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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设法在半小时内完成了拍摄,但是没办法让直升机早点回来。看着云越积越多,我们的心情也愈发沉重。当直升机返回时,云层已经压得很低了,天也开始下起雨来。我们听到直升机在头顶上空盘旋的声音,但除非云消雾散,谁也不能指望飞行员会降落。他也确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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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手头还剩一顶双人帐篷,但有六个人。当我们设法用绳索把帐篷固定在光秃秃的岩石上时,身上已经湿透了。我们就这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躺在帐篷里,四个人叠成两个对折,像沙丁鱼一样头脚相对。特雷弗横躺在一头,而我是沙丁鱼底层的一员。黎明姗姗来迟,但不久,直升机就出现了。我们穿着依旧湿透的衣服,睡眼惺忪地坐着。我很想知道,如果有人看到我们拍摄的一株小型水生食肉植物,能不能想象到为了拍摄它,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过,这并不需要我担心,观众的洞察力根本没有得到考验的机会。这一镜头压根儿没出现在最终的正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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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王花无疑是世界上最大的花,但还有一种植物,其繁殖结构更加庞大。它和斑叶疆南星(一种生长在英国灌木篱墙里的奇特小植物)以及马蹄莲同属于天南星科。天南星科植物围绕其长钉一样的基部长出一簇簇小花,形成肉穗花序,外侧还包裹着一层佛焰苞。严格来说,这是一个花序而不是一朵单独的花,所以不应该与大王花进行比较。但对于那些不拘泥于植物学术语细微差别的人而言,天南星科的这一繁殖结构与单独一朵花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这样理解,世界上最大的花就不是大王花,而是巨魔芋(Amorphophallus titanum)。它的肉穗花序可以长到10英尺(约3米)高。显然,它也应该出现在我们的纪录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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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快发现,想拍摄巨魔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生长在苏门答腊岛的热带雨林中,最初只有光秃秃一根高大的枝条像杆子一样从地里伸出来。当它长到大约10英尺高的时候,会分枝出三片叶子。一年后,它逐渐枯萎,但到了下一季,又会重新发芽。年复一年,它在地下积累起一个巨大的块茎,然后又会枯萎更长时间。地面上的花茎会在几周里腐烂掉,最后就只剩藏在土壤下面的块茎。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人们说法不一。有人说要十年,有人说要更久,但无论如何,这段时间都足以让人们忘记巨魔芋曾经落叶的确切位置。然后,在某个不可预测的时间点,肉穗花序的尖端开始从地面露出来,并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一天可达3英寸(约7.6厘米)。当它长到五六英尺高的时候,佛焰苞就很明显了,紧紧地包裹着它的底部。然后在差不多一天里,它像一个大喇叭一样迅速地延展开。开花的状态只会持续一两天。就在这段时间里,它会完成授粉,但究竟是如何授粉,又是通过什么授粉的,没人能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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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着手做了一些调查。没有一个植物园栽培巨魔芋,但我们发现,住在旧金山的医生吉姆·西曼(Jim Syman)是一个狂热的魔芋爱好者。他收集了所有已知的关于巨魔芋的记录,还收集了所有出版过的插图。他曾为了寻找一个花期标本跋涉了数千英里。他见过许多巨魔芋的叶片,甚至看到过一朵腐烂的死花。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完全扩展、最辉煌的盛花期的巨魔芋。然而,在穿越苏门答腊岛森林的旅途中,他组织了一个魔芋观察者的网络,只要他到访苏门答腊,这个网络就可以启动。他正计划几个月后再去那里旅行,并且欢迎我们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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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选在棉兰(Medan)见面,这里是苏门答腊北部最大的城市。事实证明,吉姆本人就像他在电子邮件中一样充满热情。他又高又壮,和他一起来的是荷兰植物学家威尔伯特(Wilbert),他正在研究整个天南星科的植物,和我们一样渴望看到巨魔芋这样的天南星科明星。我们驱车前往该岛南部的一个小镇,吉姆在当地的主要代理人是一个名叫达尔文(Darwin)的人,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印尼。达尔文告诉我们,他之前已经发现了四个即将开花的巨魔芋样本。然而,他说,附近村庄的人非常嫉妒他能从属于他们的植物身上赚钱,于是故意把它们都砍成了碎片。我对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有所保留,但吉姆深信不疑,并且向我确证,这种事情发生在当地不出所料。他说,巨魔芋就是可以让人产生奇特的激情。不过,达尔文也承诺,他会彻夜在森林里寻找更多巨魔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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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得意洋洋地来到我们下榻的酒店——他找到了一株。去那里的路途并不轻松。搬运工们沿着狭窄的小路一路小跑,穿过稻田,进入森林。我们气喘吁吁地跟在他们后面,脚下净是污泥和烂树根。一小时后,我们终于赶上了坐在那里抽烟等我们到达的领路人。他们面前,是一堆烂掉的、黏糊糊的巨魔芋。达尔文满脸笑容。吉姆如数支付了答应的报酬,但解释说我们需要的不是死花,我们想看的是它还活着的时候。达尔文点点头,说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会再试一次。我们疲倦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车旁。但在那里我们发现了达尔文手下的另一群人,他们也找到了一株巨魔芋。于是,我们再次出发了。又是一个小时的跋涉,我们连跑带颠儿冲下一个直通溪流的陡峭斜坡,绕过一座山丘,在那里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惊人的植物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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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魔芋在森林里生长的样子就如同一个外星生物,它的规模完全超出了周围所有其他植物:喇叭状的佛焰苞内部呈深红色,外面则是淡黄色的,直径至少有4英尺。它那褐色的肉穗花序从中心长出来,呈教堂尖顶般的锥形,至少有9英尺高。我凑到它巨大的佛焰苞旁边,看能不能闻到它身上的臭味,但是什么也闻不到。我们开始拍摄。这时候,我们意识到这朵花开始散发出一种气味,“臭鱼烂虾味儿”应该是个比较恰当的描述,尽管这么形容有点怪,但这味道并没有特别刺鼻。味道是一阵一阵散发出来的。要是看到巨大的佛焰苞明显地收缩和扩张,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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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伯特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大卸八块,他说自己需要从它的各种组织中提取样本。他还想精确掌握生长在肉穗花序底部那部分花的发育状态,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必须从肉穗花序底部切下很大一条。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活体解剖,当然,也是亵渎。幸运的是,吉姆站在了我们这一边,请求他不要动刀破坏。当我们忙于拍摄时,威尔伯特只能坐在那朵花旁边的河岸上,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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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动身返回,想看看那朵花是否已经发生了变化,如果有变化,就在威尔伯特把它解剖之前先拍下来。正当我们准备出发时,一个村民前来,告诉我们他也发现了一朵。我们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在已经开始记录的那朵花的变化上,但是威尔伯特看到了一个可以不受我们的艺术影响而实践科学的机会,急忙跟着这位新向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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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花确实发生了变化:肉穗花序周围的佛焰苞已经收拢起来,除了边缘的一部分低垂着,透过这个开口,我们能够窥视到它的深处,得以观察到那些长在最底部的红色雌花。一些小型的汗蜂依次飞来访花,它们就是授粉者了!我们抓住一些,打算带给威尔伯特。为什么巨魔芋这么大的结构却仅仅吸引到这么小的授粉者呢?看起来很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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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魔芋究竟为什么长得如此庞大?也许这与它的稀有性有关。如果要进行异花授粉,两株不同的植物必须同时开花。由于这种植物七年左右才开一次花,而花期只有几天,两株同时开花简直是罕见的巧合。此外,两株同时开花的巨魔芋之间最近的距离可能也要数英里,从达尔文报告的位置信息来看,也确实如此。因此,一朵花必须能够从很远的距离吸引到刚刚从另一朵花上采来花粉的汗蜂。大部分虫媒传粉植物所使用的是视觉信号,对于巨魔芋而言,这么远的距离,视觉信号显然是行不通的,因此只能依赖味觉信号来完成。巨魔芋的气味产生自底部微弱的升温,但要通过巨大的肉穗花序散发出来,就需要是一个中空结构。看来,我把它比作教堂的尖塔未免太浪漫了,更恰当的比喻应该是工厂的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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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拍摄到的镜头剪辑成最终成品的过程中,也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难题。应该告诉观众我们改变时间尺度的方式吗?在一些连续拍摄了一周的镜头中,那些有节奏感的律动其实是植物昼夜间生长速度的不同导致的,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一直在白天接受光照,该不该指出这一点呢?又应该怎么处理声音呢?如果观众看到植物突然剧烈地运动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恐怕会觉得很怪。加入音乐的效果并不是很令人满意。最后,我们选择谨慎地添加一些背景音。当猪笼草的嫩枝开始膨胀成巨大的罐子时,我们加入了柔和的吱吱声;当罐体的盖子最终成形并打开时,加入了仅仅是能听得到的“砰”的一声。菟丝子卷须紧紧地缠绕挤压荨麻茎时,我们认为制造声效的机会又来了。但最后,我们抵制住了诱惑,没有加上那一声微弱的窒息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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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26The Lure of Birds鸟类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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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英国人爱鸟是出了名的。我们有皇家学会来保护鸟类,但保护儿童的只有一个国家级的学会。书店的博物学区域永远被关于鸟类的书籍占据着。无论在哪里度假,详细的野外指南都能引导你找到当地鸟类的身影。毕竟,鸟类是许多人在工作生活中所能见到的唯一真正的野生动物了。1997年,阿拉斯泰尔·福瑟吉尔成了BBC自然历史部的负责人,他同时也是一位鸟类专家,非常希望鸟类能成为我下一个系列的主题。但有一个问题。我本身不是那种仅凭轮廓就能一眼认出一只鸟的人,也不是识别鸟鸣的专家,所以我觉得自己没法做一个关于鸟类鉴定的系列纪录片。但另一方面,我对鸟类的行为方式很着迷:它们是怎么飞行的?为什么有些鸟已经不会飞了?它们是如何识别方向的,又是如何在自己的社群中生活的?做一部研究这些东西的系列纪录片应该会非常有意思,至少我可以从中学到很多。阿拉斯泰尔同意了我的这些想法。莎米拉·乔杜里(Sharmila Choudhury)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年轻科学家,她当时在瘦桥(Slimbridge)野生鸟类基金会(Wildbirds Trust)工作,被招募来对近期的鸟类研究做调研,而迈克·索尔兹伯里则再次全面负责执行,《生命的考验》《植物的私生活》和关于化石的系列都是由他领队的。找导演来制作这些节目更没有问题,几乎每个自然历史部门的工作人员都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尝试利用新的巧妙技术去记录他们最喜欢的鸟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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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巴塞特(Pete Bassett)负责鸟类鸣声这一集。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不会满足于拍摄鸟儿鸣叫的画面,然后配上其他时间录制的声音。他说得很对,这样的拍法,观众很容易就能看出鸟喙的张合、喉咙的脉动与声音的起承转合根本不匹配。《飞禽传》(The Life of Birds)绝不会走这样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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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一个重要的镜头,拍摄的是英国森林里黎明时的合唱。皮特下定决心,不仅要让每只出镜的鸟儿都能唱着自己的歌,还想让人们看到在破晓的冷空气中,从它们小小的肺部发出的热气随着呼吸凝结成雾的画面。为了拍摄这些镜头,在短短几周里,摄影师必须找到一只鸟,当黎明合唱达到高潮时,这只鸟正好朝着与摄影师藏身之处垂直的方向歌唱,这样,它呼出的气体就会被朝阳照亮。摄像机和鸟之间不能有任何细枝阻挡。同样重要的是,它身后也不能有太多植被,否则会模糊掉身体的轮廓。录音上也有要求。附近一定不能有车声嘈杂的高速公路,也不能有早起用电锯干活的樵夫,还不能有飞机嗡嗡地飞过天空。雨天同样不合适,太阳不能藏在云的后面,必须明亮、清晰地升起。安德鲁·安德森(Andrew Anderson)接受了这项工作。尽管在完成的剪辑中只有十几个物种,但安德鲁好几年春天的黎明都是在树林里度过的,直到他觉得自己拍到了理想的高质量镜头。最终完成的镜头堪称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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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非常有效的方法可以引来鸟并诱导它唱歌,那就是先搞到一段鸟鸣的录音,在同种鸟的另一块领地上播放,这一领地的合法所有者往往会出现并愤怒地回应。使用同样的技巧,很容易就能把鸟引到镜头前的开阔地带。我们在澳大利亚南部的森林拍摄琴鸟时就决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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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性琴鸟是所有鸟类中最具魅力的歌手。它们不仅有属于非常复杂的原创歌曲,还能把听到的许多来自周围森林里其他鸟类的歌曲融入自己的表演。据悉,一只雄性琴鸟通常可以模仿十几种不同鸟类的声音。随着外面的世界离它们的森林越来越近,琴鸟们开始模仿鸟类以外的声音。在我们录制的一段影片中,它完美地模仿了汽车防盗警报器和相机快门的声音,甚至包括计时器震动之后快门的咔哒声。悲哀的是,它甚至完美地模仿了让自己毁灭的声音——附近伐木人使用链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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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打算试着把这只鸟和我拍在同一画面中。如果我能先于它登场,就可以恰如其分地对这位鸟类世界中最伟大的歌唱家做一番充满溢美之词的介绍。然后,我到一旁休息,让鸟儿开始它的独唱。琴鸟生活的森林大部分非常茂密,很难看清它们的身影。但是一棵倒下的树给了我们机会。我固定在树的一头,摄影师在另一头。如果我们能成功引诱琴鸟跳到树干中间,摄像机就可以沿着树干没有阻隔地拍到我和琴鸟同时都在的画面。最简单的做法是把一个扬声器放在树干中部下方,播放琴鸟歌声的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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