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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个华人赢得菲尔兹奖的消息传得很快,我在中国瞬间变成民族英雄。但有些人很不高兴,他们五味杂陈,甚至心怀妒忌。或者,他们觉得得菲尔兹奖的应是他们而非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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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怒我者另有一人,理由则完全不同。明诚现在两岁了,每次我离开圣迭戈往普林斯顿时,他都非常不开心。他激烈抗议,用力踩着地,有时甚至把头碰在地上。数学圈子中有些人不喜欢我,对我饱含敌意,我都能处之泰然,但我不能不顾儿子的感受,尤其是表现得如此直接和激烈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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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后知后觉,到了此刻,事态已再清楚不过,自己住在东岸而把家庭留在西岸是不可能的,必须有所行动,使整个家庭能够团聚。友云不想来普林斯顿,那我只得另觅一枝而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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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芒福德常常来高研院,他和格里菲思在筹办一个代数几何的工作计划。我告诉他正在考虑离开,芒福德把消息告诉哈佛的文理院长亨利·罗索夫斯基(Henry Rosovsky)。他跑到费城我的公寓来,试图说服我去哈佛。罗索夫斯基富于魅力兼且博学,他甚至引用中国名著《三国演义》的某些段落,来说明我到哈佛去的好处。现在已无法详细记得他说的理由,还有他如何把我跑到哈佛,和一千七百年前汉末三国争雄的故事联系起来。反正他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使我怦然心动。然而,底牌却是,哈佛只能付我现在薪水的四分之三,这就没法子了。当时的经济状况是:友云和我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再加上她父母、我母亲和已病入膏肓的兄长,有鉴于此,只能再一次婉拒哈佛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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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斯坦福时,我十分难过,罗伯特·奥塞曼、系主任汉斯·塞缪尔森和许多人待我都很好,我对斯坦福毫无挑剔之言。但苦思良久,终究认为UCSD才是理想之地,妻子和孩子住的房子就坐落在校园不远处。认识的人当中,以辛格最富人脉,他把我引荐给他的朋友,UCSD的校长理查德·阿特金森(Richard Atkinson),他开出非常吸引人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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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决定跟博雷尔说了,他体谅地向高研院要求,并得到同意,把我的职位保留两年,随时可以回来。UCSD具有其他学校不能比拟的优点,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我的家在那里,而且友云在圣迭戈有份颇为惬意的工作。其次,大学答应让我在系里聘请两位额外的研究人员,好使我能和理想的人合作。对我而言,这点十分重要,理察答应从伯克利搬过来,而汉密尔顿也愿意离开康奈尔,我们会形成一个很强的团队。汉密尔顿深信UCSD能提供一个理想的环境,让他好好地发展里奇流的理论。他视圣迭戈为理想之地还有一个另外的原因;他是个狂热的冲浪者和帆船手,热爱亲近海洋,而在吉尔曼路的UCSD数学大楼,按直线距离算,离海滩不过一公里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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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高研院对我而言是安逸之所,但不足之处是不易招研究生,个人一直认为和年轻人交流不只是健康而且必要,它令你思想保持活跃,源源不绝的研究生也令研究源源不绝。在规模大如UCSD的学校,找学生并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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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汉密尔顿、理察和我已形成几何分析的核心,德国几何学家格哈德·赫伊斯肯(Gerhard Huisken)不久也会来当访问教授。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是请来更多的高手。圣迭戈自诩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天气,我要把它建成数学家的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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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德曼还在UCSD,四维流形的工作之后荣誉纷至沓来,那里也有好几位有成就的人。既然得到大学管理层的鼓励,我即着手在数学系大展拳脚,对可能出现的烦恼,要面对的阻力,以及潜在的争吵视而不见。此刻回顾,我应该明智地只管好自己的研究。不过,人有时要从诸般挫折中学习;而对我而言,无论是吉是凶,事情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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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 第八章 弦筹共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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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遇罡风,不畏闲言不畏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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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学成羽毛丰,冲天无惧效冥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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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论剑畴林丛,横跨两域世罕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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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镜对卡丘中,算学物理得共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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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重谈时与空,相对论叹造化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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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疏发未成翁,老骥伏枥立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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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述怀》,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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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我决定从美国东岸迁往西岸。起程前,有几件事情要办,其中一件是应著名数学家杨乐的邀请访问中国。当时杨乐正要出任中科院数学所的所长,不久之后,又出任数学及系统科学所的首任所长。国内的学生都亲切地叫他杨叔叔。在内地旅行,认识他非常有用。有一次,他送我到机场赶飞机,怎料登机柜台已经关了。杨叔叔向地勤保安表露身份,保安立即向他敬礼,说:“您是杨乐,我们在课本上读过您的故事,您和您的朋友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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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行程我把母亲也带上了,希望旅行能舒缓她的丧子之痛。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让母亲散心,她一直照顾兄长,如今兄长去世,她悲恸不已。我们逛了些景点,也见了些亲戚,她的精神好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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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另一个目的,是招一些出色的学生到UCSD去当我的研究生。但愿这些学生能有机会,像我二十岁时去伯克利一样,面对耳目一新的数学天地。我1969年赴美时,中国还在经历“文革”的浩劫。神州大地,民不聊生,大学教授和知识分子都下放劳动,学术研究都停顿了。到了1980年中,情况开始改变,但中国仍然非常贫穷,大学的水平和西方比较相差甚远。我能尽一把力的,就是把具潜质的中国研究生、博士后、教授等带到美国的顶尖学府,使他们能够接触到尖端研究,并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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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旅程中,我从复旦大学招了李骏,北京大学招了田刚,中科院招了施皖雄和郑方洋,此后四人各自学有所成,都在美国的大学当上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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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的时候,我还到医院探望华罗庚,当时他因严重的心脏问题住院。他看来颇为憔悴,并被一些丑闻所困扰。虽然他断然否认了,但谣言挥之不去。华先生认定是他的对手在煽风点火,但他没有直接责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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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在给我的信中暗示这场争斗,其中引用了杜甫的诗,“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以此来说明杰出的诗人时常在比拼。似乎华先生相信他和对手之间的竞争,在有生之年也不会完结,和这诗所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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