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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初,弗朗索瓦·德·圣埃克苏佩里病倒退学了。到了5月,他仍未返回弗里堡。德·博纳维夫人告诉了安托万这个坏消息,他的弟弟患上了风湿热。7月10日,十五岁的弗朗索瓦在圣莫里斯的病床上死于心脏病,葬在庄园的家族墓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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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弟弟病故,圣埃克苏佩里仅在作品中做过一次直接描写,那已经是二十五年之后了,他至少有两点写得不够准确。他说自己当时十五岁,其实是弗朗索瓦十五岁。(对这个小纰漏也不用太在意,因为圣埃克苏佩里似乎总是记不对日期。)他声称,他最近才明白人的肉体并不那么重要,他觉得自己本应该早点明白,而弟弟的去世给他补上了这一课。(1943年,他写道:“肉体是一个旧躯壳,没有人会留恋。”)在那些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圣埃克苏佩里都完全无视了这一点。不然,我们能看到的唯一描述就有些奇怪了,但它很可能是真实的:在去世前二十分钟,弗朗索瓦曾向护士要求见哥哥一面。那是清晨4点。显然他非常痛苦,但他挥了挥手。“别难过,”他安慰安托万说,“我没事。没办法,我的身体就是这样。”带着骄傲和难为情,他将自己在尘世所拥有的东西托付给哥哥:“如果他是塔楼的建造者,他会交由我完成未竟的部分。如果他是一位父亲,我会接替他抚育他的孩子。如果他是一名侦察机飞行员,他会把收集到的情报传递给我。但他还是个孩子,托付我照顾的是一台玩具蒸汽机、一辆自行车和一支步枪。”也许圣埃克苏佩里作品中另一个金发男孩的去世与这一场景相像,弗朗索瓦“片刻间一动不动。他没有叫喊。他像一棵树那样缓缓地倒下”。随后,安托万拍下了弟弟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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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年里,他似乎只对一个朋友谈起过弗朗索瓦。(他一向不轻易流露情绪,沉默不语就表明一件事很重要。)显然,他失去了最亲密的知己:“他说他失去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的陪伴于他而言永远都是弥足珍贵的。”痛失亲人,对加布丽埃勒的打击最大,她和弗朗索瓦年龄最相近,形影不离。弗朗索瓦去世后,圣埃克苏佩里把她搂在怀里,小声地向她许诺:“我会尽我所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圣埃克苏佩里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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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夏天,圣埃克苏佩里夫人想尽一切办法让儿子走出悲伤。换个地方似乎是最有效的方法,7月下旬,安托万被送往各地散心,有些很有帮助,有些则不然。(他的姐妹们似乎还和母亲住在一起。)他先到了在勒芒的祖父母家,费尔南·德·圣埃克苏佩里正在研究家族历史,试图用家谱调查吸引他的兴趣。他和堂亲们一起去了位于布列塔尼海岸上卡纳克镇的家族庄园,他在勒芒生活期间也来过这里。据堂兄居伊讲,这一次他很难打心底里开心起来,他甚至变得非常厌恶居伊。随后他前往位于克勒兹的博纳维庄园,在那里他要愉快得多。他8月下旬到达,在那里逗留了一个月。在此期间,他再次心有所爱。他每天花四个小时骑马,少一些的时间学数学,他似乎很喜欢这样;他不知道何时能够再见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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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他决定报考海军军官学校,它相当于美国的安那波利斯军校。对一直专注学习艺术和文学的安托万来说,这不免有些奇怪。但他当时确实报了名。对于一名未来的飞行员,这或许不是很好的选择,但对圣埃克苏佩里家族的人来说,在1917年作出这样的选择是很自然的事。安托万过早失去了父亲,生命中缺少男性榜样。在颇为传统的法国,父亲的榜样很多时候决定了儿子的职业选择(无论如何,让·德·圣埃克苏佩里并没有开辟出一条可以垂范儿子的职业之路),不过家族中往前数三四代也有海军军官。此外,当时正值一战。在法国,海军是君主主义者在军队中的大本营,伤亡历来比其他军种要少。要想考入海军军官学校,首先要在巴黎读一所预备学校。在预备学校,圣埃克苏佩里与一些报考其他大学校的学生一起学习高等数学,这些大学校不属于大学体系,报考者不必参加竞争性考试。作为法国青少年中的精英,圣路易高中的男孩们分成几组,每组依照升学目标起了名字:海军军官学校组、圣西尔军校组、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组、巴黎中央理工学院组。良性竞争使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巴黎中央理工学院组是海军军官学校组的死敌;在圣埃克苏佩里看来,海军军官学校组是最活跃的,而圣西尔军校组是最呆板的。有一天,这些学校的毕业生将和其他大学校的学生(他们大多是工科生)一起,成为过去统治,现在仍然统治法国的官僚阶层的成员。[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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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秋天,亨利·德·塞戈涅几乎刚到巴黎的波舒哀中学,就遭到一个高大笨重的圣西尔军校组学生袭击。塞戈涅被“一个大个子救出来。他身材强壮,肩膀宽阔,身体显得不太协调。他算不上英俊,但上挑的眼睛和翻翘的鼻子透露出他强大而独特的个性”。很快他们就成了好朋友——只有面对塞戈涅时,圣埃克苏佩里才说出了他对弗朗索瓦早逝的悲伤——他们和另外三个男孩组成了形影不离的小团体,每天从他们住宿和自习的波舒哀中学出发,去位于卢森堡花园另一边的圣路易高中上课。与塞戈涅、贝特朗·德·索西纳、阿尔贝·德·东皮埃尔和埃利·德·瓦苏瓦涅(他父亲当时是法国总统的副官)一起,圣埃克苏佩里有了一个亲密的朋友圈子,朋友们亲切地叫他“圣埃克苏”。他的生命似乎也因此蓬勃向上,但他仍有些冷漠,并不总是参加这个小团体的活动。“一片云总会飘散,圣埃克苏也会退隐到自己的世界里……很容易认为他有些小情绪,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暂时撤回他的堡垒。”小团体的朋友们用各种恶作剧引逗他,可是圣埃克苏佩里自己的世界拉扯着他,使他不能常常与伙伴们在一起。这些年里,他的人生哲学似乎建立在与这些男性伙伴的友谊之上,而他常常被描述为害羞、隐秘、不愿社交的人。实际上,这位热衷遵守职业道德的民主斗士的第一个社交圈是完全贵族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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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戈涅曾经写道,圣埃克苏佩里对待学习的态度同他对待玩乐一样:只有喜欢才会去做。他能够高度集中注意力,达到近乎痴迷的程度。据塞戈涅说,可悲的是,他的这位天才同学似乎对课业提不起任何兴趣。在圣路易高中目标明确、竞争激烈的气氛中,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如果高数不是课业的一部分,那么圣埃克苏佩里肯定会认真投入地学习,就像后来他所做的那样,只可惜那时为海军军官学校的考试做准备为时已晚。老师们理解他反常规的学习方法,而他母亲则不同,虽然儿子常常在信中写到自己学习有多么努力,但她知道儿子在学业方面的不足。“我身体很好,道德没问题,数学也不错。”他在一封信里写道;他还说,在老师看来,他完全有希望通过海军选拔考试;他在班里的名次逐步提升,不过因为近三年里他只准备了文学课程,所以还有很多知识需要补起来;他的成绩相当于C-,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坏。似乎没有人想知道这个劲头十足的文学爱好者会在海军军官学校做什么,而圣埃克苏佩里本人也毫不关心。在法国,在战时,在20世纪的头几年,法国人,尤其是年轻贵族是不会关心这些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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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展现出突出的天赋,虽说还没有明确的方向,但教师们也为之感动,怀着仁慈不遗余力地帮助他发展所长。事实证明,有些时候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在波舒哀的自习室,塞戈涅和圣埃克苏佩里享有难得的特权,他们在房间前面和后面各自独占一张书桌,而班里其余三十八名同学则坐在长凳上,共用一张长桌。他俩的书桌颇有些奢侈:椅子明显比长凳更舒适,因为长凳没有靠背,不能向后摇;在公用桌子上学习的同学只得把书整齐地放在开放的木格架上,而书桌则更为私密。圣埃克苏佩里滥用了这项特权,以至于他的书桌被描述为“乱糟糟的一堆”。热纳瓦修士注意到他的杂乱,多次提醒他,要想书桌不被收走,就必须整理好。圣埃克苏佩里并没有当回事,结果有一天修士“像朱庇特一样大吼”,宣布他得在休息时间和一个同学换位置。安托万向来对批评很敏感,听到吼声,他吓得发抖。然而,他并没有作出该有的认错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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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发泄不满,向支持他的塞戈涅长篇大论地分析了修士无可指摘的性格。然后,他平静地从桌上拿起一张干净的纸,写下一首小诗,这是圣路易高中留存下来并传给后来学生们的少数几首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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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后,在一侧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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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不到一元的小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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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枚骄傲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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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人功绩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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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黑得好像来自热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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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的苦工把我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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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温顺,我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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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目前最文静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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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挺好,靠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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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条蜥蜴,沐浴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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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主人影响我有些失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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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艺术,一切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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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比淡泊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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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不能影响我们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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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坟墓里安息的人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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