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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向我展示了他的拍摄安排:他一共收集到10只蜘蛛,各自趴在一只空牛奶瓶里带叶子的小树枝上。它们都是雌蛛,因为就蜘蛛而言,通常都是雌性更大,也更活跃。他向我逐一介绍了这些蜘蛛。这一只不喜欢光亮,他说道,只要一有灯照着,它就不肯去捕猎;接下来这只呢,哪怕有一丁点儿噪声,就会停止捕猎;还有这一只,据他观察,它要么是十分满足,要么就是懒到了极点,因为无论周遭有多安静或多黑暗,它就只是坐在原地,不愿出击。然而最后这只是个宝贝,无论有无光照,嘈杂或安静,也不管是否刚刚吃过饭,它都会旋转起自己的小小捕虫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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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逐渐发现,这些娇小的表演者们,或许只有一个用显微镜才看得见的大脑;但就同其他许多比它们大上百万倍的动物一样,它们也有着各自独特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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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沃森(Chris Watson)负责为这个系列节目录制所有自然界的声音。他是个痴迷声音的人,也是我认识的人里听觉最为敏锐的。比方说,他坚称自己能够区分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波浪声,但鉴于他还是一位幽默感十分发达的约克郡人士,所以谁也不敢百分百确定,他是在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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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把内窥镜探入白蚁的巨型泥筑堡垒内进行拍摄时,克里斯觉得我们也需要录一些配合视频画面的自然声音。他有些沮丧地强调,等我们编辑成片的时候,几乎一定会用一段完整的管弦乐覆盖掉他录的声音。尽管如此,他还是从蚁丘顶部的通风口放下一只微型麦克风,发现从蚁巢中部升起的热空气会发出幽灵般的声音,就像一阵风从下方穿过烟囱的声响——其实,也就是这个原理。他还能听到兵蚁的声音,它们的脑袋在通道的墙壁上敲来敲去,还用大颚互相撕咬。他全神贯注地记录下这些来自另一国度的声响,过了很久,终于把麦克风提了上来,却发现其中一些声音原来是白蚁们在撕扯包在麦克风外的泡沫橡胶保护罩。“该死的,五十镑呀,就这么没了,”他说着,代入了一个音乐厅里的约克郡人的角色,“今年圣诞,无钱为我小儿购新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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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南部,白蚁经常会遭受马塔贝勒蚂蚁(Matabele ants)的欺负。这种蚂蚁是以非洲一个出了名好战的部落来命名的[1],因为它们时常从地下倾巢而出,集结起数百号精兵强将,去袭击附近的白蚁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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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塔贝勒蚂蚁所属的这个蚂蚁科属,最与众不同的是它们拥有一种特殊的发声结构,位于连接蚂蚁腹部和身体其余部分的关节上。一边是一排梳状尖刺,另一边是粗糙的铲状结构,所以,当蚂蚁上下摆动自己的腹部时,就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克里斯蹲在一群正从蚁窝列队而出的蚂蚁旁边,什么也没听见。但当它们抵达白蚁丘并冲进其中一个入口时,他就听到一阵嘈杂的沙沙声、噼啪声和咔哒声,战斗已在内部打响了。最终,马塔贝勒蚂蚁出来了,大多数嘴里都叼着被它们屠杀的白蚁尸体,令克里斯高兴的是,它们还发出很大的摩擦声,就像在庆祝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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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请克里斯录制了搞不好是全世界第一组蚯蚓的野外录音,他的天赋再一次得到了验证。在澳大利亚南部的吉普斯兰(Gippsland),生活着一种巨型蚯蚓。想要说清它们的确切长度并不容易,因为那些急于创造世界纪录的收集者很可能会把自己捕获的可怜蚯蚓拉到它在正常情况下无法达到的长度(在此过程中还会扯断它)。不过,有人声称它们可以长到惊人的7英尺(约2.1米)。这种生物不太会成为我们节目里的明星物种,但尽管如此,此前还从未有人拍摄过巨型蚯蚓,所以我们认为,应该给它一个露脸的机会。克里斯面临的问题是,它们挖的地道鲜少露于地表。这种动物生活在地下几英寸的地方,那里的土壤永远是湿润的。当一条蚯蚓沿着地道边往前爬,边咀嚼着腐烂的植物碎屑时,偶尔会收缩自己的部分环节,好在地道中把长长的身体往前拖上一段。这样蠕动时发出的咕咚声非常响亮,于是,当你走在澳大利亚南部的草场上,可能会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人在冲厕所的声音。由于这种声音出现时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面上也没有任何痕迹能显示出草皮之下的土层深处哪里会有蚯蚓出没,所以为它们录音绝非易事。但克里斯带上自己的录音机,就在草场上锲而不舍地走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终于收集到了这些“幽灵厕所”最有说服力的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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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无脊椎动物前后花了两年。到2005年初,我们完成了最后一次海外拍摄,要开始着手最终那项引人入胜又令人愉快的任务了——将各不相同的碎片拼到一起,形成连贯的叙事。我们正进行到一半,迈克在布里斯托尔的一间剪辑室里,接到了伦敦电视中心一位女士的电话。她自我介绍说,她是专职统筹电视节目的整体呈现效果的,想和我们探讨一下这个系列的名字。她的理解是,“灌丛下的生命”只是个暂定名,不可能是纪录片最终的名字。她为此组织了一些焦点小组(focus groups),并以单词联想的方式在各组测试了这个名字。由此她得出的结论是,“undergrowth”这个词,让人联想到黑暗、阴郁、肮脏和不愉快的感觉。她还很确定地说,它会让一些人想起“内衣”(underwear),因此肯定不能使用这个词。然后,她明白“生命”这个词必须被包括在内;但她也接受团队的意见,如果使用“昆虫”就不太科学了,因为这个系列中同样出现了其他类型的生物。但总得把名字定下来。因此,她决定召集一次“头脑风暴会议”,充分“碰撞”一下大家的想法,非常欢迎迈克能来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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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他解释说,制作团队就是把《灌丛下的生命》作为节目名的,并且请她谅解,鉴于自己手头有一大堆节目制作上的事要做,他就不过来了,同时表示有兴趣静候她们头脑风暴的佳音。两周后,讨论结果出来了。经过一下午的激烈争辩和冥思苦想,伦敦电视中心的这位女士和她的小组决定,这个节目的最佳名称应该是——《多腿生物的生活》(Life of the Multilegs)。迈克恭敬地听完她的建议,就按部就班地继续做事了。2005年秋季,《灌丛下的生命》如期登上了电视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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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系列开播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两栖动物和爬行动物外,已经为陆生动物里的其他所有主要门类拍过纪录片了。而那两类动物加起来,其多样性肯定也足以支撑起一部完整的纪录片。如果真的把它拍出来,那么我们对陆生动物的呈现也就完整了。于是突然间,这就变成了我最想要做的一件事。然而,把两栖和爬行动物合起来拍,就带来一个问题:我们该给这样一部纪录片,起个什么既活灵活现又符合科学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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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接到了迈尔斯·巴顿(Miles Barton)打来的电话。他此前参与过“鸟类”系列的拍摄,但总是对我说,自己真正热爱的是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饲养过许许多多品种的爬行和两栖动物了。简言之,他就是那种会相当不讨喜地自诩为“爬虫(herp)”的人——也就是,爬虫学家(herpetologist)。这个词源自希腊语,意思是“了解爬虫的人”。他提议,这部纪录片,就从它们“缺乏哺乳动物那样温热的血”这个角度定主题,怎么样?我认为这个主意很棒。我说:“何不就叫‘冷血的生命’(Life in Cold Blood)呢?”之后有那么一阵子,我当真认为这个标题是我本人想出来的,直到发现迈尔斯在推销这个创意的时候,无疑用上了一个经典技巧,让金主相信他要为之买单的那个想法,正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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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内,提案就被接受了。我可没时间耽搁。2006年5月,迈尔斯和我就坐在周围满是海鬣蜥的加拉帕戈斯群岛上了。还有哪儿能比这里更适合度过我的八十岁生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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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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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非洲祖鲁族的马塔贝勒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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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29Completing the Set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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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去过加拉帕戈斯群岛——最初是在拍摄《生命的进化》时,然后是拍摄关于鸟类的纪录片,但这次到达岛上的兴奋丝毫未减。这里的野生动物毫不惧怕人类——嘲鸫会扯掉你的头发,因为它们需要这些毛发来筑巢;陆地鬣蜥在你走近时,会趁机爬上你的靴子;海狮在你身边巡游,邀你和它们一起在水中嬉戏,这样的经历给你一种漫步伊甸园的感觉。的确,现在岛上的游客要比我早年到访时多得多。游客们往往被分成小组并安排上船,以便在岛屿之间穿梭,这样一来,一方面他们的行程安排变得很容易,另一方面,每个小组都会有一种“孤身一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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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年龄优势给我带来了一些旅行上的便利。为了接近野生的巨龟,我不用再背上所有的装备和两加仑的水,花两天的时间在阿尔斯多火山(Alcedo volcano)的两翼费力前行。这一次,我和我的团队乘直升机飞到山顶,停在环形山边缘自然保护署的一个小屋旁边。从那里,我们可以在龟群中漫步,它们四处乱窜,一边啃着稀疏的草,一边持续不断地嗥叫着,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上次拜访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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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鬣蜥仍然成群结队地聚集在海边的火山岩上晒太阳。然而,现在我们能够以一种比以前更有想象力的方式拍摄它们,获得更多信息,因为有了一件新技术设备——热感摄像机。这个主要用于军事目的的设备并不是由光来产生图像,而是以不同颜色来显示热的强度。人类的脸会从裸露的脸颊散发出大量的热量,在眼睛周围呈现出金黄色到明亮的白色,而一块冰冷的岩石则显示为蓝色。因此,配备了这种摄像头的巡逻士兵,即使在敌方视觉上伪装得很好的情况下,也能在相当远的地方辨认出他们闪亮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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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正如我们的标题《冷血的生命》所阐明的那样,热量——或者说缺乏热——是我们这个系列的统一主题。两栖动物和爬行动物不像鸟类和哺乳动物,它们体内不产生热量,因此它们必须直接从太阳那里获取所需的大部分能量。当用热感摄像机观察海鬣蜥时,我们看到了它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早晨,它们从夜间藏身的熔岩岩石的裂缝中钻出来,热成像图片中它们是深蓝色的。但是,当它们晒日光浴时,体温会升高,热成像图片中的颜色慢慢变成红色、橙色,最后变成明亮的黄色。它们精力充沛地游向大海,潜入海底,吃海底生长的海藻。但是,水又会“抢”走它们身上的热量,几分钟后,它们就冷得不得不返回。爬出水面时,可以看到它们又变回了寒冷的蓝色,只能靠再晒太阳来获得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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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系列不仅把我带回到加拉帕戈斯群岛这样的地方,拍摄自己以前拍摄过的生物,还让我有机会拍摄过去旅行中未能找到的动物。1960年,我和杰夫·马利根在马达加斯加拍摄了许多罕见的珍稀动物,比如马达加斯加大狐猴和鼠狐猴,这些动物以前从未在电视上出现过。但我们没有找到我非常希望看到的侏儒变色龙科的任何物种。从它们的学名来看,这似乎是最不寻常的一类生物。与大多数变色龙不同,它们并不在灌木丛中爬来爬去,而是完全生活在地面上,因此不再需要用来抓住树枝的肌肉发达的尾巴。它们的尾巴又短又粗,最值得注意的是,它们变得非常小,有些甚至就和蚱蜢差不多大。在马达加斯加的动物探险中,它们是我最想找到的物种之一,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从未下定决心去寻找它们——从那以后,我一直后悔错过了这个机会。现在我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坚定地把它们写进了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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