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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问:“我们怎可省略今年夏天在国内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内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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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的回答是:“那件事不提也罢。我们5年前就知道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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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编辑问:“我们怎可没有一篇对英镑重新评估的特别报道呢?你不是亲口告诉我们,那项大错必会危害到英国和整个世界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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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波拉尼说,“但是那件事我们已经谈过不只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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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先生,那美国股市的兴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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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赔款事宜呢?”又有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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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尔街股票大涨不过是资本主义的错觉,”波拉尼严正地说,“而德国赔款事宜5年前就决定了。我们已经很清楚,不管签订什么条约,德国不会赔偿,也没有偿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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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他注意到我,问我是谁,了解我是何人后,问道:“你对我们的主题文章有什么建议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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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其他编辑纷纷提议,波拉尼一一加以反驳时,我恰好有时间思考一下。因此,我得以想到这么一个问题:“何不谈论希特勒席卷德国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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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所有的编辑同声反对,“纳粹在上次德国大选中一败涂地,差不多要被送进坟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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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知道这点,但是我还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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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主题,”波拉尼说,“你可以写篇三页的文章,告诉我们缘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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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波拉尼请我写稿的计划,最后还是被否决了,入选的都是没有争议、传统的主题,而编辑们所谓波拉尼那些“臆测”,变成短短的几段,而且沦落到杂志后面的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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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我只对波拉尼一个人有兴趣。于是,我问他是否可在会后一同乘车到他家,听听他对原先提议的主题进一步的看法。他立刻邀请我和他全家人共进圣诞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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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会议室时,杂志经理交给他一张当月的薪资支票。波拉尼两手都提着箱子,因此请我先帮他拿一下支票,他好找支笔来签收。支票在我手上,又没放在信封内,我不得不注意到上面的金额。以1927年奥地利的标准来看,这笔钱可是多得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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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坐电车到了位于贫民区的总站,再换另一条线到一处林立着小工厂和仓库的工业区。到了终点,下了车,走过一排破烂的木屋、废车场,还有几个城市共用的垃圾场,最后才来到一栋孤零零的出租旧公寓。下面的楼层都住满了,我们一路爬上五楼,他还提着那两大箱的文件、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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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顶楼了,一片漆黑。门开了,波拉尼的夫人伊洛娜、丈母娘(一位上了年纪、守寡的匈牙利女伯爵),还有他那8岁的独生女,都出来迎接我们。我们立刻坐下,共进晚餐。这真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难以下咽的食物。这样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因为只有一些存放已久、几乎没有削皮、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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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熟的马铃薯,连人造奶油都没有。这可是他们的“圣诞大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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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对食物也是食之泰然。接着,他们家四个人,包括那个小女孩,都吵得脸红脖子粗,说波拉尼赚的钱下个月怎么够付账单。他们需要的数目实在少得可怜,约略只有波拉尼那张支票的一小部分,也比我在汉堡做练习生的所得要少。这么一点钱实在难以维持起码的生活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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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说道:“请原谅我多管闲事。我在离开编辑会议室时,无意中看到波拉尼博士那张支票上的金额。有了这么一笔钱,不是可以过得挺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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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都闭上了嘴,静默像永恒那么长。然后,他们都转过头来瞪着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真是好主意!把支票上的钱都用在自己身上!这种事我们可没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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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结结巴巴地说,“大部分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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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夫人严正地说:“我们可不属于’大部分的人’,我们是头脑清楚的人。维也纳到处都是匈牙利难民,不是为了逃离迫害,就是躲避其后的白色恐怖。好多人都无法赚钱谋生。我先生有能力赚钱,因此把他的支票全数捐出,帮助其他贫苦的匈牙利人,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我们所需的生活费,只要他再设法赚一点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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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波拉尼在家里五个孩子中,排行第四,父母一样不是等闲之辈。这一家人是我所见所闻中,最了不起而且成就最为惊人的,每一个都非常成功而且深具影响力。但是,最叫人叹为观止的,还是他们全家人,起自维多利亚时期的父亲,乃至卡尔和他的小弟迈克尔,也就是19世纪60年代的那一辈,都致力于超越19世纪,找寻自由的新社会:一个既非中产阶级,也非属于自由派的,欣欣向荣而不为经济所操控的,公有共享且不是马克思集体主义的社会。他们一家人,包括做母亲的,虽然都有自己的一条路,目标却是一致的——让我想到朝着不同方向行进,追寻同一个圣杯的圆桌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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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找到了“答案”,也明白这并不是唯一的解答。从世俗的标准来看,我的确没见过比他们更为成功的一家人。(虽然他们因没能达到自身的期许,而自认是彻底的失败者。)我也没见过有谁像他们一家人那样充满着生命力、有趣,而且精力充沛。在我和他们一家四五个人接触之后,发现卡尔尤为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但最让人好奇,而且是家中最有活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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