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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可说没有人物可言,只有名字。布朗也好,威尔逊或是布莱德利也好,都是因为谈到某项决策或计划,顺便一笔带过,斯隆对这些有血有肉的人,不加一个形容词,更别说赞美了。“朋友”这个字眼只使用过一次,是在提到沃尔特·克莱斯勒时,斯隆对他的个性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了几句,但已属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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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隆也把自己隐形了。事实上,《我在通用汽车的岁月》书名有误,确切地说,该是《我领导下的通用》。主角是通用,而不是斯隆;斯隆只是写下一纸备忘笺的人、某个计划的发起人、主管委员会的成员或是和几个人一齐到德国买下欧宝汽车的人。其实,真正的“斯隆”是一个爱恨分明、做起事来专心致志、兴趣广泛,而且极其有趣的人——在书中却不留痕迹。正如前述,弗林特的通用技术学院是他花了无尽心血缔造的重大成就,他却完全省略不谈。他认为那是他“个人”的兴趣,和“专业”无关,因此逃不过删除的命运。他坚持不让编辑加入短短两页介绍家庭、童年和早期生涯的文章。一直到付梓的前一刻,他才勉强同意在这本满是图片的书中加入一张私人照片,上面是他的父亲、妻子、妹妹和兄弟。其实,他是个最顾家的人,和太太结婚50多年,一直恩爱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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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隆多半把时间花在有关人事的决策上,在书中也没提到这一点,不把他那仔细研究出来的决策过程公之于世;也没提到他对汽车安全的注重,他其实是汽车安全协会里最活跃的一员,也许只有眼尖的读者才会发现书中有一张相片,上面的斯隆正出席汽车安全协会的会议。他认为有必要把驾驶安全这一门课引进美国高中课程中,其重要性不下于建立通用技术学院。斯隆对工业安全的注重几乎到达走火入魔的地步,他极其重视厂房发生的意外事件,希望通用的厂房能做到“零意外”,这点也有丰硕的成果,却不见于书中的文字。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立下一个规则,凡是管辖区发生意外的领班,以及这领班的上司都要立即停职接受调查,要是发生第二次意外,就得被撤职了。只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那几年,领班工会势力日益强大时,他才稍微宽厚一点,不过自此之后,他不再多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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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对斯隆“个人”来说都是非比寻常的大事,因此也就在书中省略不谈。斯隆认为“专业人才”应该不能透露自己的兴趣、信念和私人生活,他得把这些和工作分开。对斯隆而言,对个人重要的,和专业是两码事,完全牵扯不上。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外科医师不会因为自己精于盲肠的切割或是喜欢开刀,而割除别人的盲肠。他之所以进行盲肠手术,一定有诊断做根据,不得不如此。”斯隆之所以写作《我在通用汽车的岁月》,也是不得不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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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隆这个人对政治非常热衷,党性很强,是共和党的忠实成员。他是“美国自由联盟”(美国自由联盟(Liberty League):为横跨两党的政治组织(1934~1940),强烈反对罗斯福总统的新政,尤其关于劳工和农业计划的部分,财源来自富裕的企业家。1936年罗斯福连任获压倒性的胜利后,自由联盟便逐渐瓦解。)的发起人之一,反对罗斯福以及1936年的“新政”,对共和党的候选人一直拥戴有加,直到艾森豪威尔背叛马歇尔才让他寒心,那时的他已经是个80岁的老人了。但是,他在书中也完全不提政治。其实,他在新政那几年,是最活跃的分子。《我在通用汽车的岁月》一书只有一小段提到罗斯福的名字,是提到杜鲁门和一个被人遗忘已久的密西根州长时,顺便提起的,事件是汽车工人为了对抗通用进行的静坐罢工。斯隆也是外交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和芝加哥国际事务委员会(Chicago Council of World Affairs)的重要成员,直到晚年重听才不再出席会议。然而,他在书中也不提世界大事,除非这件事影响到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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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那几年,福特汽车显然深陷泥淖,斯隆非常关心此事。亨利·福特的儿子埃兹尔在1944年去世,使得福特又遭到后继无人的困扰,唯一能指望的是老福特年仅26岁的孙子亨利·福特二世,一个被大学退学、没有任何经验的毛头小子。斯隆因此忧心忡忡,于是跟通用的往来银行JP摩根银行(J.P.Morgan)和摩根士丹利银行(Morgan Stanley)商量,打算设立一个企业联合组织来支援福特,提供他们必需的资金以进行重整。我不敢断言这件事的真假,但确实有很多人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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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特二世接掌公司,打算卷土重来时,就大举向通用挖角,斯隆不但不以为忤,还全力支持。通用的高级主管对出走至敌方阵营的同僚可谓恨之入骨,斯隆却满心欢喜地让他们“叛逃”,还帮他们争取在通用的退休金和利润分成计划,使他们在跳槽后,不至于有任何金钱上的损失。听说,斯隆还对布里奇这个前通用主管、后来的福特总裁透露,他还可以从通用挖一些尚未被发掘的人才去福特。斯隆辩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通用。这个国家不能让福特就此覆亡,不让福特再兴,政府就会接管,这样只会伤害通用,因此帮助福特是“专业职责”所在。但是我所关注的课题,比方说员工社区和对工会的政策等,都是属于“公共职责”,而非“专业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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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所提的问题,斯隆并没有说这和通用的利益无关,他也承认和通用有关,但是他认为我之所以强调这些是因为会对公众造成冲击,然而却不是他自己的“专业职责”,这点认知是正确的。我希望通用能以身作则,立下个典范;对斯隆而言,这么做却是“不够专业”的做法。他说:“好比外科医师切下一个没有问题的盲肠,好示范给学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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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公共职责”对斯隆而言,简直比“不够专业”还糟,不但不负责任,而且是权力的僭越。有一次,斯隆和我一起参加一个会议,会中某位大企业的最高主管表示:“我们对高等教育有责任。”斯隆问道:“在企业界的我们是否有权主导高等教育?”他回答:“当然没有。”斯隆火冒三丈地说:“我们就甭谈所谓的’责任’了。你是一家大公司的高级主管,应该知道这条铁律:‘权’与’责’应该是相当的。如果你不想要’权’,这’权’也不属于你,就不要说什么责任;若是你不想负责任,也不该由你来负这个责,就别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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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隆的管理原则就基于此,这当然是政治理论和政治史的第一课。“有权无责”不合法,“有责无权”亦然,都会导致独裁。斯隆希望他手下的专业经理人有相当多的权威,也要他们负起相当的责任。由于这一点,斯隆把权威的范围限定在专业的领域里,因此拒绝负起其他非专业部分的责任。他认为我的书令人无法接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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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斯隆的立场非常有力,过去我无法动摇,现在也是。我们可以说通用或是企业管理的缺点正是斯隆坚持的那种明确、严格的管理责任体系。按照斯隆衡量成功的标准,也就是看市场占有率、利润和销售额等,通用的确是过去30年来的最佳典范;但是从公众评价、政治接纳和世人尊崇等方面来看,通用却是个大失败,其他“专业”,像美国的医学界、法律界和教育界也是如此。总是有人抨击这些专业领域没有负起“公共职责”,以“专业”划地自限。今日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组织日趋复杂,意味着管理这个社会的“专业人士”必须负起责任,致力于公众之利。除了他们,没有人能做好这件事。历史告诉我们——一个多元的社会不可能靠着“特殊利益”的冲突与交集来产生公共福利,谋求公众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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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隆的立论也许过于严苛、纯粹和严谨,但还是有其不可轻忽的价值。今天对企业界和对通用的攻击,像是纳德(纳德(Ralph Nader,1934— ):美国律师,消费者权益倡导人,为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的消费者保护运动领导人。)所言,都是以“反商”为目的。然而,要求企业负起“公共职责”,却是30年前我在写作《公司的概念》时想象不到的。这样的攻击无异于要企业去争取权威,并同时剥夺企业本身的力量。正如斯隆30年前所见,这么一来反将使企业和其他“利益”成为我们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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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管理大师德鲁克回忆录(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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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去年只赚了1 800美元。”移民局办事员查看了一下我的所得税退税记录后,如此说道。1938年初,我准备到欧洲去6个星期,因此到移民局申请再入境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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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办事员继续发表意见:“这样的收入实在是太微薄了。你工作得这么辛苦,才拿到这么一点钱。”他又指着我的薪资粗估数字5 000美元说道,“你的工作能力应该不错。我猜,你一定有大学学位,还会好几国语言。要是你来我们移民局做事,包管你第一个月拿到的薪水就可以比以前多上50%。这里的待遇不错,而且工作至少比你现在做的轻松一半。我们每年有21天的休假,也有加班费和医疗保险,30年后还可领一笔退休金。请稍等一下,”他暂时离开,回来时拿着一张表格,“如果你现在填好,我的上司今天就可以签字了。我们俩本来是合伙开鞋店的,银行倒闭后,我们也跟着关门了。等你从欧洲回来后,这儿就有一份工作等着你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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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填那张表格。但是,那操着布鲁克林口音、看来像是爱尔兰人的中年办事员在我心里象征着罗斯福总统治理下的美国,也就是20世纪30年代末的新政时期——那时的美国宛如沐浴在纯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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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那时的月薪已有250美元左右。根据那个移民局办事员塞给我的手册,这和他们的“一级通译员”(大学毕业或同等学力,可读两种外语)的待遇差不多。他没注意到我申报的1 800美元只是工作七八个月的净所得。我是在4月底才来到美国的,一直到5月才开始工作。依那个办事员的标准来看,月薪250美元算是“相当优厚”,一点都不“微薄”。就以我的秘书为例,她是亨特学院(亨特学院(Hunter College):纽约市一所男女兼收的公立学院,为纽约市立高等教育学府系统中历史第二悠久的学校。)的毕业生,会说写两种外国语言,周薪才25美元,月薪不过是100美元。半年后,我帮她把周薪调到30美元时,她高兴得泫然欲涕。那时,速记或打字员周薪能拿到15美元就算很幸运了,他们没有休假,也领不到加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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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搬到美国来时,惊觉纽约的物价实在要比伦敦便宜太多了,甚至比在垂死边缘挣扎的维也纳物价要低。当时,我的父母亲远住在那个失业率高达40%的城市。以我那250美元月薪,可租得起两房一厅的新公寓,后来我们又换租三房的花园洋房,就在纽约高级住宅林立的布朗区。我们还买了一部老式的名牌汽车代步,每逢夏秋周末就开着这部车到野外度假。就像所有的欧洲人一样,我们对纽约摩天大楼在空中映出的轮廓已经素有耳闻,却想不到纽约郊区处处是变化多端、令人惊艳的自然美景。我们也很懂得享乐,不时观赏剧团的歌剧和乐团的演出。虽然我那一趟去欧洲不是坐头等舱,不过也不错了,是在上层甲板、军人使用的二等船舱,还有洗浴设备——这可是新式、豪华又快速的玛丽皇后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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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移民局的那个办事员可说是白同情我了,这点暂且不谈,重要的是——他就是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的表征:对人关怀、热心助人和勇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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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大萧条对许多中年人而言,简直是场灾难,因之所受的创伤,毕生都无法复原。不少家庭受到景况不佳的摧残,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永远带着伤痛的疤痕;而那些四处碰壁、连着失业好几年的父亲,不但没有稳定的收入,也失去了男子气魄。但对于我们这些年轻、独立又有钱的人来说,正是大好时光,不过,还是得努力工作。在大萧条时期的美国,若想求稳定,唯一的门路就是从事公职。这时期的美国就像移民局那个办事员——不够圆融,也不高雅,还自鸣得意,但却不嫉妒别人,而且以打击共同的敌人为目的,看到别人成功高兴得有如自己的成就。因此,在经济大萧条之下的美国,人人互相扶持、鼓舞,而且乐于助人,得知有工作机会,会马上通知另一个在找工作的人,知道某人需要一份工作,立刻帮他找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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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比我早半年抵达纽约,那时顶着维也纳新科医学博士头衔的他,在美国可说是举目无亲,只知道纽约某家大医院的主任,在35年前和我们亲爱的特鲁迪阿姨,也就是维也纳的小儿科医师有同窗之谊。然而,他已不记得特鲁迪阿姨了,而且他们医院也没有实习医师的缺额,但是他好心安排我弟弟暂住在实习医师的空房里,然后开始打电话。几天后,我弟弟就得以进入一家规模虽不大,但颇负盛名的医院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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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陌生人表示关心,热情地伸出援手并付诸行动,这些并不只限于工作。我们4月底刚到纽约时,先住进市区一家饭店。同一天,纽约就遭到热浪的侵袭,我们住的地方没有冷气设备,一打开窗就是正在兴建地铁的第六街。为了不妨碍交通,他们多半在晚上进行施工,因此,窗户开或不开都是问题。过了两个可怕的晚上后,我们决定退房,但是以后要住哪里呢?有一天,步下地铁的台阶时,我遇见一个跟我一起搭过船的老先生,我只知道他是在纽约执业的律师。他问我:“天气热得可怕吧?”我说实在是热坏了,我们不得不搬出纽约,想在市郊找个比较凉爽、安静的地方。但是要上哪儿找呢?我们也不知道。于是他说:“我来帮你打电话。我有个侄子本来住在布朗区,最近要搬走了,我想他可能要找个人来续租他的公寓。”48小时后,我们就搬到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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