705549646
“与大猩猩的一次对视里有着更多的意义和相互之间的理解，”我低声说道，“比起我知道的其他任何动物都要多。它们的视力、听觉和嗅觉与我们如此相似，因此它们眼中的世界跟我们看到的几乎是一样的。跟他们一样，我们生活的社会群体也大多拥有长期稳定的家庭关系。它们跟我们一样在地面行走，但远比我们强壮有力。因此，如果有机会可以逃离人类社会，想象自己生活在另一种生物的世界里，那么一定是与大猩猩一起。雄性大猩猩是一种极其强大的生物，但它们仅仅在保卫家庭时才会使用武力，群体内部极少见到暴力行为的存在。我们人类往往用大猩猩来作为攻击性和暴力的象征，这非常不公正。因为事实上大猩猩并不暴力，真正暴力的是我们自己。”
1705549647
1705549648
这时，空地另一端的草丛分开了，一头雄性银背大猩猩趾高气扬地走出来，他是这个群体的领袖。雌性大猩猩看起来已经很大了，但他简直是巨无霸，他就是力量的化身。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后撤时，他突然行动起来，快速穿过空地，在雌性大猩猩的后背上重重拍了一掌，随后消失在另一侧的草丛中。雌性大猩猩站起来，默默地跟他走了。看到刚刚他打她的那一掌，我怀疑自己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否有些过于浪漫了。但在反思和回顾了人类社会中的暴力记录之后，我决定留下这句话。
1705549649
1705549650
时间来到了最后一天，而我仍然没有面对摄影机讲解对生拇指的重要意义。有大猩猩在身边时，这不是会首先想到的事情。那天早上，我们很早就发现了它们。我们从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钻出来，看见一只成年雌性大猩猩自己坐在那儿，扯下大把大把野芹大嚼特嚼。突然，她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根野芹的茎。显然，说明对生拇指的时机到了。
1705549651
1705549652
我慢慢朝她爬过去。她看向我的眼神如此温和，这鼓励我爬得更近一些。我侧躺下来，并转身看向摄影机。这让我不可避免地后背朝向她。我并不喜欢这样。马丁看起来已经准备好了。这时，我的背后传来一声响动。我回过头，看见她向我挪过来。她伸出一只黑色的大手，放在我的头顶上，用深棕色的眼睛看着我。这显然不再是讲解对生拇指的恰当时机了。她把手从我的头上拿下来，又拉开我的下嘴唇，往我的嘴里看了看。这时，我感到腿上多了些重量，原来是两只小家伙，像黑猩猩那么大，在解我的鞋带。
1705549653
1705549654
我丝毫不觉得惊慌，也没有感到任何威胁。的确是我先爬向它们的，但首先进行身体接触的可是那只雌性大猩猩。她和她的孩子们似乎已经接受我作为一个受到他们欢迎的来访者，甚至几乎是作为它们团体的一员。我被享有特权的荣耀感淹没了。我在那里躺了五分钟，开心得不敢大声喘气。雌性大猩猩回去继续进食了，小家伙们最终也玩腻了我的靴子，飞跑到一边研究别的东西去了。雌性大猩猩跟着它们离开，我也爬回到同伴们身边。
1705549655
1705549656
“好吧，我们拍到了一点儿。”约翰说。
1705549657
1705549658
一点儿？我可在那儿待了足足五分钟。难道摄影机出故障了么？
1705549659
1705549660
“不，”约翰说，“但是我在等你说对生拇指。马丁的摄影机里面只有15英尺（约4.5米）胶片了，再多就只能重装。我一点儿都不敢拍这种常规镜头，就怕你开始说话的时候没胶片了。而且你和它们玩的样子太不寻常了，观众们可能会以为它们是动物园中驯养的大猩猩。但马丁说，为什么我们不拍个几英尺来让后期剪辑的小伙子们乐一乐呢？于是，对，我们就拍了一点儿。”
1705549661
1705549662
我完全可以理解约翰的两难境地，但与此同时，我还是为只记录下了一丁点儿感到遗憾，毕竟这是我生命中最激动人心的偶遇之一。
1705549663
1705549664
第二天，我们出发下山。一辆货车在下山路的尽头接上了我们，我们开始返回鲁亨盖里。我和迪基坐在驾驶舱，马丁和约翰在后面。突然，一名士兵跳到前面的路中央，使劲儿挥舞他的胳膊，示意我们停车。我们的司机打了个方向绕过他，径直开走了。我想，这名士兵一定是想搭车，而司机不愿理会。但随后我们听到了两声枪响和头顶上子弹的呼啸声，事态一下子严重起来。我们加速转过一个弯，然后紧急刹住了车。一辆军用卡车截住了道路。
1705549665
1705549666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欧洲人从卡车里爬出来，开始用法语大声斥责我们，问我们到山里来做什么。他说我们无权拍摄，我们没有在国家公园管理处备案，我们未经许可，我们拍摄帝基特的尸体就是为了找麻烦。在他说个不停时，我意识到他一定就是戴安提到的那个比利时人——她最大的敌人。我们的胶片会被没收，他继续说着。试图逃跑也无济于事，因为机场方面已经收到通知禁止我们离境。我们必须马上回到鲁亨盖里，向安全警察自首。
1705549667
1705549668
我们开车上路，军方卡车就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开始讨论对策。马丁说，在我和约翰被讯问的时候，他在后面已经设法更换了胶片盒上的标签。如果他们真的要没收我们的胶片，或许他有机会可以侥幸保留下来最重要的几盒。在安全警察总部，我们朝墙排成一排，全身被仔细地搜了个遍。所有的设备箱全被打开，检查，扣押。然后，我们被带到一个露天的带刺铁丝网围栏中关了起来。
1705549669
1705549670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一名更高级的官员前来重新审问了我们一遍。他说戴安已经向国家公园管理部门和警察局的官员们发了威胁信，信中必然提到了我们。有人联系了美国领事，直到晚上九点钟之后，我们才被最终告知自己会被释放。不过，我们是被驱逐出境的，需要马上离开。因为我们本来就租了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就没再多说什么了。我们还保住了胶片，乱贴标签一事也没被追究。
1705549671
1705549672
回到伦敦，我跟以前和戴安一起在卡里索凯一同工作过的她的学生们取得了联系，我们一起着手发起了一项用于保护山地大猩猩的基金。
1705549673
1705549674
* * *
1705549675
1705549676
《生命的进化》取得了可喜的好评。这档节目在瞬息间把观众从一个大洲带到另一个大洲，对自然界的探究方式系统又严谨，不走捷径地展现了许多迄今为止一直被忽视的动物类群——海蛞蝓、无腿两栖动物、裸鼹鼠等，这一切都让人印象深刻。评论家们赞不绝口，观众人数众多。按照《文明》发起的模式，每一期节目都会在一周之内重复播放两遍，很多观众就看了两遍。配套的书销售也很好，远超所有人的预期。
1705549677
1705549678
但在美国，我们受到了一些阻力。在开拍之前，我们就跟美国的电视台签署了一份联合制作的协议，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后来，电视台的领导层发生了一次大换血，新继任的领导对前任留下来的这13集50分钟的节目并不感冒。
1705549679
1705549680
在好几个月杳无音信之后，我接到了英国广播公司海外销售部的电话。美国方面看来终于要履行当初的协议了，我很高兴。对方又补充说，但情况会有一点复杂。皮奥里亚（Peoria）或查塔努加（Chattanooga）地区的美国人听不懂我的英式口音。美国方面需要得到授权，剪掉我出镜讲话的画面，然后让一个好莱坞明星再去为旁白配音，这是他们接受这套节目的条件。当然，这些改动会严格尊重作品的原意。他提到了罗伯特·雷德福（Robert Redford）的名字。我介意吗？
1705549681
1705549682
我非常介意。这个系列是我在电视领域做出的最雄心勃勃的作品，我为它感到自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机会再去参与一个如此大规模的节目制作。他一定也意识到了我会很介意，我问：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他的回答让我很惊讶。显然，在我的合同上那些小小的印刷文字里有那么一个条款，它规定任何海外版本的改动均需得到我本人的同意。尽管他对我进行了一番好言劝说，而且如果我同意的话，英国广播公司和我本人都会得到一大笔后续尾款，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没有妥协。
1705549683
1705549684
最终，电视台放弃了合作。令人高兴的是，美国公共广播公司（PBS）决定冒一次险，他们用比商业电视台少得多的钱买下了这个系列。他们开始转播之后就发现，我的口音即使在皮奥里亚或查塔努加也不会有人听不懂。自此，我开始在美国市场上赢得声誉，当我的名字出现在后续的系列节目中时，会被当成一种优势而不是拖累。
1705549685
1705549686
1705549687
1705549688
[
上一页 ]
[ :1.70554963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