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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可能是于1918年或1919年第一次来到贝特朗·德·索西纳家旁边的谢兹河畔,索西纳家与维尔莫兰家关系密切。也可能是奥诺雷·德艾蒂安·德尔韦——他是圣路易高中的学生也是这两家的表亲——给双方做了介绍。(法国有悠久的历史:维尔莫兰家声称他们家谱上有圣女贞德的一位表亲。)路易丝那时应该是十六七岁;新来的表兄年长她两岁。圣埃克苏佩里成为这所房子的常客,这样一来就很难说在三楼恋爱何时取代了诗歌创作。不过不可能是在1922年夏天之前,那时圣埃克苏佩里从斯特拉斯堡、卡萨布兰卡和阿沃德回来,暂留凡尔赛。那年夏天,他突然有了恋爱的想法。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写信给母亲,请母亲帮他找一位姑娘。她应该像他刚刚遇到的三位美国姑娘一样:喜欢跳舞,因为有趣;喜欢音乐,因为动听;说埃菲尔铁塔难看,知晓详情后又一致认为它漂亮。提起对爱情的憧憬,他写道:“我不需要她用文学理论来取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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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6月,在路易丝的主持下,一个“诙谐社团”,即“波舒哀小组”成立了。它的使命是“帮助成员发展健康的粗俗诙谐能力”。创始委员会成员的名字也不陌生:索西纳被任命为档案保管员,奥利维耶·德·维尔莫兰被任命为司库,瓦苏瓦涅被任命为“节俭的会计”。圣埃克苏佩里出现在名单最后,伯爵被授予了“善感与滑稽大诗人”称号。俱乐部的二十六条章程倡导粗俗,主要是餐桌上的粗俗,还区分了适合奶酪的无味幽默与适合甜点的玩笑。他们不会讨论政治和宗教,很明显是出于美学原因,而非礼貌原因。这里允许决斗,鼓励冲突,拳击和空手道还会得到奖励。在某些方面,“波舒哀小组”俱乐部与所有少年协会相似,甚至连官方颜色和吉祥物也不例外。在另一些方面,它又属于一个特定的时空:在它的官方供应商中,不仅有一个香烟品牌,还有波特酒、开胃酒、消化酒和香槟。(最终,只有路易王妃香槟和酩悦香槟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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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程保证在谢兹街为所有成员举办一场热情洋溢的招待会。6月20日俱乐部签署章程时“善感与滑稽大诗人”显然并没有出席——到了晚秋时节,他才开始真正受到邀请。他以一场惯常的艰难追求履行了自己的职务,童年时期他也曾这样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有弗里堡的神秘美人奥黛特·德·西内蒂,还有让娜·德·芒东。只不过这次他的付出似乎更有价值。年轻女性中,很少有人像路易丝·德·维尔莫兰那样吸引一位诗人,也很少有人像她这样能自己写诗,能把整座图书馆的诗作背得烂熟,还对这位诗人付出的努力大加赞赏。路易丝的精彩故事使圣埃克苏佩里着迷,他用十四行诗向路易丝倾诉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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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丝·德·维尔莫兰和圣埃克苏佩里都是异想天开的人,童年也都充满了令人着迷的色彩。即使在路易丝六十岁的时候,她的一位仰慕者说,她依然迷恋儿时的魔法。她的童年是在巴黎西南面十二英里处的韦尔里埃勒比松度过的,那里有一座拥有浪漫历史的庄园。庄园是1680年路易十四为另一位“路易丝”建造的:拉瓦利埃小姐失去了国王(她输给了曼特农夫人),却得到了这座庄园。而且,路易丝·德·维尔莫兰很幸运,并没有修习数学、科学、拉丁语或希腊语这些繁重的课程,只是每天阅读一些文学作品。在圣埃克苏佩里出现之前两年,路易丝的母亲曾为她这种耽于幻想的状态责备她。因为她觉得耽于幻想降低了女儿对男人的吸引力,维尔莫兰夫人无疑是富有这种魅力的。“你每天都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总盯着窗外看……男人可不喜欢这样。”路易丝笔下的“鸡毛蒜皮”是诗歌和小说。她总爱这样开头:“意大利女王有一只非比寻常的猫,这是一只幽灵猫”或是“从前有一个男人,娶了一张大办公桌做妻子。那张办公桌的每一个抽屉里都藏着一个孩子”。她会拉大提琴,会画画,还能涂鸦。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圣埃克苏佩里伯爵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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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丝的房间就像普里乌上尉的房间或索西纳的客厅一样,在那里圣埃克苏佩里总是神采奕奕。路易丝并没有让他黯然失色,他为路易丝写了很多诗歌——有人说是一整部诗集,不过大部分好像被路易丝弄丢了。二十二年后,她表达了对圣埃克苏佩里的看法,也让人们得知这位追求者的魅力所在,她这样描述:“他是我们年少时的魔术师。一位游吟诗人,一位骑士,一位血统高贵的法师,一个神秘的孩童,温文尔雅。他快活又严肃,他独特的习惯、口音、美德和话语充满了我们的处所。他仿佛来自一个邻近的地方,你却无法在这个世界的地图上找到它。”对于一个宣告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女孩,对于一个后来被朋友称为“驯服的精灵,乖张地将你带入超现实世界”的女孩来说,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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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在任何男人看来,路易丝·德·维尔莫兰都是充满吸引力的猎物,一位贫穷的贵族尤其如此认为。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路易丝的财富不可能不重要;他没有财产这个问题是维尔莫兰一家非常关心的。圣埃克苏佩里倔强地拒绝一段权宜的婚姻,不过,他明白大家都希望他那么做。(他在1928年写信给路易丝说:“他们让我赶快结婚,他们希望我娶个女继承人,过上安详舒适的生活。”)事实证明,娶路易丝可真是件极其麻烦的事。1922年秋,当圣埃克苏佩里把自己打算结婚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他还住在第十二区的一家廉价旅馆里。他在维拉库布利和布尔歇机场飞行,兴高采烈地驾驶着一架纽波特29给朋友们举行空中洗礼,他们则帮他给飞机涂上满身的迷彩色。这就是他职业生涯的全部。他的社交圈子还在扩大:他认识了博纳维一家、维达尔一家、塞戈涅以及他的姑姑阿奈、若尔当一家,还有叙杜尔修士。圣埃克苏佩里或许曾写信告诉母亲自己和路易丝相恋的事,毕竟母亲的意见举足轻重,不过那些信没有留存下来;圣埃克苏佩里第一次提到未婚妻是在1923年。然而,几乎可以确定的是,1922年末,他母亲把一串祖传的珍珠项链寄到或是带到了巴黎,打算作为订婚礼物送给路易丝。但是那串项链够不上维尔莫兰家的标准——路易丝把项链送到珠宝店,打算自费重新装饰一番,但珠宝店那边却出了岔子,把账单寄到了圣埃克苏佩里那里,从而引起了误解——维尔莫兰夫人原本就对这个求婚者不满意,这样一来,情况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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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路易丝爱他,”她的哥哥安德烈写道,“我们的母亲也不爱他。母亲几乎听不明白圣埃克苏佩里在说什么,觉得他很无聊,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更出色的人。”一向宠爱路易丝的维尔莫兰兄弟顾虑可能没有这么多——他们肯定更容易被圣埃克苏佩里的魅力折服——但无论如何都很难赞成他们疼爱的妹妹选择一位飞行员丈夫。维尔莫兰一家认为,嫁给飞行员就等于守寡,这个傲慢的年轻人是“注定要遇难的”,这个想法可不是他们独有的。圣埃克苏佩里当然知道这些反对意见,也可能辩解过,但他的辩解都在1923年5月1日变得苍白无力,那一天自然法则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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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空军档案显示,那个周二的上午,圣埃克苏佩里在布尔歇机场接到了另一位中尉,当时他开着一架昂里奥HD 14,本来是打算去度假兜风的。事实上,他没有资质驾驶昂里奥飞机——他获准驾驶的是高德隆C59。飞机离开跑道后不到一分钟,就从三百英尺的高空急速坠落。圣埃克苏佩里的乘客里绍中尉头骨骨折;而他自己全身重伤,后来的并发症困扰了他很久。圣埃克苏佩里应该为这起事故负全责。飞机残骸表明他在操控飞机时犯了关键错误。在巴黎的维尔曼医院,圣埃克苏佩里发现自己尽管浑身颤抖发麻,但还活着。在给母亲的信中,他写道:“请原谅我从前向您抱怨了那么多。但请相信我,千万不要尝试从二百七十英尺的高度头朝下坠落,那样太容易受伤了。”圣埃克苏佩里一如既往地幽默:他告诉母亲,若是维尔莫兰家有谁写来了浸着泪水的信,就转寄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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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来看望圣埃克苏佩里,首先是亨利·德·塞戈涅,他是圣埃克苏佩里的紧急联系人。随后十天,亨利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朋友的病床边。圣埃克苏佩里说,他讲了太多次坠机的经过,多到他对讲述内容烂熟,却忘记了坠机;这种叙事技巧他后来会大量练习。夏尔·萨勒从报纸上得知,“圣埃克苏佩里中尉”在布尔歇机场发生了一场严重事故。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弗里堡认识的那位痴迷飞机的朋友。圣埃克苏佩里出院后,夏尔去见了他。只是奇怪的是,飞行员的姐妹们却没来探望他。就像此前他骨折后曾写信给母亲一样,他生气地说不会原谅她们对他漠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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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飞行员因为“对尝试所有类型的飞机兴趣过于浓厚”而被暂时停飞,但官方对他侥幸逃生并不完全持指责态度。迫降的方式有很多种:有聪明的,也有不那么聪明的;如今,学习这两者之间的差异是飞行学员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天生的战斗机飞行员。飞行技术优秀。才智卓越。”官方报告热情地称赞他。圣埃克苏佩里被处以最轻的处罚,禁飞十五天。不过,大家对他遭遇这次不幸并没有官方那么宽容:路易丝·维尔莫兰让姐姐玛丽-皮埃尔去看望圣埃克苏佩里,借姐姐的口告诉他,路易丝不可能忍受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玛丽代表妹妹,要求圣埃克苏佩里放弃飞行。这个从高空坠落的男人已深坠爱河。出院之后,还没等到完全康复,他就答应了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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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事故并没有使圣埃克苏佩里一蹶不振。他和几个堂亲住在韦纳伊街,继续社交,在那里他不缺少关注。没有人知道那年春天他是不是又飞行了一次,但最终他兑现了对路易丝的承诺。6月5日,服役两年的圣埃克苏佩里正式退役。作为一名预备役军官,和平时期他对军队的唯一义务就是今后每年都到维拉库布利机场或奥利机场报到,参加为期两周的训练,很明显圣埃克苏佩里对履行这一义务满怀期待。不过那场事故后不久的一封信让我们看到了他内心更珍视的东西。他一方面提到写作进展顺利,有可能会在《新法兰西评论》上发表一篇小说;另一方面提到,“我的生活中倒没有什么新鲜事,和露露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平静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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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并非一切都如同在天堂般美好,圣埃克苏佩里身体开始出现状况。1923年夏天的某个时候,因为那次事故的缘故,他又住进了维希的一家诊所。除了日常水疗外,至少在开始阶段,他在阿卡兰别墅的治疗还包括看电影、看戏、写小说和品尝巧克力。(后者对他已明显肿大的肝脏并没有多大帮助。)那时他和路易丝已经决定在10月底或11月初举行婚礼,不过这个决定似乎遭到维尔莫兰阵线的一致反对。反对立场最坚定的是路易丝的母亲,不过维尔莫兰兄弟——后来被称为路易丝的“兄弟总参谋部”——并没有帮母亲忙。他们注意到圣埃克苏佩里一副大块头——法国人称之为“冰柜风格”(一个礼貌点的说法,意思是“粗笨无脑的家伙”)——更注意到他笨手笨脚,所以叫他“呆滞的厚脸皮”。路易丝的一位叔叔私下同意,如果她母亲坚决反对,叔叔会挽着新娘走向圣坛。他向这对年轻人保证,如有必要,可以在没有维尔莫兰夫人同意的情况下为他们安排婚礼。维尔莫兰家的朋友夏尔·达尼埃尔-樊尚是前劳工部部长,还会在下一届政府担任该职,他是一战时期获得过勋章的飞行员。他承诺帮助圣埃克苏佩里找一份工作,不过有一段时间这也就是张空头支票罢了。圣埃克苏佩里夫人依然在资助儿子;准新郎突然开始为工作的事情懊恼了。路易丝不在身边,他非常痛苦,尤其在医生因为担心他的肝脏而延长了治疗时间后,他就更加痛苦了。他还有其他担忧:考虑到即将举行婚礼,也考虑到父亲得过梅毒,他还安排了梅毒测试,这是他第一次检测。结果证明他的担忧毫无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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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希的天气开始变热了,这对圣埃克苏佩里的精神和智力都没有什么好处。他觉得自己没有以前机智了,连一句简单的双关语都不会用;他甚至没有精力去看戏。他对维希的赛马不感兴趣。他喝酒,昏睡,做梦,毕竟在这种处境下他只能做这些事情;他一心想着路易丝。“我在写一部小说,”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到目前为止,只写了一行。那是标题。这部小说甚至谈不上原创,标题就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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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这对恋人相聚了,远离订婚引发的所有担忧。路易丝得了重感冒,和她的家庭教师彼得曼小姐去瑞士疗养了。在侏罗山的勒孔维利耶,圣埃克苏佩里和路易丝会合了。为了这次旅行,他卖掉了柯达相机,他母亲也为他提供了部分资金。路易丝写信感谢圣埃克苏佩里夫人慷慨相助;两人还开始一起写信寄到圣莫里斯,他们经常一个人写句子的开头,另一个人接着写完。咯咯的笑声在信纸上跳跃;在一封信的末尾,路易丝以难以辨认的字迹抱怨道,圣埃克苏佩里一直亲吻她,她都握不住笔了。在两人的梦幻世界中,至少可以说在两人各自的梦幻世界中,他们很幸福。路易丝感谢圣埃克苏佩里夫人让她拥有了这段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不过,正如路易丝描述的那样,她的未婚夫——这名前飞行员——心里只有飞行:“他向我描绘在天空和陆地之间经历的或恐怖或崇高的时刻,而我只想着怎么去装饰我们未来的家,便打断他,问问他喜不喜欢厚垫的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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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田园生活的其余时光更加愉快。一次,两人甩掉了彼得曼小姐。彼得曼小姐一定觉得陪伴这对情侣令她身心疲惫。数年以后,路易丝回忆了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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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秘密逃离了。我们花了几便士乘坐小火车;坐下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不让裙子起皱,再脱下白色棉手套。在他看鸟、看云、看气流的时候,我打量着小木屋、浆过的窗帘、小花园和堤岸上的植物。然后,我们对视,交流我们观察到的一切,直到抵达比安。天空灰蒙蒙,湖面映着黑色的倒影,天气很不好。我们站在树下,感到阵阵凉意。“我们得暖和暖和,买些巧克力,抽上一两支烟。我们去火车站坐一会儿吧。那里的海报太漂亮了。”他向我建议。即将分别的情侣在火车站里毫不犹豫地接吻。当火车的汽笛发出拥抱的信号,一对对即将离开彼此的恋人紧紧地把对方拥在怀中。我们也像他们一样拥抱,但心里清楚这只是一场“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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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两人经由日内瓦回到法国,那时两人充分展示出了陷入爱情的意乱情迷(或者说真情流露)。那天下午,在这座瑞士城市,圣埃克苏佩里听到军乐声,从湖边的餐桌旁跳起来,他拉上了路易丝。“像所有出生于1914年那场战争之前的年轻人一样,我们都是爱国主义者。”路易丝解释道。她跟着未婚夫在街上茫然地走着,心中想着法国国旗、战争带来的屈辱、阿尔萨斯-洛林经历的磨难,最终他们在高昂的音乐中热泪盈眶。她哭着高喊:“法兰西万岁!”却只有一面瑞士国旗在她面前飘扬。一个日内瓦军团刚刚演习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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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巴黎后,圣埃克苏佩里听从路易丝的建议,提醒达尼埃尔-樊尚他曾承诺要给自己提供一份工作。他并不擅长这种执着;现在他在未婚妻的坚持下做了这番自我推销,以后他会更愿意去恳求女人。人们常说,法国每一个历史性时刻背后都有一个女人;不知是由于他默许还是刻意为之,圣埃克苏佩里非常男性化的事业却常常受生命中的女性左右。(“我妻子的意见是无价之宝。”在秋天写给母亲的信中,他这样写道。这是他对这一问题唯一直白的表述。)达尼埃尔-樊尚与维尔莫兰家的友谊起了作用——在经过多次被圣埃克苏佩里礼貌地称为“外交式拜访”的接触之后——圣埃克苏佩里得到了生产主管一职,在位于圣奥诺雷郊区大街56号的蒂伊勒里·布瓦龙酒店工作。他做记账工作,每月挣八百法郎,不幸的是,这点钱还不够他告别母亲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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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中的现实问题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大概是在9月下旬,他在给母亲的信中非常含蓄地写道。他的办公室离协和广场不远,以他的薪水他是住不起巴黎市中心的旅馆的。在一家旅馆住了几周后,一位姑姑想办法帮他安排了另外的住处。他迫切想迎娶路易丝,维尔莫兰家也不那么反对了;这样一来,圣埃克苏佩里甚至觉得,或许下个月回巴黎时,他可以住在维尔莫兰家。然而,经济问题仍然困扰着他。他曾向家里的朋友借钱,不过对方面对他的请求似乎有些为难。他给母亲写信:“您穷困潦倒的儿子名下只有三法郎二十生丁了。”他向母亲保证,他已经尽可能精打细算了。这不太符合实际情况。他虽然不再驾驶飞机,但吃得很好,可能还表现出了慷慨付账的天性。坠机事故发生后,他还欠布尔歇机场一百九十法郎,所以他不敢联系任何一位飞行员朋友。他也很孤独,因为很多朋友,还有他的未婚妻都在外地度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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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次月情况开始变糟。路易丝按计划回到巴黎,但对于婚事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圣埃克苏佩里知道了她的想法,但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以为只是出于身体原因。路易丝的医生担心怀孕会损伤她的髋关节,原定于11月1日举行的婚礼推迟了六到八个月。或许是因为路易丝家人的反对开始左右她了,或许是因为圣埃克苏佩里真的太穷了。路易丝曾说,她无法取悦圣埃克苏佩里,她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么想的女人,她说:“没有什么能让安托万满意,也没有什么在他看来是完美的,他的要求是无理的。他还总是制造模棱两可和误解。”10月初,圣埃克苏佩里去圣莫里斯参加加布丽埃勒与皮埃尔·吉罗·德·阿盖的婚礼。皮埃尔·吉罗·德·阿盖是丰斯科隆贝家的邻居,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路易丝本来是要陪他去的,但最后并未一同前往。年轻的未婚夫眼看自己的婚礼要泡汤,便在妹夫的婚礼上板着脸。他的郁郁寡欢引起了注意,十周年庆典上展示的照片也证实了这一点,照片上他闷闷不乐。圣埃克苏佩里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当,回到巴黎后,他去信给母亲做了一通雄辩的解释——道歉的话到了笔尖,信戛然而止,没有落笔。他写道,母亲真的不应该责怪他;他前一段时间过得很艰难。不过目前还不错,他向母亲承诺,如果母亲能到巴黎来看他,他一定乖乖听话。(那时他租住在薇薇安街的一间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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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丝到比亚里茨过冬去了——因为她与祖母起了争执,所以不能待在巴黎附近的韦里埃——圣埃克苏佩里独自留下,他说自己最大的乐趣就是工作。他一定从比亚里茨听说了关于这桩婚姻的坏消息,因为圣诞节前他到度假小镇去“澄清事实”。路易丝待他很温柔,要他给自己一两个月来整理思绪,但整理的结果并不遂他的意。在给母亲的下一封信中,他请求母亲不要再和他提起这件事。他说他再也不愿去想这件事了,尽管至少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还在想。那段时间,他向路易丝的姐姐玛丽求助,请玛丽帮助他渡过难关,因为玛丽比他的任何挚友都要了解他的未婚妻。但是圣埃克苏佩里伤心至极,后来他到维尔曼医院疗养,在那里他还是渴盼着未来的幸福。时隔几年,他才又一次见到路易丝,当时他偶遇路易丝从出租车上下来。路易丝没有看见他,但圣埃克苏佩里发誓,要是路易丝看到了他,他一定转身离去。路易丝怀孕了,但差点晕过去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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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爱上了他那个时代最迷人的女人之一,一个活在那行令她出名的诗句中的女人:“Jet’aimerai,d’amour,toujours ce soir.”(“我会爱你,永远,今晚。”)他是她的第二个未婚夫;也许他应该多想想在他之前的那位海军中尉。轻浮这一特点让圣埃克苏佩里爱上了她,但也让她变得完全不可靠,路易丝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对自己的忠诚没有信心。”数年之后,路易丝说道。过了好久,他才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她,圣埃克苏佩里很吃惊自己对她的痴情竟如此长久。1925年,圣埃克苏佩里仍然觉得,路易丝是他遇见的唯一愿意娶为妻子的女人。两年后,他经常从朱比角给她写信,猜测对方的想法、分析他们的关系。“唉,露露,你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1929年初,他问路易丝他们是不是不要通信了;即使不断被路易丝伤害,他依然选择原谅。他许诺不再和路易丝谈感情——在之后的五年里,他还是一再提起——这并不能表明他已经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一切。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不可能的:“我需要一段幸福的恋情,但除了我们的这段,我对任何恋情都不屑一顾。那是我永远的痛……”他在信里坦白。这也是一种追求。他一直给路易丝寄他的文学作品,并在这封信里附了一份《南方邮航》的手稿,希望她能允许自己将这部作品献给她。除了寄去已完成作品的一份副本,圣埃克苏佩里还附上了一封直白的长情书。他向路易丝透露了小说中关于邮航的秘密:作品相当于同一位仙女的谈话,这位仙女来自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王国,而她就是自己心目中的仙女,统治着他渴望居住的王国。“不要太快忘记我。”他最后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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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封信的时候,他的前未婚妻已经嫁人,成了一位母亲。路易丝·德·维尔莫兰最终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六岁的美国人。亨利·利·亨特是利·S.J.亨特的儿子。老亨特是一位漂泊的企业家,亨利曾在韩国从事采矿业,赚了一大笔钱,后来又在拉斯维加斯的发展中大力投资。亨利曾为法国而战,后来成了维尔莫兰家的朋友。他给路易丝讲南美洲热带的故事,讲长尾鹦鹉、猴子、兰花和天堂鸟。“我真想亲眼看看那一切。”路易丝叹了口气。亨特回答说,路易丝只要嫁给他就行了。如果说她应该为伤了一名漫游的飞行员的心付出代价,即便只是短暂的代价,那么她确实付出了:她被安顿在荒凉的拉斯维加斯,在她公公家里;她丈夫重返巴西的生意场——那里有兰花、猴子和天堂鸟。这是1920年代的拉斯维加斯,一个尘土飞扬、只有五千人的边陲小镇。傍晚时分,路易丝走路到卡森街去寄信,一群牛仔和矿工看到这个法国女人经过,下马冲她吹起口哨。她在那里住了四年,其中有两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圣菲疗养院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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