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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另一个叫菲奥娜的人出现了,她的全名是菲奥娜·亚历山大——医院新闻处的主管。我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很有趣。我没有办法想象斯瓦特中央医院会有一间新闻处。直至她出现,我才知道自己引起了外界多么大的关注。当我从巴基斯坦被送来英国时,这则消息理应是被封锁的,但有些我离开巴基斯坦的照片流了出去,并提到我将被送至英国,而报刊媒体很快就发现我在伯明翰。一架隶属“天空新闻台”的直升机很快就在医院上空盘旋,同时有250名记者来到医院,其中最远的来自澳大利亚及日本。菲奥娜·亚历山大当过12年的记者,也当过《伯明翰邮报》的编辑,所以她完全知道要用怎样的素材来满足媒体,以防止他们企图闯入。院方开始针对我的病况提供每日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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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有人想来探望我——政府官员、外交官、政治家,甚至坎特伯雷大主教都派了使者来致意。他们大多带着花束,有些花束非常精致而美丽。有一天,菲奥娜·亚历山大带了一只装满卡片、玩具和照片的袋子来给我。当时适逢宰牲节,这是伊斯兰教的主要节日,所以我以为是一些穆斯林送给我的。然后,我看到了邮戳日期,有10月10日、10月11日,甚至在这之前的都有,随即我意识到这与宰牲节无关。这些礼物来自世界各地,许多发件人都是学童,祝福我早日康复。看见我一脸惊讶,菲奥娜笑了。“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呢!”她告诉我,外面还有很多袋,总共约有八千张卡片,很多上面都只注明“马拉拉,伯明翰医院”。甚至还有一封上面只写了“头部中枪的女孩,伯明翰”,不过它还是顺利寄达了。有些人表示他们愿意收养我,好像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一样,甚至还有人向我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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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哈娜告诉我,世界上有好几千万个大人和孩子都在支持我,并为我祈祷。那一瞬间,我意识到,原来是这些人挽救了我的生命。我存活下来是有理由的。人们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一箱箱的巧克力以及各种造型、大小的泰迪熊。而其中最贵重的,也许要算贝·布托的孩子比拉瓦尔与巴克塔瓦尔寄来的包裹。里面装着两条披巾,是他们的亡母生前所使用的。我将鼻子埋进披巾,试图闻到她的味道。后来,我在其中一条披巾里找到了一根黑色长发,这使我的礼物显得愈加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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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利班对我的所作所为,让我的抗争变得举世皆知。当我还躺在病床上,等着向这个新世界跨出第一步时,戈登·布朗,这位联合国教育特使、前英国首相发起了一份请愿书,口号就是“我是马拉拉”,呼吁最迟2015年前,让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能够获得受教育的权利。国家领导人、总理,以及电影明星都为我送上了祝福,其中一则祝福来自统治我们省份的最后一位英国总督奥莱夫·卡罗爵士的孙女。她说,虽然她的祖父用普什图语会话和写作都很流利,她很惭愧自己对普什图语完全不懂。碧昂丝写了一张卡片给我,还将它贴在自己的Facebook上;赛琳娜·戈麦斯在Twitter上发了一则有关我的“推文”;而麦当娜则为我献唱了一首歌。其中一则祝福,甚至来自于我最喜欢的演员和社会活动家安吉丽娜·朱莉——我真等不及要告诉莫妮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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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并不知道,我回不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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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min,穆斯林的“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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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马拉拉 24 “他们夺走了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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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抵达伯明翰的那天,我搬离了加护病房,住进一般病房519室的第四床。房间有窗户,让我得以第一次看到英国的景色。“怎么都看不见山呢?”我问。外头雾雨蒙蒙,我以为山被遮掩了起来。我当时并不知道,这里少有晴日。我眼中能看到的只有房子和街道。房屋都是红砖砌成,每一间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安静平和、井然有序,而我看着人们过着如此平静的生活,有些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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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维德医生说我的父母快到了,所以帮我把床调高。这样,他们抵达时,我就可以坐着跟他们打招呼。我很兴奋。从我离开明戈拉的家门,大喊着“再见”的那天早晨至今,已经过去了16天。其间,我换了4家医院,远赴千里之外。对我来说,这16天宛如16年。门打开了,熟悉的声音唤出了“亲爱的”和“猫咪”,他们就在我的眼前,亲吻着我的双手,好似他们不敢直接触摸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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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控制自己,号啕大哭起来。住院的这段日子,我没有哭过,即便在他们朝我的脖子打针或拔除我头上的钢钉时都没有。但现在,我哭得停不下来。父亲与母亲也哭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原先压在我心上的重量,全被一股脑儿抛掉了一样。现在,我觉得一切都没问题了。就连看见弟弟胡沙尔,我都很开心,我正缺个能吵架的伴儿呢。“我们都很想你,马拉拉。”我的弟弟们说,但他们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泰迪熊和礼物上了。而当胡沙尔拿走我的笔记本电脑去玩游戏时,我跟他很快又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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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父母的面貌吓了一跳。他们从巴基斯坦长途飞行而来,疲累全都写在脸上,但不止如此——他们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白头发多了很多。他们试图遮掩,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也被我现在的样子弄得心神不宁。在他们进门之前,贾维德医生就曾警告过他们:“马拉拉的身体只康复了一成,我们还有九成的路要走。”但他们不知道,我只有半张脸会动,我也无法微笑。我的左眼凸肿,头发被剃掉了一半;而我的嘴歪向一侧,就好像有人把它往下拉一样;当我试图微笑时,看起来更像是在做鬼脸。这情况就好像我的大脑忘记了我还有左半张脸。我有一边的耳朵仍然听不见,而我讲出口的句子,简单得就像我是一名刚开始咿呀学语的婴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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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被安置在大学宿舍,和学生们住在一起。医院的管理层认为我的家人住在医院会比较辛苦,因为记者会把他们团团围住,院方希望在我现阶段的复原关键期,尽可能地保护我们。他们的行李极少,只有身上穿的衣服和西莎的母亲索尼娅送给他们的。10月9日离开斯瓦特时,他们并不知道此后将回不了家。父母回到宿舍的房间后,像孩子般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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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我一直都是个快乐的孩子。父亲总是向人们炫耀我那“天使般的笑靥和天使般的笑声”。而现在,他对着我母亲悲叹,“那张美丽对称的脸,那张明亮闪耀的脸,没了;她也失去了她的笑靥和笑声。塔利班多么残忍——他们夺走了她的笑容。”他补充道,“你可以捐给别人双眼或肺脏,但恢复不了他们脸上曾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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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出在一条面部神经上。当时,医生并不确定它究竟只是受损,会自行恢复,还是已经被切断。我安慰母亲说,就算我的脸左右不对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一直以来,我都很在意自己的外观,在意自己的发型。但当你亲眼见识过死亡,世界在你眼中,就完全不同了。“就算我没有办法正常微笑或眨眼,”我告诉她,“我依旧是我,马拉拉。最重要的是,真主已经赋予了我新的生命。”但每次他们来探视我,当我大笑或试图微笑时,母亲的脸庞仍会如同被暗影侵袭般阴暗下去。这就像是一面相反的镜子——当我脸上出现笑容时,母亲的脸上就会出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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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会直视着母亲的脸庞,母亲的眼里藏着一个大大的困惑:为什么马拉拉会变成这样?这个由她带进这个世界的女孩,这个曾笑了十五年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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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的父亲问母亲:“托·贝凯,你老实跟我说,发生了这种事情,你怎么想——是我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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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卡什塔,”母亲回答,“你没有要马拉拉去外面行窃、残杀或犯罪。她从事的是一项高尚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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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父亲依旧担心,在未来,我的每一个微笑都将提醒我们枪击案的存在。这不是唯一一件他们觉得我“变了”的事情。过去,在斯瓦特,我是个非常脆弱而敏感的孩子,哪怕是最细微的事情都能惹得我一阵哭泣。但在伯明翰的医院里,经历再极端的痛苦,我都不会抱怨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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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方拒绝了其他访客的探望,纵使探视请求如洪水般袭来。医院希望我能在不被干扰的情况下,集中精力尽快康复。父母抵达医院四天之后,三位曾联手帮助过我的政治家来到医院——巴基斯坦内政部长拉赫曼·马利克,英国外交部长威廉·黑格,以及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外交部部长谢卡·阿卜杜拉·本·扎耶德。院方拒绝了他们探望的请求,改由医生向他们简单报告我的现况,同时与我的父亲会面。部长们的来访让父亲心情沉重,因为拉赫曼·马利克对他说:“告诉马拉拉,她应该对全国人民微笑致意。”部长并不知道,在所有事情里面,那是我唯一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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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曼·马利克告诉我们,袭击我的男人是一名叫阿陶拉·汗的塔利班,他曾在2009年军方的军事行动中被捕,三个月后被释放。据媒体报道,阿陶拉拥有杰哈兹布大学物理学学位。马利克说,狙杀我的计划是在阿富汗被策划出来的。他说他悬赏100万元给任何能带来阿陶拉头颅的人,并承诺一定会找到他。我们对此表示怀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被逮捕——无论是杀了贝·布托的人,暗中密谋以飞机失事的手段杀死齐亚·哈克将军的人,或是杀死我们第一届总理利亚格特·阿里·汗的人,他们都还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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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枪击事件发生后,只有两个人被逮捕——我们贫穷可亲的司机乌斯曼大哥与学校的会计,后者也不过就是接了个乌斯曼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会计几天后就被释放了,但乌斯曼仍在军方的监控之下,军方说他们需要他来指认脸孔。对此我们感到非常难过。为什么他们逮捕了乌斯曼大哥而不是阿陶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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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0日,枪击案件发生后一个月零一天,联合国宣布将每年7月12日定为“马拉拉日”。我没有特别留意这则消息,因为我正在为第二天要进行的面部神经修复手术进行准备。医生已通过电子脉冲进行测试,发现神经没有反应。因此,他们判断神经已被截断,必须尽快动手术,以免我的脸部瘫痪。院方照常向记者们汇报了目前的情况,但并没有公开手术的事情。他们不希望引起公众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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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定在11月11日,为我动手术的,是外科医生理查德·厄文。他向我解释,这根神经能控制我半边的脸部,包括让我的左眼开合、移动我的鼻子、拉高我的左眉,以及让我微笑。修复这条神经的手术非常精细,需要八个半小时。首先,外科医生帮我清理了耳道中的疤痕组织及骨骼碎片,随即发现我左耳的鼓膜有损伤。接下来,他沿着从颞骨开始进入头骨的面部神经,一直检查到它的终端,一路上帮我清出更多的骨骼碎片。这段时间内,就是这些碎片限制了我下颚的运动。他发现,这条大约2厘米长的神经,在即将从头骨绕出去的地方消失了。因此,他将正常情况下应该从耳后绕道的路径改道至耳前,借此来补足那段缺失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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