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61686e+09
1705616860
1705616861 最终,拉斯卡萨斯将看到这一提议的虚伪,但不是在殖民地贸易活跃起来之前。当西蒙·德·玻利瓦尔让子孙无可争议地成为加拉加斯最富有的贵族地主时,委内瑞拉已有1万名非洲奴隶在田地和种植园里劳作。[50]而那些容易热到虚脱,没那么适应在太阳下干活的印第安人,就被送到矿上做工。
1705616862
1705616863 一旦王室能够施加一些表面上的控制,严格的种族划分便开始了。一种冷酷无情的种族等级制度建立起来。位居顶端的是出生在西班牙、由王室任命的督察,比如西蒙·德·玻利瓦尔;排在下面的是克里奥尔人(creole),即生于殖民地的白人,比如德·玻利瓦尔自己的儿子。在那之后是帕尔多人(pardo),这是一个不断壮大的混血群体,他们或是梅斯蒂索人(mestizo),即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混血;或是穆拉托人(mulatto),即黑白混血儿;或是桑博人(sambo),即黑人和印第安人混血。和大多数奴隶社会一样,每一种可能存在的肤色都有对应的标签:夸德隆人、奥克托隆人、昆特隆人、摩里斯科人、凯约蒂人、查米索人、希瓦罗人等等[51]。每个孩子一出生,教堂登记处便会一丝不苟地记录下他们的种族,因为孩子肤色有着切实的影响。如果是印第安人,他将向西班牙纳贡,即承担王室强加的税负;如果他无力支付,就要被迫通过辛勤劳动来偿还债务。印第安人也受制于一种叫米塔制(mita)的徭役,该制度强制他们在一段时期内到矿上或田间做苦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没能活下来。那些印第安人被迫与家人分开,拴上铁链,通常被运往很远的地方以满足总督的需求。[52]
1705616864
1705616865 摊派制(repartimiento)相关的法律还强制印第安人购买商品。统治阶层会卖给他们食物和日常必需品,并要求他们用金子或银子支付。这往往导致一些可耻的非法交易,以正常价格的两倍或三倍向印第安人出售病死的骡子、变质食品或残次商品。有时这些商品完全没用:没有胡子的印第安男人被迫购买剃须刀,穿部落服饰的妇女被迫购买丝质长袜。[53]所得款项都被尽职地收集起来,送往马德里的王家金库。
1705616866
1705616867 对于黑人来说,在西属美洲的生活同样十分艰难。他们从自己的家庭、国家、语言中被剥离出来,作为渔民、采珠人、可可豆和甘蔗田工人被带到这里。他们或是来自安哥拉和刚果的班图人(Bantu),或是来自黄金海岸的曼丁哥人(Mandingo)。在200多年的时间里,大约有100万奴隶被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贩卖到南美洲。他们统一被贬为种族等级制度中的最底层,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这里的文化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们从事各类工作,从田间农夫到能工巧匠,从家奴到贴身保姆,但直到玻利瓦尔革命后,主流的大门才渐渐向他们敞开。
1705616868
1705616869 尽管西班牙力图保持对其殖民地的绝对控制,但它无法阻止在一个由男性征服者打造的世界中不可避免地发生跨种族融合。王室(出于不得已)很快认定,只要西班牙男人能够说服非西班牙女人受洗成为基督徒,跨种族婚姻就是可以接受的。事实上,西班牙人在种族上也不算“纯正”的欧洲人。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动荡历史后,其血统中留下了阿拉伯人、腓尼基人、非洲人、罗马人、巴斯克人、希腊人、利古里亚人、凯尔特人、日耳曼人、巴尔干人和犹太人的痕迹。但是,自从他们开始与美洲印第安人和黑人融合之后,一个代表所有大陆的宇宙种族[54]开始成形。16世纪晚期,当西班牙督察西蒙·德·玻利瓦尔抵达委内瑞拉时,当地的人口包括5000名西班牙人、1万名非洲人和35万印第安原住民。[55]根据德国自然科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的说法,待到200年后“解放者”出生时,委内瑞拉有80万居民,其中一半以上是梅斯蒂索人或穆拉托人。[56]今天,超过三分之二的拉丁美洲人属于混血种族。[57]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形成过民族构成如此复杂的文明。[58]
1705616870
1705616871 ***
1705616872
1705616873 在西蒙·玻利瓦尔出生的贵族家庭中,种族几乎不构成问题。为了确保子孙后代享受贵族血统所能享受的一切特权,婚姻向来都是经过安排的。但是在1792年,当唐娜·康塞普西翁决定为她公公在60年前购买的贵族头衔寻求官方认可时,西班牙严厉的司法之轮转动起来,这个家族的种族纯洁性开始暗暗遭受怀疑。
1705616874
1705616875 对于像玻利瓦尔这样的克里奥尔人来说,贵族头衔是极大的贵重资产。尽管克里奥尔人享有财富,生活安逸,但他们是二等公民,不得担任政府最具权力的职务。他们中的许多人渴望得到侯爵或男爵爵位可能带来的独特优势——担任公职的机会、获得更高收入的可能、传承世袭权利的能力。1728年,当“解放者”的祖父胡安·德·玻利瓦尔得知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为了给僧侣募资,向一座西班牙修道院捐出一个侯爵爵位时,他当即买下了这个头衔。[59]他花了22000达克特(旧时欧洲通用的金币或银币)。贵族就是这样产生的。
1705616876
1705616877 他的儿子胡安·比森特·德·玻利瓦尔完全有权使用这个头衔,以圣路易斯侯爵自居,但他没有。对他来说,做富有而显赫的玻利瓦尔家族后人,这就足够了;能支配他继承的巨额财产就够了。但是,当唐·胡安·比森特去世后,唐娜·康塞普西翁决定帮儿子们获得正式的侯爵身份时,她发现玻利瓦尔家族的血统并没有那么纯洁。
1705616878
1705616879 原来,胡安·德·玻利瓦尔的祖母是他曾祖父弗朗西斯科·马林·德·纳瓦埃斯(Francisco Marín de Narváez)与一名女仆的私生女。女仆究竟是白种人、棕种人还是黑种人,谁也说不清。但西班牙严格的继承法不允许这样的越轨行为,且不说这还属于棘手的种族问题。头衔的官方认定始终悬而未决,胡安·比森特·德·玻利瓦尔的儿子们无法获得这个头衔。他们似乎并不在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去掉玻利瓦尔姓氏前的“德”,连这个贵族身份的最后标志也丢弃了。
1705616880
1705616881 玻利瓦尔的种族构成一直是一代又一代历史学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但争论焦点最终都落在那个女仆的肤色上,到头来,这也只能靠猜测。有人说,17世纪加拉加斯一位富有的女族长的贴身女仆最有可能是白人;还有人说她一定是穆拉托人或梅斯蒂索人。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这个家族的文件或信件中没有提过种族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这个非婚生女孩在7岁生日时继承了父亲的一大笔遗产。无论母亲的肤色如何,当小何塞法·马林·德·纳瓦埃斯(Josefa Marín de Narváez)满14岁时,这位少女成了最理想的那类婚姻对象。
1705616882
1705616883 争论“何塞法·马林节点”的人并不仅限于历史学家。西蒙·玻利瓦尔在政治上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都用它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对一些人来说,何塞法的母亲是来自阿罗阿的印第安人;[60]对其他人来说,她是来自加拉加斯的黑奴。[61]玻利瓦尔的批判者经常搬出种族问题来指责其人格缺陷。他的拥趸则用其血统来印证某个族群的伟大。但是,倘若玻利瓦尔的血管里真的流淌着非洲血液,那么它很可能早已存在于这个家族之中,早在他的西班牙祖先踏足美洲之前。倘若他有一部分印第安血统,那么他很可能与众多有着印第安血统却自认是纯正白人的拉美人没什么区别。说到底,何塞法的种族归属更像是照见历史辩论家的一面镜子,而无助于深入理解玻利瓦尔其人。尽管人们在这个话题上耗费了大量笔墨,但“何塞法·马林节点”不过是毫无事实根据的流言蜚语。
1705616884
1705616885 然而,当唐·胡安·比森特招呼着客人或唐娜·康塞普西翁柔声哄着新生的婴儿时,确实有理由从他们的屋檐下传出流言。小西蒙的五世祖并不是家里唯一曾对女仆行使初夜权的人。他的父亲唐·胡安·比森特多年来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1705616886
1705616887 唐·胡安·比森特·德·玻利瓦尔—庞特出生在一个相当富有的家庭,坐拥几代克里奥尔人精心积累的财富。他从何塞法那里继承了圣哈辛托街的豪华住宅和利润丰厚的可可种植园;从外曾祖父庞特那里继承了加拉加斯大教堂里的一个小礼拜堂;还有圣马特奥(San Mateo)的大片甘蔗田,它的所有权可以追溯到最早的西蒙·德·玻利瓦尔。年轻时,唐·胡安·比森特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16岁时为西班牙国王效力,抵御英国侵略者对委内瑞拉港口的掠夺。21岁时,他被任命为加拉加斯的检察官,深受西班牙当局的器重,以至于被召至马德里法院任职5年。1758年,他以富于教养且见多识广的形象回到委内瑞拉,因而获得了更重要的职位。到32岁时,他俨然成了不折不扣的名流。[62]
1705616888
1705616889 他也成了一个行为不端的浪荡子。[63]他带着无拘无束的旺盛欲望回到了委内瑞拉。他开始调戏家中女仆,要求她们主动献出肉体。[64]他挑出最有魅力的女人,派她们的丈夫去远方探险。他将女人们堵在卧室和内室——位于他宽敞宅邸幽静的壁龛里。他屡次三番、明目张胆的越轨行为几近赤裸裸的强奸,使受害者再也无法保持沉默。1765年,当加拉加斯主教[65]来圣马特奥种植园做教务访问时,他听取了一连串来自唐·胡安·比森特的女仆以及男性雇工的妻子的控诉。
1705616890
1705616891 其中一人声称,她已经被迫做了3年他的性奴,只要他兴致一来,她就得唯命是从。她做证说,至少还有另两个女仆也在同一时间被他凌虐;他会心血来潮地从她们中间选出一个,把那个不幸的女人叫到他的卧室,然后锁上门,玷污她。另一个名叫玛加丽塔的证人声称,他在走廊里袭击了她,正要把她拖进自己的房间,但被告知有客来访,于是改变了主意。尽管玛加丽塔在那个特殊的场合幸免于难,但她承认自己最终还是屈服了。她不敢锁上屋门来拒绝他,“害怕他的权力和暴脾气”。[66]玛加丽塔的妹妹玛丽亚·雅辛塔也写了一封请愿书,请求主教替自己出面求情,对抗“这只恶狼,他想强行占有我,把我们两人都交给魔鬼”。她声称,唐·胡安·比森特几天之内屡次纠缠她,要拉她一起触犯戒律,他甚至把她的丈夫送去一个偏僻的养牛场,以便更好地实现计划。“有时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自己不受这恶人侵犯,”她对主教说,“有时我觉得最好一口答应他,然后随身带把刀,直接杀死他,好把我们大家从这个残酷的暴君手里解放出来。”[67]
1705616892
1705616893 这些指控震惊了主教,他不得不亲自找唐·胡安·比森特本人谈话。他向上校暗示,他“与女人散漫的生活方式”已露骨到教会无法置之不理;众所周知,他的生活处在“道德沦丧的状态”。[68]主教谨慎地告诫每一位证人,务必保证他们的陈述绝对准确,这一点至关重要。但随着极具说服力且相互印证的证词涌现,这一点毫无疑问:唐·胡安·比森特是个道德败坏的人。必须阻止他。
1705616894
1705616895 但主教也知道,被指控的可不是普通公民。唐·胡安·比森特在委内瑞拉克里奥尔人中的地位几乎无人能及,他的荣誉和头衔直接来自西班牙宫廷。主教决定建议妇女们全心祷告,避免与折磨她们的人接触,并要求她们发誓保持沉默。他向唐·胡安·比森特表示,他并不采信这些证人的话,但如果再有人来告发类似的违法行为,他将被迫“用法律手段”[69]剥夺他的爵位。他建议他停止与女性的一切往来,只通过神父办公室与她们联系。主教的警告暗含一层明确且不容违抗的意思:教会不容许再有任何控诉。唐·胡安·比森特该结婚了。
1705616896
1705616897 ***
1705616898
1705616899 当玛丽亚·德·拉·康塞普西翁·帕拉西奥斯—布兰科在14岁嫁给唐·胡安·比森特时,她并不比委内瑞拉同阶层的新娘年轻:众所周知,美洲贵族家的女儿早在12岁时就能出嫁了。一个女孩可能在4岁时被送到修道院,8年后出来与一个16岁男孩交换终身誓言。[70]
1705616900
1705616901 这就是“曼图亚诺”(Mantuano)——克里奥尔人中的最高阶层,玻利瓦尔家族和帕拉西奥斯家族同属这个阶层。他们是富有的白人,受到特别优待,是西班牙帝国在委内瑞拉的中坚力量,管理着殖民地的所有资产,指挥着殖民地的所有军队。在加拉加斯,他们据称由九大家族组成。曼图亚诺们的门廊里悬着自家的盾徽,雕刻在巨大的石板上。他们戴别致的帽子,携手杖出行。所有女性中,只有他们的妻子被允许穿戴披肩头纱或长袍外套;当黑奴用精致的镀金轿子抬着她们在城市中穿行时,这些层叠遮挡的服饰标志出她们的身份地位。无论走到哪里,缝在裙子上的小铃铛都在宣告她们的到来。
1705616902
1705616903 我们永远无法确知康塞普西翁的父母是如何安排她嫁给一个显赫的、有权势的、46岁的浪荡子,也就是唐·胡安·比森特的,不过能了解到的是,他们有个战略优势:他们是他的邻居。帕拉西奥斯一家就住在玻利瓦尔家后面,在特拉波索斯街的转角处,相隔只有几米。[71]加拉加斯城很小,长不超过14个街区,宽不超过12个街区。在居住着帕拉西奥斯家和玻利瓦尔家的那个狭小的象限里,精英们过从甚密,通常因世代通婚而彼此沾亲带故。[72]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在18世纪加拉加斯这个与世隔绝的封闭世界,唐·胡安·比森特从马德里回来时得知,帕拉西奥斯家族刚刚出生了一个婴儿。[73]毕竟,孩子父亲只小他4岁,而且也是个军人。两人都是杰出的曼图亚诺,活跃在加拉加斯的公共生活中。唐·胡安·比森特与这位父亲有如此多的共同点,想必有机会一睹其女的风采。多年后,康塞普西翁长成少女,唐·胡安·比森特注意到她是个活泼美丽的孩子。
1705616904
1705616905 无论过程如何,这桩婚姻成了现实,双方签订结婚协议,联结起两个颇具影响力的家族。唐·胡安·比森特安定下来,开始过上稳重甚至宁静的婚姻生活。唐娜·康塞普西翁开始履行妻子的职责。作为一个在10个兄弟姐妹组成的热闹大家庭中长大的人,她一定发现玻利瓦尔的宅邸虽然有许多漂亮的房间,却是个阴沉的地方,像坟墓一样黑暗和令人生畏。她打开了通向露台的门,使阳光点亮大厅。她在笨重的餐具柜上装饰了许多鲜花。她让空气中飘满音乐。[74]18岁时,她开始往这些房间里添置孩子。第一个是玛丽亚·安东尼娅,她长得最像她——身材娇小,头发深褐色,意志坚定。随后很快又来了三个:胡安娜,一个无精打采的金发姑娘,长得更像她的父亲;胡安·比森特,一个可爱的金发蓝眼睛男孩;最后是西蒙,一个有着黑色卷发的小淘气。
1705616906
1705616907 尽管有种种不同,但唐娜·康塞普西翁和她丈夫有一个共同特点。两人的先祖一样声名显赫,一样是人中龙凤。她的母亲弗朗西斯卡·布兰科·埃雷拉是中世纪王侯的后裔。她的父亲费利西亚诺·帕拉西奥斯—索霍出生于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她的叔叔佩德罗·帕拉西奥斯—索霍是著名的神父、音乐家,也是加拉加斯音乐学校的创始人,她也因此得以发挥自己在音乐上的天赋。她擅长竖琴,这是她最喜欢的乐器,但她也喜欢唱歌、弹吉他和跳舞。虽然命运只允许西蒙·玻利瓦尔与母亲共度一段短暂的时光,但他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两种特质:蓬勃向上的精力和对舞蹈的由衷热情。
1705616908
1705616909 ***
[ 上一页 ]  [ :1.7056168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