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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80 这样做的后果灾难深重。当时在和平年代,宣传还没被人滥用,民众尽管有成千上万种失望,还把报上印出来的消息当真。就这样,开战最初几天的那种纯洁、美好,勇于牺牲的高昂激情逐渐变成糟糕已极、愚蠢不堪的种种感情的疯狂发泄。大家在维也纳和柏林,在环形大道[22]和弗里德里希大街[23],“打倒”法国和英国,这要方便得多。商店招牌上的法文、英文字样必须消失,甚至连“圣女修道院”(zu den Englischen Frulein)也必须改名,因为一般老百姓不知道,“Englisch”一字指的是“天使”,不是“英吉利撒克逊”。忠厚老实的生意人在信封上贴上或者敲上“上帝惩罚英国!”的印章。上流社会的妇女们发誓赌咒(致函报纸),她们一辈子再也不说一句法文。莎士比亚被逐出德国舞台。莫扎特、瓦格纳被逐出法国和英国的音乐厅。德国教授宣称,但丁是个日耳曼人。法国教授宣称,贝多芬是个比利时人。他们肆无忌惮地从敌对国家征收精神财富,犹如没收谷物和矿石。这些国家成千上万的和平公民,每天在前线相互厮杀致死。这还不够,在后方还彼此辱骂诽谤在坟墓里无声无息地安卧了几百年的敌对国家的伟大死者。这种神经错乱变得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荒谬。炉台边的厨娘,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城镇,小学毕业后就没打开过地图,深信奥地利如果不拥有“桑特夏克”(波斯尼亚某地的一个小小边区)就活不下去。马车夫在大街上争吵不休,应该向法国要求多少战争赔款,是五百亿还是一千亿,其实并不知道十个亿究竟是多少。没有一个城市、没有一群人没有沾染上这种可怕的仇恨歇斯底里。祭台前的神父们,社会民主党人,一个月以前还把军国主义斥责为十恶不赦的罪行,此刻也许叫嚣战争比其他人更凶更狂,免得被人家按照威廉皇帝的说法,把他们看成“没有祖国的家伙”。这是糊里糊涂的一代人进行的战争,恰好是各国民众充沛的信仰,片面认为自己的事业无比正义,成为最为严重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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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82 在1914年这最初的几个星期,已经渐渐的不可能和任何人进行一次理性的谈话。性格最为平和、脾气最好的谦谦君子,被嗜血好斗的毒雾所迷惑,变得像醉汉一样。我的那些朋友,我一向认为是坚定的个人主义者,甚至是精神上的无政府主义者,一夜之间变成狂热的爱国主义者,从爱国主义者又摇身一变成为贪得无厌的并吞主义者。每次谈话都用这样一种愚蠢的套话结束:“谁不会恨,就不会好好地爱”,或者表示粗鲁的怀疑。多年来从没和我发生过争吵的老同学,非常疾言厉色地责备我已经不再是奥地利人了,我应该跑到法国或者比利时去。是啊,他们甚至小心翼翼地暗示,其实应该把“这场战争是个罪行”这样一类的看法报告官厅,因为“失败主义者”——这个漂亮的词是在法国发明的——是对祖国最严重的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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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84 这样只有一途:当别人狂热叫嚣之际,我只好缩回去,保持沉默。但这并不容易,因为即使在流亡地——这点我已深有体会——也不见得比“独自”在祖国日子更难过。在维也纳我已和我的旧友纷纷疏远,现在也不是另寻新交的时候。只和赖纳·玛利亚·里尔克,我有时还能进行一次彼此心领神会的谈话。我总算成功地要求让他也到我们这偏僻的战争档案馆来,因为像他这样神经分外纤弱的人,肮脏、臭味、喧嚣,都会使他浑身难受,直想呕吐。他这个人实在无法去当兵,根本不行。我一想起他身穿军装的模样,就忍不住要笑出来。有一天,有人敲我的门,一个士兵颇为畏缩地站在门口,我再看一眼,大吃一惊:是里尔克——赖纳·玛利亚·里尔克穿着军装站在那里!他看上去手足无措,模样很叫人感动,领子太紧,一想到每见一名军官,就得把靴子碰响,立正敬礼,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个癖好,什么事情都要做得十全十美,规章条例上的这些无足轻重的规定,他也要模范地执行,所以他一直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之中。他有一次轻声轻气地对我说:“从士官学校[24]起,我就讨厌这身军装。我原以为,我从此永远摆脱了它,可是现在还得再穿一次,我差不多都四十岁了!”幸亏有人帮忙,保护了他。不久,通过一次好心的体验,让他复员,他又一次到我房里来,向我告别。这一次他又身穿便服,我简直要说,他是给风吹进来的(他像平素一样,走得步履轻柔,毫无声息,真没法形容)。他要向我致谢,因为我通过罗曼·罗兰,拯救了他在巴黎遭到没收的藏书。他第一次显得不再年轻,仿佛老想可怕的事情,把他弄得筋疲力尽。“到国外去,”他说,“只要能到国外去就好了!战争永远是个监狱。”然后他就走了,我又变得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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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86 几周以后,我决心避开这危险的群众精神变态,搬到一个乡间郊区去住,以便身在战争之中,开始我个人的战争:针对现实的群众激情,反抗对理性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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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88 [1] 狄米特里·梅日科夫斯基(1865—1941),俄国作家,十月革命后流亡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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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90 [2] 弗朗茨·费迪南(1863—1914),奥地利大公爵,1896年起为储君,1914年与皇太子妃遇刺于萨拉耶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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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92 [3] 鲁道尔夫皇太子(1858—1889),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和伊丽莎白皇后(即茜茜公主)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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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94 [4] 卡尔大公爵(1887—1922),奥地利新皇太子,登基后为末代皇帝卡尔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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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96 [5] 莎菲·却德克伯爵小姐(1868—1914),后来成为奥地利皇太子妃,是位波希米亚的伯爵小姐,门第不够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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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598 [6] 伊丽莎白皇后,即茜茜公主(1837—1898),原为巴伐利亚公爵小姐,1854年与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结婚成为奥地利皇后,1867年后又成为匈牙利王后,后在日内瓦为暴徒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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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00 [7] 皇太子,即鲁道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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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02 [8] 唐塔卢斯,古希腊神话中人物。他冒犯诸神,受到惩罚,罚他家族五代以上内部互相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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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04 [9] 费迪南·克罗默林克(1886—1970),比利时法语戏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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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06 [10] 詹姆斯·恩索尔(1860—1949),比利时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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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08 [11] 阿巴贡为莫里哀的喜剧《悭吝人》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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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10 [12] 埃杜阿尔·达拉第(1884—1970),法国政治家,几次担任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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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12 [13] 贝尼托·墨索里尼(1883—1945),意大利独裁者,法西斯主义的创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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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14 [14] 恩斯特·利骚尔(1882—1937),德国诗人,极端爱国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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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16 [15] 汉斯·大卫·约克·封·华尔腾堡(1805—1865),德国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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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18 [16] 亨利希·封·斯泰因(1757—1831),普鲁士政治家、改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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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20 [17] 德国的解放战争,1813年德意志各国奋起反抗拿破仑的异族统治,成立联军,在莱比锡打败拿破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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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22 [18]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1685—1750),德国音乐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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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24 [19] 威廉大街,当时德国外交部就在柏林的这条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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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26 [20] 埃德瓦尔德·格雷爵士(1862—1933),英国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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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6628 [21] 希腊神话中,内苏斯是个半人半马的怪兽,穿上浸透了内苏斯鲜血的衬衣会使人中毒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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