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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说那是“最黑暗的一天”。在莎芭娜被谋杀的那段时间里,每天都很黑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到处都有坏消息:这个人的家被炸了,这间学校被毁了,某某在众人眼前被处以鞭刑等等。不幸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来势汹汹。莎芭娜谋杀案发生几星期后,一名住在玛塔的老师被塔利班要求将裤管折到脚踝以上,就像塔利班的穿法一样,他拒绝服从,他告诉塔利班:伊斯兰教义里根本找不到这样的规范。他们吊死了他,随后枪毙了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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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办法理解塔利班的想法。“他们在诋毁我们的信仰。”我在一次受访时说,“如果我掏出一把枪,抵在你的头上,然后跟你说伊斯兰教是一个诚善的宗教,谁还会发自内心地认同伊斯兰教?如果他们希望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变成穆斯林,为什么他们不先以身作则,当一名好穆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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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父亲踏进家门时,都在因他目睹或听到的事情而浑身颤抖,例如警察被割头,他们的头颅被用来在镇上游街示众。就连一些一开始为法兹鲁拉辩护,相信他旗下的都是些真正遵循伊斯兰教义的信奉者,并向他奉献黄金的人,也转而开始反对他。父亲告诉我,有一名女性,在她的丈夫出去工作时,捐献了大笔的财富给塔利班。当丈夫回家,发现她把金饰都捐出去后,气坏了。一天晚上,他们的村落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爆炸事件,那名妻子吓哭了。“别哭,”她的丈夫说,“那是你的耳环和鼻环发出的声音。仔细听,接下来的声音是你的项链和黄金手镯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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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还是只有少数人敢站出来说话。父亲在大学政治课上的老对手伊赫桑·哈克·哈卡尼在伊斯兰堡当了一名记者,他为讨论斯瓦特的现状而安排了一场会谈。然而,受到邀请发表意见的斯瓦特的律师和学者没有一个出席,只有父亲和一些记者到场。似乎人们普遍认为,塔利班将在斯瓦特驻扎下去,跟他们好好相处才是上策。“如果你加入塔利班,那么你的生命百分之一百不会遭受威胁。”人们会这么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鼓励家里的年轻人主动加入塔利班。塔利班来到民众的家中,要么是来讨经费,资助他们购买突击步枪;要么是来要求他们献上自己的儿子,加入他们的行列。很多有钱人都逃走了。穷人除了留下来并努力生存下去之外,没有其他选择。很多男人都去了矿井或波斯湾工作,这些家庭都没了父亲,他们的儿子因而成了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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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正步步逼近我们的身边。有一天,艾哈迈德·沙赫收到一条匿名恐吓信息:他们要杀死他。因为有一段时间,他住在伊斯兰堡,试图引发社会对发生在斯瓦特河谷的这一系列悲剧的关注。而在此时,最可悲的莫过于受害者之间的互相猜忌,甚至有人把矛头指向我的父亲。“我们的人民接二连三被杀,而这个齐亚乌丁明明四处大放厥词,却还活得好好的!他一定是特务!”实际上,父亲也遭受了威胁,但他却没让我们知道。他在白沙瓦举办记者会,要求军方出面对抗塔利班,直取他们的首脑。不久后,人们告诉他,他们在“毛拉FM”上听到了他的大名,沙赫·道兰出言恐吓他的人身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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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置之不理,但我很担心。他在外直言不讳,同时参加了许多团体及委员会,通常都是午夜才能回到家。为了保护我们,他开始在朋友的家里借宿,以免塔利班对他下手。他无法想象自己死在我们面前的情景。我夜不成眠,直到他返家,我才能锁上大门,安然入睡。当他在家时,母亲会摆一把梯子靠在后院的外墙旁,以备情况危急时,可以直接翻墙逃走。父亲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笑。“松鼠似的阿塔尔应该办得到,我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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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总在设想各种各样的对策,以应对随时可能突然来袭的塔利班。她想到上床睡觉时,可以在枕头下藏一把刀。我说我可以偷偷溜进厕所,然后去找警察。我和弟弟们想过挖一条地道。再一次,我希望真主赐给我一把魔杖,好让我把塔利班统统都变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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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看见我的小弟弟阿塔尔在花园里发疯似的掘地。“你在干什么?”我问他,“挖一个坟墓。”他说。我们的紧急插播新闻永远都离不了谋杀和死亡,因此对阿塔尔来说,棺木和坟地是生活的一部分。以前孩子们都玩躲猫猫、官兵捉强盗,现在他们都玩军队大战塔利班。他们用粗树枝当作火箭,细木当作突击步枪,这些就是他们的“恐怖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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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保护我们。我们的警察局副局长赛义德·贾维德不但去参加塔利班的会议,在他们的清真寺祈祷,甚至还主持他们的会议。他成了一名完美的塔利班。塔利班锁定的目标之一包括那些非政府组织(NGO),宣称他们是反伊斯兰教的。收到塔利班的威胁信函后,这些NGO跑去请求副局长协助,而他根本不让他们有说话的机会。某次开会时,我父亲公然质疑他:“你代表谁的立场?法兹鲁拉,还是政府?”阿拉伯有句箴言:“人民跟随国王。”当你所居住的地区的最高权力者加入塔利班以后,“塔利班化”便成了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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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斯坦人喜欢阴谋论,阴谋论无处不在。有些人认为执政当局在蓄意支持塔利班。他们说军方希望塔利班留在斯瓦特,因为美国人希望使用那里的空军基地,指挥他们的无人飞机。因为塔利班在那里,我们的政府就可以对美国人说他们爱莫能助,因为他们自己的麻烦就有一大堆。这样的说法,也正好呼应了美方不停攀升的批评声浪:我们的军队与其说是在阻止塔利班,不如说是在帮助他们。现在,我们的政府就可以这样回答:“你们说我们收了你们的钱来帮助这些恐怖分子,但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他们连我们的国民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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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利班的背后很明显有一股我们看不见的势力在撑腰,”父亲说,“但这一切没有那么单纯。你愈想深入理解,它就会变得愈发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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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政府甚至从监狱里释放了TNSM的创办人苏菲·穆罕默德。据说,比起他的女婿法兹鲁拉,他的手段比较温和。因此,大部分人希望看到他与政府签订和平条款,以在斯瓦特施行伊斯兰教义为代价,把我们从塔利班的暴力中解放出来。这是父亲非常希望看到的结果。虽然我们都知道这远不会是终结,但父亲认为,如果我们都以尊崇伊斯兰教义的方式生活,塔利班就没有理由再继续战斗下去。届时,他们就只能放下武器,过起平常人的日子。但如果他们还继续粗暴行事,父亲说,他们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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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依旧在可以俯瞰明戈拉的高山上进行枪械训练。整晚,我们都能听见他们训练时发出的“砰、砰”声。中间会暂停5分钟、10分钟或15分钟,然后,在我们恍恍惚惚即将进入梦乡时,再次响起。有时候,我们被吵得捂住耳朵或用枕头盖住头,但那枪声就在附近,让人无法忽略,也无法可挡。第二天早上,我们会在电视上看到更多的塔利班杀人事件。我们疑惑不解,军队到底在山里对着什么东西开炮?为什么他们连阻止“毛拉FM”日复一日的广播节目都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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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军队还是塔利班,看起来势力都很强大。有时候,他们在同一条大路上架设路障,中间相隔不到一公里。他们会要求我们停下来接受检查,但似乎并不知道不远处对方的存在。这真的很匪夷所思。父亲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就像卡在石臼缝隙里的粗糠一样。但是,他依然毫不畏惧,继续为公众大声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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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刚开始,每次听到枪声,我的心脏就会跳得很快。我非常害怕,但是,我不说出来。这并不表示我会停止去上课。恐惧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最后,正是恐惧使得人们开始抵抗塔利班。恐惧让人们变得残忍。塔利班毁灭了普什图人的信念,以及伊斯兰教义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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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自己分心,我开始阅读史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这本书探讨了很多大问题,比如宇宙是如何形成的,以及时间是否能倒转,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只有十一岁,却已经开始盼望时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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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什图人深信“复仇之石永不枯烂”。如果你做了错事,就要直面由此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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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报应什么时候才会降临呢?我们不断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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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马拉拉 13 古尔·玛凯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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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的某一天,父亲接到了一通来自他的朋友阿卜杜勒·海·卡卡尔的电话。他是一名常驻白沙瓦的BBC特派员,希望找到一名女教师或女学生,撰写一份塔利班统治下的每日记事。他希望通过日记,来展现处于深重灾难中的斯瓦特人的生活。起初,玛丽安女士的妹妹阿依莎同意书写,但她的父亲发现后,认为这件事太过冒险,阻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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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无意中听到父亲在谈论此事时,便说:“何不让我试试看?”我希望外界知道斯瓦特发生的一切。接受教育是我们的权利,就如同我们有权利歌唱一样。伊斯兰教义赋予我们这项权利,它说,每一个女孩与男孩都应该去上学。《古兰经》告诉我们应该追求知识,认真学习,以探知世界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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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写过日记,所以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虽然我们有计算机,但电力经常中断,也没几个地方能让我连上网络。因此,海·卡卡尔会在晚上打我母亲的电话找我。为了保护我们,他用太太的电话打过来,因为他担心自己的电话会被情报部门窃听。他会引导我,让我告诉他我一天的经历,并向他讲述一些趣闻或我的梦境。虽然我们都是普什图人,但因为这个博客用乌尔都语撰写,所以,通常我们会用乌尔都语聊上30或45分钟。他认为,这样博客就会呈现出更真实的面貌。然后,他会将我的陈述整理成文字,每星期在BBC的乌尔都语网站上更新一次。他告诉我关于安妮·弗兰克的事情:她是一名13岁的犹太女孩。二战期间,为了逃避纳粹的追杀,她和家人一起躲在阿姆斯特丹。他告诉我,安妮写了一本日记,内容是关于她和家人们苦难的生活、他们如何度过每一天,以及她心中的感受。令人伤心的是,到最后,安妮一家被告发而遭到逮捕,安妮死于集中营中,年仅15岁。后来,她的日记公开出版,成为一份强而有力的历史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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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卡卡尔告诉我,用真名发表这些文字太危险,他为我取了一个笔名古尔·玛凯。它的原意为“矢车菊”,同时也是普什图传说中一位女英雄的名字。这个传说有点类似《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古尔·玛凯在学校认识了穆萨·汗,两人坠入爱河。但他们来自不同的部落,因此两人的相爱引发了一场战争。不过,与莎士比亚的剧本不同的是,他们的故事并非以悲剧结尾。古尔·玛凯用《古兰经》教育她的长辈们,战争是不好的。最后,两个部落终于停止干戈,允许这对爱侣共结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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