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550333e+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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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34 第二天早上,云层看起来还是那么厚,但出乎意料,我们被告知一架直升机已经在路上了。飞行员到达后,神情凝重地打量着我们的装备。他表示,如果想把所有这些都带上山顶,至少要两个来回,但天气恶化得很快,他甚至不确定是否来得及往返一次。我们得快点。我们装进去一半设备,理查德和我紧接着爬了进去,还没等喘口气,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全速前进了——穿越天空,冲进云层。当我们在云雾中呼啸而上时,我知道我们一定飞得非常快,因为都感觉到耳朵被堵上了,天气也迅速变得寒冷。我惊恐地从云层的缝隙中瞥见一块从峭壁上长出来的巨大裸岩,但是转瞬间,我们又一次穿越了浓雾。我们开始兜圈子。正当我已经觉得这次肯定要原路返回之时,飞行员突然发现云层中有一个小小的出口。他迅速调转方向,一头扎了过去。我们降落在一大片光秃秃的黑色岩石上。飞行员的情绪已经紧张到近乎恐慌的程度,他在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中冲我们大喊,然后把所有装备都扔下来,我们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讨论任何信息,他就飞走了。在突然的寂静中,我们检查了四周散落的行李。至少我们考虑到在匆忙中带上了一顶帐篷和一些食物,没有人能保证直升机还能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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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36 我们来到罗赖马山就是为了发现一些奇异的景观。这个选择再好不过了,这里简直就是奇山异石。我们周围的岩石被风雨雕刻得前所未见地奇特:有的像炮塔和圆柱;一些凸出的石头像肿胀的动物头部,另一些则像中世纪的城堡。巨大的倒金字塔状岩石摇摇欲坠,看起来好像只要轻轻推一下就会倒塌。一切岩石都黑得像熔岩,但黑色只是表面。我移开一块大一些的石头,发现下面的石头都是粉灰色的。看来这是砂岩,而非熔岩。黑色来自一种生长在每一处裸露表面的藻类。它之所以到处都是,缘于这里到处都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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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38 雾越来越浓,开始下起了大雨,天气也十分寒冷,我们在一块岩石下避雨。令人宽慰的是,我听到了直升机返回的微弱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似乎离我们很近,但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干听着声音渐渐远去。我想知道我们带了多少食物。雨下得更大了,除了等待,似乎别无他法。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听到远处传来声音,朝着声音的方向呼喊回去。飞行员没能找到我们,他把其他人和装备都扔到了1英里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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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40 集合起来需要时间。峡谷至少有二三十英尺深,两边垂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岩石。有些我们可以跳过去,但有些实在太宽了。如果你滑倒掉下去,爬出来的机会微乎其微。找个地方搭帐篷也不容易,因为到处都是水,而固定绳必须绑在大石块或突出的岩石上。最后,我们好不容易搭起一个营地,为自己做了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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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42 在接下来的五天里,我们探索了这片山顶高原。我们差不多处在这块巨大平地中央,所以横穿平地本身并不困难,但任何平坦的地方几乎肯定会覆盖着巨大的水坑,深到足以没过靴子,峡谷的存在也使得我们不太可能走直线。最后,我们总算找到了通往高原边缘的路,终得以越过垂直落下两千多英尺的巨型峭壁往下看。我们身边的小溪在岩壁边缘喷涌而下,像瀑布一样,但还没等水流冲下去多远,大风就把它们吹成了雾蒙蒙的小水滴。偶尔云也会被吹走,于是我们就能看到阳光炙烤下的大草原。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似乎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被云海环绕的岩石小岛。当然,我们为植物而来,罗赖马盛产植物。虽然大部分景观是裸露的岩石,但岩石裂缝和悬岩方藏着相当多样的植物。一些地方堆积着厚厚的泥炭,足够植物大量发芽、形成一层薄薄的湿漉漉的地毯。但砾石毕竟非常贫瘠,许多植物不得不从其他地方寻找养分,比如昆虫。这里生长着几种茅膏菜,它们的叶子上覆盖着长毛,每一根毛的顶端都闪耀着一团黏稠的花蜜,吸引和捕获小猎物。有些猪笼草的叶子变成杯子的形状,可怜的昆虫会淹死在里面。多肉菠萝科植物一般在莲座叶丛中央的“瓶子”里保存水分,而罗赖马的菠萝科植物发展出一种进阶的能力,可以溶解和吸收掉入“瓶”中的任何小动物的尸体。在罗赖马,还有一种独特的食肉植物——狸藻——成了这些菠萝科植物的猎物的窃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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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44 狸藻是一种全球广布的水生植物。它的部分叶子能变成小囊袋,从内部吸收掉水分后,这些囊袋就形成了部分真空。如果一只昆虫或其他水生生物误闯至此,囊袋就会向内打开一个小口,水滴便裹挟着昆虫被吸入囊中。在其他地方,狸藻一般生活在池塘里。但在罗赖马,它们寄居在菠萝科植物中,并且能够在那些植物消化掉被困的昆虫之前就抢先吃掉它们。菠萝科植物的“瓶子”很小,只能容纳几根狸藻的茎,但这些房客可以伸出卷须在岩石上摸索,以寻找更多的菠萝科植物去抢夺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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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46 尼尔最终决定以卷瓶子草(Heliamphora)为拍摄对象,这是一种生长在沼泽地带的猪笼草类植物,它们的叶子卷成细长的管状以储存水分。这是罗赖马独有的一种植物。尼尔认为,地质上的光怪陆离固然令人兴奋,但我们的目的毕竟是拍一部植物纪录片。我们搜遍了营地周围的每一个缝隙和沟壑,却没找到哪怕一棵卷瓶子草。查尔斯说他唯一知道的卷瓶子草的生存地位于高原最偏远的一处岬角。同时,他对能否穿过迷宫般的峡谷找到通往目的地的路毫无信心。直升机已经预定好在第六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的早上来接我们下山。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飞机把我们带到那处岬角,在离开罗赖马之前拍摄一段卷瓶子草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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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48 到了最后一天的破晓时分。显然,直升机公司在未告知我们的情况下便擅自决定先处理一些先前积压的业务。不是约定的黎明时分,而是将近正午,直升机才突然从高原边缘出现,降落在我们身旁。我们把行程变化告知飞行员,然后钻进机舱,向选定的地点冲去。卷瓶子草就在查尔斯所说的那个地方,但它并不是那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植物。尼尔觉得,为了让观众能充分体会看到这样一个稀有物种是多么荣幸,我应该坐在它旁边进行解说。特雷弗非常诚实地指出,他没办法在直升机的背景噪声中给我录音,并要求飞行员关掉引擎。飞行员没有接受这个提议。发动机在这么高的海拔很可能无法启动,那样我们就都得困在这儿了。查尔斯建议,在这种情况下,飞行员应该先飞下山去,在山脚的草原上等一个小时。还没等任何人想出其他计划,飞行员就进入驾驶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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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50 我们设法在半小时内完成了拍摄,但是没办法让直升机早点回来。看着云越积越多,我们的心情也愈发沉重。当直升机返回时,云层已经压得很低了,天也开始下起雨来。我们听到直升机在头顶上空盘旋的声音,但除非云消雾散,谁也不能指望飞行员会降落。他也确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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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52 我们手头还剩一顶双人帐篷,但有六个人。当我们设法用绳索把帐篷固定在光秃秃的岩石上时,身上已经湿透了。我们就这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躺在帐篷里,四个人叠成两个对折,像沙丁鱼一样头脚相对。特雷弗横躺在一头,而我是沙丁鱼底层的一员。黎明姗姗来迟,但不久,直升机就出现了。我们穿着依旧湿透的衣服,睡眼惺忪地坐着。我很想知道,如果有人看到我们拍摄的一株小型水生食肉植物,能不能想象到为了拍摄它,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过,这并不需要我担心,观众的洞察力根本没有得到考验的机会。这一镜头压根儿没出现在最终的正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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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56 虽然大王花无疑是世界上最大的花,但还有一种植物,其繁殖结构更加庞大。它和斑叶疆南星(一种生长在英国灌木篱墙里的奇特小植物)以及马蹄莲同属于天南星科。天南星科植物围绕其长钉一样的基部长出一簇簇小花,形成肉穗花序,外侧还包裹着一层佛焰苞。严格来说,这是一个花序而不是一朵单独的花,所以不应该与大王花进行比较。但对于那些不拘泥于植物学术语细微差别的人而言,天南星科的这一繁殖结构与单独一朵花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这样理解,世界上最大的花就不是大王花,而是巨魔芋(Amorphophallus titanum)。它的肉穗花序可以长到10英尺(约3米)高。显然,它也应该出现在我们的纪录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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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58 我们很快发现,想拍摄巨魔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生长在苏门答腊岛的热带雨林中,最初只有光秃秃一根高大的枝条像杆子一样从地里伸出来。当它长到大约10英尺高的时候,会分枝出三片叶子。一年后,它逐渐枯萎,但到了下一季,又会重新发芽。年复一年,它在地下积累起一个巨大的块茎,然后又会枯萎更长时间。地面上的花茎会在几周里腐烂掉,最后就只剩藏在土壤下面的块茎。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人们说法不一。有人说要十年,有人说要更久,但无论如何,这段时间都足以让人们忘记巨魔芋曾经落叶的确切位置。然后,在某个不可预测的时间点,肉穗花序的尖端开始从地面露出来,并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一天可达3英寸(约7.6厘米)。当它长到五六英尺高的时候,佛焰苞就很明显了,紧紧地包裹着它的底部。然后在差不多一天里,它像一个大喇叭一样迅速地延展开。开花的状态只会持续一两天。就在这段时间里,它会完成授粉,但究竟是如何授粉,又是通过什么授粉的,没人能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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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60 我们着手做了一些调查。没有一个植物园栽培巨魔芋,但我们发现,住在旧金山的医生吉姆·西曼(Jim Syman)是一个狂热的魔芋爱好者。他收集了所有已知的关于巨魔芋的记录,还收集了所有出版过的插图。他曾为了寻找一个花期标本跋涉了数千英里。他见过许多巨魔芋的叶片,甚至看到过一朵腐烂的死花。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完全扩展、最辉煌的盛花期的巨魔芋。然而,在穿越苏门答腊岛森林的旅途中,他组织了一个魔芋观察者的网络,只要他到访苏门答腊,这个网络就可以启动。他正计划几个月后再去那里旅行,并且欢迎我们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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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62 我们选在棉兰(Medan)见面,这里是苏门答腊北部最大的城市。事实证明,吉姆本人就像他在电子邮件中一样充满热情。他又高又壮,和他一起来的是荷兰植物学家威尔伯特(Wilbert),他正在研究整个天南星科的植物,和我们一样渴望看到巨魔芋这样的天南星科明星。我们驱车前往该岛南部的一个小镇,吉姆在当地的主要代理人是一个名叫达尔文(Darwin)的人,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印尼。达尔文告诉我们,他之前已经发现了四个即将开花的巨魔芋样本。然而,他说,附近村庄的人非常嫉妒他能从属于他们的植物身上赚钱,于是故意把它们都砍成了碎片。我对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有所保留,但吉姆深信不疑,并且向我确证,这种事情发生在当地不出所料。他说,巨魔芋就是可以让人产生奇特的激情。不过,达尔文也承诺,他会彻夜在森林里寻找更多巨魔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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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64 第二天,他得意洋洋地来到我们下榻的酒店——他找到了一株。去那里的路途并不轻松。搬运工们沿着狭窄的小路一路小跑,穿过稻田,进入森林。我们气喘吁吁地跟在他们后面,脚下净是污泥和烂树根。一小时后,我们终于赶上了坐在那里抽烟等我们到达的领路人。他们面前,是一堆烂掉的、黏糊糊的巨魔芋。达尔文满脸笑容。吉姆如数支付了答应的报酬,但解释说我们需要的不是死花,我们想看的是它还活着的时候。达尔文点点头,说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会再试一次。我们疲倦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车旁。但在那里我们发现了达尔文手下的另一群人,他们也找到了一株巨魔芋。于是,我们再次出发了。又是一个小时的跋涉,我们连跑带颠儿冲下一个直通溪流的陡峭斜坡,绕过一座山丘,在那里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惊人的植物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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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66 巨魔芋在森林里生长的样子就如同一个外星生物,它的规模完全超出了周围所有其他植物:喇叭状的佛焰苞内部呈深红色,外面则是淡黄色的,直径至少有4英尺。它那褐色的肉穗花序从中心长出来,呈教堂尖顶般的锥形,至少有9英尺高。我凑到它巨大的佛焰苞旁边,看能不能闻到它身上的臭味,但是什么也闻不到。我们开始拍摄。这时候,我们意识到这朵花开始散发出一种气味,“臭鱼烂虾味儿”应该是个比较恰当的描述,尽管这么形容有点怪,但这味道并没有特别刺鼻。味道是一阵一阵散发出来的。要是看到巨大的佛焰苞明显地收缩和扩张,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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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68 威尔伯特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大卸八块,他说自己需要从它的各种组织中提取样本。他还想精确掌握生长在肉穗花序底部那部分花的发育状态,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必须从肉穗花序底部切下很大一条。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活体解剖,当然,也是亵渎。幸运的是,吉姆站在了我们这一边,请求他不要动刀破坏。当我们忙于拍摄时,威尔伯特只能坐在那朵花旁边的河岸上,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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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70 第二天,我们动身返回,想看看那朵花是否已经发生了变化,如果有变化,就在威尔伯特把它解剖之前先拍下来。正当我们准备出发时,一个村民前来,告诉我们他也发现了一朵。我们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在已经开始记录的那朵花的变化上,但是威尔伯特看到了一个可以不受我们的艺术影响而实践科学的机会,急忙跟着这位新向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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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72 我们的花确实发生了变化:肉穗花序周围的佛焰苞已经收拢起来,除了边缘的一部分低垂着,透过这个开口,我们能够窥视到它的深处,得以观察到那些长在最底部的红色雌花。一些小型的汗蜂依次飞来访花,它们就是授粉者了!我们抓住一些,打算带给威尔伯特。为什么巨魔芋这么大的结构却仅仅吸引到这么小的授粉者呢?看起来很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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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74 巨魔芋究竟为什么长得如此庞大?也许这与它的稀有性有关。如果要进行异花授粉,两株不同的植物必须同时开花。由于这种植物七年左右才开一次花,而花期只有几天,两株同时开花简直是罕见的巧合。此外,两株同时开花的巨魔芋之间最近的距离可能也要数英里,从达尔文报告的位置信息来看,也确实如此。因此,一朵花必须能够从很远的距离吸引到刚刚从另一朵花上采来花粉的汗蜂。大部分虫媒传粉植物所使用的是视觉信号,对于巨魔芋而言,这么远的距离,视觉信号显然是行不通的,因此只能依赖味觉信号来完成。巨魔芋的气味产生自底部微弱的升温,但要通过巨大的肉穗花序散发出来,就需要是一个中空结构。看来,我把它比作教堂的尖塔未免太浪漫了,更恰当的比喻应该是工厂的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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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50378 在将拍摄到的镜头剪辑成最终成品的过程中,也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难题。应该告诉观众我们改变时间尺度的方式吗?在一些连续拍摄了一周的镜头中,那些有节奏感的律动其实是植物昼夜间生长速度的不同导致的,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一直在白天接受光照,该不该指出这一点呢?又应该怎么处理声音呢?如果观众看到植物突然剧烈地运动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恐怕会觉得很怪。加入音乐的效果并不是很令人满意。最后,我们选择谨慎地添加一些背景音。当猪笼草的嫩枝开始膨胀成巨大的罐子时,我们加入了柔和的吱吱声;当罐体的盖子最终成形并打开时,加入了仅仅是能听得到的“砰”的一声。菟丝子卷须紧紧地缠绕挤压荨麻茎时,我们认为制造声效的机会又来了。但最后,我们抵制住了诱惑,没有加上那一声微弱的窒息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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