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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物理系中最出名的是罗伯特·施瑞福(Bob Schrieffer),他刚刚因为在发展超导体理论方面的贡献而获得诺贝尔奖。据说他那辆带有白色海鸥翼的梅赛德斯-奔驰就是他用诺贝尔奖金买的,同他那优雅迷人、有着斯堪的纳维亚风情的妻子一样,他的车子给物理系停车场增添了迷人的风采。1976年,我们物理系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安曼族村落主办了国际中微子会议,在那里我再次聆听了费曼的演讲。不久之后,我还鼓起勇气在盥洗室加入了他的一场对话。来自全国的研讨会发言人齐聚宾夕法尼亚大学。维克多·韦斯科夫(Victor Weisskopf)在某个秋天从麻省理工学院来宾夕法尼亚大学访问,他是量子理论发展从初期至今的英雄,也是曼哈顿项目的领导者之一。还有一次史蒂文·温伯格(Steven Weinberg)给我们做了一次讲座,他提出的弱作用和电磁作用相互作用的规范理论正逐步被证实。而在大量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应聘博士后职位的简历中,我还记得艾伦·古斯(Alan Guth)的简历,当时他还是一位普通的申请者,但很快就提出了宇宙膨胀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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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非常清楚地了解自身的局限性。在物理学界遇见的人里,总有些人可以完全超出你的想象。当我在阅读爱因斯坦和费曼的经典论文时,我意识到即使我能够理解并应用他们的理论框架,但我永远不可能自己创造出这样的理论。已经离开物理学界而转入生物学界的我妻子,对这两个领域都非常了解,她说在生物学界即使最聪明的生物学家也不会让你感觉到你跟他不在同一个层次上,物理学界则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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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位朋友喜欢指出在物理领域和金融领域中各种伟大发现的显而易见之处。这种显而易见是一种错觉,很多事情只有在充斥着成见、迷惑、相互竞争理论的历史环境中传授给你,它们似乎才能被看清楚。金融或理论物理上的每一个很小的发现,其背后都是长期的投入、大量的劳动和艰苦的努力。英国浪漫派诗人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写道:“改进带来笔直的道路,但没有改进的弯曲道路是天才之路。”我们搞物理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成为幸运的改进者,但我们也清楚我们永远不可能成功地跨越弯曲的道路,即使在我们工作中灵光突现之时,我们能够对这种感觉有略微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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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现在我已经意识到了我的局限性,但我仍高兴地注意到我的命运最近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就在几个月前,我还闷闷不乐、准备退出,而现在,依靠已经做出一点成绩的工作,我又兴致勃勃地寻找下一个目标,准备解决一个以前没有人解决的问题。从那以后,即使我的人生起起伏伏,我都努力记住,不管你在工作中或生活中得到的有多么少,你总是能从未来不可知这个事实中得到慰藉。即使身处苦难,没想到的好事或许会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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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物理同行和我用“搞物理”(doing physics)这个词来说明我们的工作。但很奇怪,我妻子做分子生物学研究的同事们却从来不说“搞生物”(doing biology),而宁愿使用“搞科学研究”(doing science)这个词。结果,“搞科学研究”这个词本来是个很宽泛的概念,但对于我来说,却似乎只相当于一个很窄的研究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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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The European Center for Nuclear Rese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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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μ介子是电子的一种,带有有与电子相同的电荷,但质量是电子的200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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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种很重的电子,但是是中性的,也就是不带有电荷。因为没有很好的 理由可以说明这些重轻子为什么不能存在,于是根据盖尔曼的原则,重轻子就应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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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客人生:从物理学家到数量金融大师的传奇 第4章 情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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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的文化魅力■一篇物理学论文引出另外一篇■英语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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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智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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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75年10月到1977年8月,我在牛津做物理研究过得非常愉快。与上一次博士后一样,我又一次独自一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7个月后我的妻子才到,开始了她的第一个博士后学历。可以想象,就如同9年前我初到纽约度过的孤独的几周一样,我再一次发现独自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是多么困难,相同的强烈感情再一次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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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牛津,社会生活是围绕着一个个相互独立、风格迥异的学院展开的,这些学院又组成了牛津大学。这对我没什么帮助,因为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我直接受雇于理论物理学系,理论物理学系坐落于两栋古老的、曾经连在一起而现在分开了的棕色石头建筑物里。英裔爱尔兰小说家乔伊斯在死于肌肉萎缩症之前曾经住在其中的一栋中,他的病跟我母亲的病一样。学校的教职员工可以在学院餐厅最前面的专属贵宾席上,享用提供波尔多红酒和胡桃的午餐或晚餐,饭后再来上一支雪茄,而研究生们则可以坐在相同餐厅内相对低端的餐桌上吃饭。我和我那些受到不平等待遇的博士后朋友们(有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塞浦路斯人、澳大利亚人以及一些美国人)只好在大学城的非教学区里找一家印度餐厅对付着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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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幼稚地为能进入牛津而自豪。由于来自于崇拜英国的南非,我将牛津视为学术生活的典范。并且,自从我到了牛津后,似乎物理研究也相对容易了。我非常费力地走出了当初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第一年时留下的阴影,但现在我已经知道如何确定合适的题目开展研究了。我已经了解到如何完成一项研究,即使失败了,我也知道如何从中挖出点有发表价值的、有意思的东西来。我还学会了如何让一项研究与下一项研究连贯起来。最后,我知道了如何像做生意一样来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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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牛津,我仍是从事双μ子产生原因方面的研究。正如我的同事和我提出的,并被佩斯和特雷曼所证实的那样,中性重轻子作为产生双μ子的原因已经被否定了。相反地,双μ子现象也可能就标志着产生了一个粲夸克,而这个粲夸克在产生之后很快就发生了衰变。这种可能性同样吸引人。我开始着手计算同新产生的粲夸克的衰变相符合的双μ子分布。如果能够非常专业地完成这项工作,那么这将非常有用。我做了更多的理论计算,编写了更多的FORTRAN程序来计算双μ子分布,同时我把工作记录下来,并把写出的论文草稿寄送给其他大学的物理系,最后发表论文。至今,我仍记得那种工作到深夜的兴奋劲儿,忙着调试程序并把它们提交给计算机中心;我仍能清楚地回忆起那种自发早起的快乐,非常疲倦但非常有热情,急匆匆投入工作,仅仅是因为我“想”要工作,再也睡不着了。我急切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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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费城的章礼南和约翰也在继续着与我的研究相关但相互独立的工作。我们没有相互通信,连10美分1分钟的电话也没有打过。在互联网出现之前的日子里,横跨大西洋的合作成本非常高,取得联系又耗时漫长。我们认为不但通过电话商量研究进展是不现实的,而且即使是通过航空邮件或传真的方式进行联系也价格高昂。牛津理论物理系的预算有限,严格要求每个博士后每个月只能免费复印40张纸,超过这个数量限制,我们就要为我们所复印的文章付费了。同样地,用计算机运算也更困难了。那时还没有计算机,也没有MatlabTM程序或MathematicaTM程序。我曾经用当时最先进的、在离开纽约前买的惠普25型可编程微型计算机,对特例运行相似但更简单的计算程序,来对我用FORTRAN 66语言编写的蒙特卡罗计算机程序进行交叉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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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来研究粲夸克所产生的现象学。这是一段美妙的生活。我感到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因为我已经自食其力了,尽管我仍然常常充满幻想,想象一个专注于获取知识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埃娃最终于1976年年初来到英国,我们也适应了牛津的风土人情。我们在牛津现代艺术博物馆里观看展览和艺术表演,在工人居住区的考利街那非常寒冷的皮纳尔提梅特电影院里看老电影。在一次学院游园会上我还见到了艾瑞斯·梅铎[1]。埃娃和我在所居住的耶利哥附近的波特草甸上散步,可以走得很远;我们驾车去怀特霍斯山谷和科茨沃尔德丘陵,那里的天空可以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变得灰暗阴沉;在泰晤士河畔,我们看见游船在附近的河道里耐心地等待着船闸缓缓开启又闭合;在傍晚时分的谢维尔河上,我们和研究生们在平底船上聚餐;北部夏季的夜晚如此漫长,用过晚饭后,我还有时间光着脚在物理系旁的大学体育场绕板球场和网球场跑步,那里的场地上铺有修剪整齐的草坪;我还受邀前往剑桥、伦敦和巴黎做讲座;我在德国的亚琛参加过一次中微子会议,在亚琛的仲夏季节,当西边的天空暮色微沉时,东边的天空已经亮起来了;周末,我们驾车去伦敦拜访朋友,度假则在希腊的克里特岛。生活如田园诗般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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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研究中,我犯了一个技术性错误。尽管我是被克里斯·卢埃林·史密斯(Chris Llewellyn Smith,一位非常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后来成为CERN[2]的主任)雇用的,但其实第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是独自在做研究。当我完成了粲夸克产生和衰变的研究,并准备将其写成论文发表的时候,我想我从克里斯那里感觉到了一丝未言明的期望,就是我们应该合作来发表这篇论文。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有些敝帚自珍,认为是我自己完成的工作,也就应该是我自己将其发表出来。事后看来,我错了。是克里斯雇用了我,而且我还从他那里得到了建议,而且在一篇合作论文上共同署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重要的是,这对于我的职业发展非常有好处,克里斯是一位比我更知名(也比我更出色)的物理学家,发表的文章上有了他的名字,文章就会被更广泛地阅读,也许还会带来进一步的合作,但我的自负成了绊脚石。那年晚些时候,当另一名物理学家因做了一个类似的分析而广受关注时,克里斯指出如果当初我在文章上署上他的名字,我的境况将更好一些。他是对的。很多年后在高盛研究金融模型时,我在署名问题上已经不再过多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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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的理论粒子物理学界充斥着老掉牙的低效率和奇闻怪事。论文作者在把他们的研究成果正式发表到有审稿人的物理学期刊之前,通常以“未发表稿”的形式传阅他们的论文。这种未发表稿最开始只是一种非正式的研究笔记,在同事间相互传阅,后来就逐渐演变成制度固定下来。全世界的物理学家都将他们的未发表论文寄给任何一个他们认为有可能会对之感兴趣或是可能有影响的人。这些作者还向斯坦福大学加速器中心图书馆寄上一份复印件,这个图书馆每两个星期将所收到的未发表稿编成目录寄给订阅者,订阅者则可以按照这份目录从原始作者那里索要复印件。牛津大学物理系是相对比较穷的[3]。当我或其他人写了一篇新的论文,牛津就用平信把它们寄出。结果是,美国的物理学家要等研究结果出来后4~6个星期才能看到新的论文,如果竞争者也在研究相似的问题,那么这会是一个非常致命的延迟。相应地,美国大学的绝大多数物理系也是用平信的方式寄出未发表稿,这样又使延迟加倍。因此,这场比赛非常不利于小型的或国外的研究机构——它们相对短缺的预算意味着它们是最后收到最新研究成果的书面材料的。曾经有段时间,我急切想让外界了解我的研究成果并让自己有个好的学术前程,于是我自己掏钱来复印、校验并通过航空邮件把自己的60份未打印稿向外寄出。而现在,所有的最新研究成果都挂在网上,所有人都可以不花费任何成本而下载下来,而这本身就是CERN的物理学家发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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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大学作风非常老派。我认识的一个学生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餐后水果——香蕉剥开皮,然后像吃香肠一样吃这根香蕉。他优雅地用叉子将香蕉按在盘子里,然后用刀子将它切成一片一片。我认识一个特别崇尚英国的加拿大人,刚开始他嘴里叼着烟斗,上身穿着斜纹软夹克,下身配马裤呢裤子,脚蹬沉重的手工缝制的大号英式皮靴,在温暖宜人但又永远潮湿的天气里行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我不得不承认)他一些装备做得非常完美。短短六个月,他的伦敦腔已经有模有样了。我的另外一位朋友是所在学院的初级研究员,带我去贵宾席参加宴会。所有的教师都令人叹服地谦恭、礼貌,与我交谈的时候都身子前倾,而我那位朋友,由于是席中资历最浅的研究员,则每次都主动离开桌子传递波尔多红酒和胡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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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牛津有些学院是非常富有的,这些学院里的教师也生活得非常不错,但纯学术院系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在位于广场南路的理论物理系,我与唐·辛克莱共用一间拥挤的办公室。他是一位脾气粗暴得可爱但又不太好相处的澳大利亚人,是强相互作用的点阵规范理论的早期开发者。他通常工作到深夜,习惯用他那排巨大的彩色毡头墨水笔铺满桌面,用点阵计算表格把1英尺[4]高的纸张给填满,看上去就像丁格玩具的模型。因为大学在冬天夜间并不供暖,而我们办公室的房子保暖性能又不好,所以夜里室温下降得很快,于是唐就在白天固执地将暖气开到最大,徒劳无益地希望为晚上积聚热量。这样一来,我们办公室几乎就待不了人,白天像是散发着馊味的桑拿室,晚上不戴手套都握不住铅笔,而两种状态之间的转换时间又非常短暂。可一旦他在女人方面遇到了问题,他就会变得非常健谈,并伤感而准确地向我坦诚,他是那种遇到了麻烦才变得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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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其实英国人是非常排外的。在美国,身为南非人还曾稍稍有些优越感,因为外国人很受欢迎,并被认为是很有意思的。而在英格兰,你不过是又一个英国殖民地来的人罢了。埃娃的斯洛伐克朋友朱珊,也像埃娃一样在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时离开祖国,后来入牛津求学,当时在附近的一所高中教书。一天,她评论她的一位英国同事时谈道:“你们知道吗,他真的很聪明,本来他能当上校长的,但他永远也当不上,因为他的妻子是瑞典人。”而这似乎无需任何解释。对于犹太人的身份,我有时也稍感不适。一位研究生朋友问我,为什么给在牛津最后一段时间所生的儿子约书亚起了“这么一个犹太人的名字”。作为回应,我只好引用约书亚·恩科莫[5]为例,说明这是一个非洲传统的名字。另外一位学生告诉我,计算机中心让他们利用计算机的时间“像犹太人”一样吝啬。还有一天,我那位“切香蕉”朋友对我说,他们系将很快接待“一些来自魏兹曼研究所的犹太人”,她显然对犹太人和以色列人之间的区别而感到相当困惑。所有这些人的举动并未是为了表达恶意,但这样过了一年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毫不犹豫地对我的民族身份问题不愿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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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很多外国人都有相似的经历。萨瓦斯是一位塞浦路斯朋友,他自从土耳其入侵塞浦路斯后就住在英国,持有一本有特别约束的英国护照,只要他在英国以外的其他地方停留超过三年,这本护照就会过期。我很快意识到,任何针对外国人的偏见似乎都有未言明的合理性,其实更像是似是而非。一位印度博士后朋友买了一辆破旧的二手车,并将其停在靠近克拉伦登实验室的广场南路,我跟他开了个玩笑,以系主任的口吻跟他留了一张便条,声称他那辆车的破旧外观有碍该场所之观瞻,因此让他以后不要将车停在这么靠近实验室的地方了。他极其严肃认真地对待此事,在我拦住他之前就跑到系主任那里去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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