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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卡萨斯上校不失时机地命令手下士兵降下共和国三色旗，升起西班牙国旗。“您可真是出人意表，”海恩斯舰长对拉斯卡萨斯冷言道，“短短几小时就完全改变了效忠对象。”[130]海恩斯的“蓝宝石号”最终成功潜逃，顺便带走了米兰达的钱。在地震后负责运送救援物资的美国军舰“玛蒂尔达号”也成功脱险，不过事前经历了一番猛烈的炮击。[131]在混乱中，玻利瓦尔也成功逃脱了追捕。[132]他匆忙伪装了一番，趁夜色骑马遁入森林，翻越悬崖峭壁，直奔加拉加斯。[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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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达就没那么幸运了。在圣卡洛斯这座铜墙铁壁的堡垒里待了几个月后，这位曾与杰斐逊和华盛顿等人共进晚餐、与俄国女皇传出风流韵事的梦想家，被人从囚室带出来，塞进了卡贝略港潮湿的地牢里，在那里他又苦熬了半年，感慨于命运的残酷。[134]他在牢里写信给能想到的每一个人，痛斥蒙特韦德的背信弃义；为了引起重视，他甚至声称自己效忠于英国王室。1813年6月4日，他被推上一艘小破船，[135]运往波多黎各的莫罗城堡，最终被送到加的斯城外的拉卡拉卡地牢，那里老鼠出没，十分可怖。三年后，他脖套铁项圈死在了那里。他的尸体和一车普通犯人的尸体一起被扔到了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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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革命故事都绕不开背叛这一主题。欺骗总是位于激进变革的中心。然而，历史并不会以善意的目光看待那天早上在拉瓜伊拉发生的事情。尽管玻利瓦尔将有种种荣耀加身，但米兰达的命运是他身上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他诱导一位老人发动革命，革命失败后却把老人交到敌人手里。毫无疑问，这是骇人听闻的欺骗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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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各方都不乏欺骗。爱国者们被米兰达的虚张声势所骗，曾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们现在的反应来自被出卖的愤怒。他们曾经相信米兰达能指引他们走过革命的起起伏伏，结果发现这位领导人更适应失败而不是胜利。面对明显优势，他摇摆不定，优柔寡断；面对失败，他却总是能够表现得十分出色。与他一同起义的伙伴们确信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一个只会在战斗中退缩的骗子，一个缺乏坚定意志却自命不凡的将军。来自美国的特派领事亚历山大·斯科特（Alexander Scott）当时负责监督震后救援物资供应，他向国务卿詹姆斯·门罗提交的报告反映了一种普遍看法：“米兰达可耻而阴险的投降协定将国家的自由拱手出让。如今他声称自己是英国政府的间谍，这是出于事实还是出于内心的卑劣和怯懦，我无法断定……他是一个蛮横又善变的暴君，毫无勇气、信誉和能力。”[136]米兰达的下属同样严厉指责他为彻头彻尾的懦夫，他的行为无异于叛国。对他们来说，私下谈判是不可原谅的。[137]米兰达还想拿金钱报酬，[138]更是无耻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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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学家对米兰达越来越宽容。他被视作“初代领导人”[139]或伟大先驱——如果没有他，拉丁美洲独立的梦想可能永远不会起步。当然，正如许多传记作者所描述的那样，他是一位宣传大师，更擅长谋划宏伟计划而不是实际落地执行。[140]一位传记作家写到，孵化革命对他来说是一种职业，而他做得很出色。[141]没有人会怀疑米兰达对国家的热爱和他为实现国家自由而付出的毕生努力。这就是为什么在今天的拉丁美洲历史上，他是一个虽然复杂但深受爱戴的人物。他在位于加拉加斯的先贤祠的宏伟纪念碑象征着他的重生与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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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米兰达所处的时代，当加拉加斯获悉他投降时，却是一片谩骂声；在巴伦西亚和科罗，保王派纷纷走上街头欢呼庆祝。玻利瓦尔经历了卡贝略港的惨败之后，对将军的叛变感到倍加痛心。玻利瓦尔承受了千夫所指的折磨，只求能有一次洗刷名誉的机会，[142]结果却要眼睁睁看着所有希望都随着一个懦弱的签名化为泡影吗？他不能原谅米兰达，而且不像未来几代委内瑞拉人，他永远不会改变主意。在他看来，米兰达是“令人作呕的领导人，独裁者，极端专横，执着于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他要么根本不明白个中利害，要么心甘情愿放弃祖国的自由”。[143]玻利瓦尔认定这位大元帅活该在西班牙的地牢里腐烂，因此他从未停止吹嘘自己在这件事中发挥的作用。20年后，他的一个副官贝尔福德·H.威尔逊（Belford H.Wilson）在写给另一个副官丹尼尔·奥利里的信中说：“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都为这件事感到高兴，他总是宣称，这全靠他一人所为，意在惩罚米兰达的通敌和叛国行为；他竟敢向劣等势力投降，还企图登船逃跑，说明他很清楚投降协议不会被遵守。”[144]后来，威尔逊又写道：“玻利瓦尔将军总要补上一句，说他原本希望以叛徒之名将米兰达枪毙，但被其他人拦了下来。”[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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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段岁月充斥着各种讽刺之事），那天晚上，当玻利瓦尔躲过西班牙哨兵，进入加拉加斯腹地时，他寻求庇护的人正是代表米兰达与蒙特韦德协商投降的那位卡萨·莱昂侯爵。他从小就认识侯爵和他的兄弟，有信心能在侯爵那里藏身。他也知道，对共和运动的领袖来说，整个加拉加斯没有哪里比一个迎合王室的西班牙人家里更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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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对他表示欢迎，并立即把他的下落告诉了另一个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科·伊图尔韦（Francisco Iturbe），后者不仅是玻利瓦尔家的世交，还是王室的官员，与蒙特韦德交情甚笃。伊图尔韦也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善良之人，得知玻利瓦尔的困境后，他放下所有的政治包袱，主动与新任长官接触，为这位年轻中校申请护照。[146]在那个动荡时期，这是一个大胆的诉求；加拉加斯正被围困，房屋被洗劫一空，（支持独立的）爱国者从床上被抓走，戴着镣铐被押往监狱。监狱一时间拥挤不堪，为了给更多的囚犯腾出空间，狱警们把碱泼在墙上，使牢房里的囚犯窒息而死。[147]米兰达被俘后的第二天，骄傲的教士科尔特斯·德·马达里亚加从一艘逃离的船上被拖下来，遭到毒打。[148]共和国宪法的制订者胡安·赫尔曼·罗斯希奥，被缚住手脚囚禁起来，并遭到当众羞辱。6位最受尊敬的共和国领导人[149]被绑在骡子身上，在泥泞中拖行，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扔进拉瓜伊拉的肮脏牢房。最终，他们连同一份文件被送往加的斯地牢，文件将他们描述为“八大怪物——威胁世界的所有美洲新生邪恶的根源”。[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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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加拉加斯，伊图尔韦偷偷安排了玻利瓦尔与蒙特韦德会面。在西班牙重建殖民地权威的这段时间里，将有1500名革命领袖[151]被投入监狱。如果说地震摧毁了这座城市，那么西班牙的再征服将湮灭它的精神。玻利瓦尔原本也有可能被押到卡贝略港或加的斯的地牢里去等死，所幸他显赫的家族与加拉加斯的保王派之间有着长期而复杂的关系。于是现在，伊图尔韦救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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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伊图尔韦第一次以自己的性命做担保为玻利瓦尔进言时，蒙特韦德拒绝了他，声称手中有一份报告显示玻利瓦尔是个狂热的爱国者，曾驻守卡贝略港，对西班牙作战。[152]但伊图尔韦坚持不懈，把玻利瓦尔带到蒙特韦德的办公室，用最热忱的措辞介绍他：“这是卡贝略港的指挥官西蒙·玻利瓦尔阁下，我个人愿为他作保。如果他受到任何伤害，我会痛苦不堪。我以我的生命为他担保。”[153]“好吧，”蒙特韦德答道，然后打量着玻利瓦尔，对秘书说，“发给这个人一张通行证，作为他俘虏米兰达为国王效劳的奖励。”玻利瓦尔曾发誓保持沉默，全程由伊图尔韦代为发言，但他此时无法忍住不开口。“我逮捕米兰达是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不是为了效劳国王！”他斩钉截铁地说。蒙特韦德大吃一惊，气得要取消通行证。但是伊图尔韦温和地坚称长官方才已经同意了，然后他打趣地对秘书补充道：“继续！别理这个捣蛋鬼。把他的护照给他，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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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7日，玻利瓦尔乘坐西班牙纵帆船“耶稣、马利亚与圣约瑟号”前往库拉索岛，随行的还有一名男仆、几只箱子，以及他的年轻姨父何塞·费利克斯·里瓦斯。[154]他把名下所有财产，或者说余下的财产，都交给了姐姐胡安娜。保王派陶醉在轻松取胜的喜悦中，拉下了委内瑞拉第一共和国的最后帷幕。当他们致力于血腥清洗殖民地反叛者时，蒙特韦德还不知道，自己放走的玻利瓦尔正是所有反叛者中最危险的那个。据说，在随后持续数月的混乱里，只要提到玻利瓦尔的名字，蒙特韦德的脸就会变得死一般惨白。[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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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rom Jean-Jacques Rousseau,Letter to the Polish People,Oeuvres Complétes,V(Paris
:Dupont,1825),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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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Germán Roscio to Bello,June 8,1811,Epistolario de la primera repúbl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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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Oct.6,1808,Miranda,América espera,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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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ristóbal de Mendoza,Prefacio,Documentos relativos a la vida pública del Libertador de Colombia y del Perú Simón Bolívar(Caracas,1826),I,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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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Díaz,32.Also Parra-Pérez,Historia,II,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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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Parra-Pérez,Historia,II,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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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Richard Colburn,Travels in South America(London,1813),cited in Gabriel E.Muñoz,Monteverde,cuatro años de historia patria,BANH,I,no.42,143–44,translated from the Span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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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Angell,26.Also Díaz,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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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Parra-Pérez,Historia,I,44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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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爱国者（patriot）指的是在1808—1825年西属美洲独立革命期间出现的支持独立、拥护独立政府的人，与“保王派”相对。——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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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Flinter,History of the Revolution,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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