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629805
1705629806
[16] 《与诺尔芒·比龙的谈话》,同前。
1705629807
1705629808
[17] 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1705629809
1705629810
[18] 昆德拉告诉弗朗索瓦·凯雷尔,他是在读肖德洛·德·拉克洛的《危险关系》时学习法语的。
1705629811
1705629812
[19] 1985年版的作者注。
1705629813
1705629814
[20] 1985年版的作者注。
1705629815
1705629816
[21] 与本书作者的谈话。
1705629817
1705629818
1705629819
1705629820
1705629822
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 第十一章远居他乡
1705629823
1705629824
《告别圆舞曲》的写作于1972年完成。在小说的某个场景中,雅库布来告知自己监护的未成年孤儿奥尔佳,第二天他将最终离开这个国家。这次出行没有丝毫隐秘之处,因受到国外一所大学的邀请,他被当局准许离开。这个插曲与昆德拉本人1975年的经历完全一样,于是某些读者恨不得把它视为本书是昆德拉自传的一个依据。对此,作者始终坚决否认:“人们经常以为,通过雅库布这个人物,我讲的是自己和计划好的移居国外这件事。可是,写这部小说时,我根本没有移居国外的想法,并且我深信自己属于离开祖国就无法生活的那些人。”[1]
1705629825
1705629826
经过四年时间,《告别圆舞曲》才得以出版。在昆德拉看来,这部小说将结束他的作家生涯。因为,在人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没人能读到你的书的国家,继续写作还有什么意义呢?他说:“那是我生命中最悲哀的一段时期。”那时,尽管无须向任何人汇报给他带来了最初的快乐,可似乎只有法国人还没忘记他,特别是经常来布拉格拜访他的克洛德·伽利玛。出版商自有衡量,一个重要作家放弃文学将是多么大的浪费。1973年,昆德拉前往巴黎接受《生活在别处》所获的美第奇外国作品奖。他受到了热情接待,许多法国朋友询问他正在写什么书。克洛德·伽利玛很清楚他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处境,建议他来法国继续进行创作,况且他当时的读者首先是法国人。出版商没有使用语义过于明确的“移居国外”一词,但仍然希望他考虑一下。伽利玛知道自己的朋友还没有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返回布拉格后,昆德拉发现知识分子和作家的处境不断恶化。一些人不再抵抗,而是开始通过地下出版社秘密传播自己的作品。他应该效仿他们吗?有一刻他曾经这么想过,可害怕由此陷入持不同政见者的身份。
1705629827
1705629828
米兰和薇拉终于下决心离开。但他们并非像《告别圆舞曲》中雅库布所做的那样,决定移居国外。当时,他们只不过想抓住出现在眼前的机会,让自己呼吸一点新鲜空气。1975年夏,上布列塔尼省的雷恩第二大学给作家提供了一个总体文学与比较文学副教授的职位,聘期两年。也就是说,只是一段时间。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合乎规定的邀请使得昆德拉夫妇完全合法地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捷克斯洛伐克当局给他们发放了离境签证。正因为如此,抵达法国不到一年的时候,昆德拉才会向一位德国记者声明:“我有权返回捷克斯洛伐克。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永久移民的生活将使我沮丧。另一方面,我只能待在我可以写作的地方。而此刻,写作在法国比在捷克斯洛伐克更有可能。”[2]
1705629829
1705629830
1975年7月20日,周日,在薇拉的陪伴下,他登上一辆雷诺5型轿车,向西方驶去。他是否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返回这个国家生活?在这里,他度过了人生的前四十六年。也许不知道。“我妻子和我,我们乘车出发了,带着四箱行李和几箱书。我们带走的就这么多东西。”实际上,假如离开几个月,这些东西已经够多了,倘若确信再也不会回来,则太少。
1705629831
1705629832
8月初,昆德拉一家到达雷恩。1983年,他向作家达尼埃尔·龙多叙述道:“我们刚刚经过了一些非常美丽的法国城市,那里的大教堂十分宏伟壮丽,接着我们进入旅程中第一个难看的城市,它真的很丑陋。就是雷恩。”[3]第一印象太糟糕,以至他们决定去圣马洛过夜。失望过去后,他们搬入广景大厦第三十一层,那是位于布尔格—莱韦克区的一幢摩天大楼,由建筑师乔治·马约尔于五年前设计建造。“第二天早晨,当阳光把我叫醒时,我明白这些宽敞的窗户朝向东方,布拉格的方向。”昆德拉通过《笑忘录》中某个句子转弯抹角所说的心里话,表露出这个远居他乡之人内心特别的忧郁。在他看来,这种情感会很快变得淡薄,并最终消失。因此,他在1984年回忆道:“在雷恩度过的那些年非常幸福;通过外省,更容易了解法国。我们能更快地学习语言和习俗。”[4]在1994年5月5日写给法国文学教授、过去的同事贝尔纳·于的一封信中,他甚至断言:“我经常察觉到,我一生中真正的怀念,更多在于雷恩,而不是布拉格。对此,我自己也感到吃惊。”[5]
1705629833
1705629834
在雷恩,昆德拉又回到他最初的教师职业,主讲一门关于“卡夫卡与中欧文化传统”的研讨班课程。他的所有学生都回忆说昆德拉是位出色的老师,总是用心设计每一堂课。由于对法语的掌握还不算完美,备课工作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1975年10月,大学开学后,他接受《法国西部报》(Ouest-France)一位记者的采访,并十分简洁地表示:“雷恩是一座让人可以集中精力工作的城市。”[6]而在同事们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但更确切地说有些冷淡。贝尔纳·于回忆道:“米兰是非常谨慎的人。他不会主动跟别人来往。”[7]西班牙文学教授阿尔贝·邦苏桑也确认:“让这个痛苦的流亡者露出笑容并不容易。”
1705629835
1705629836
再次成为纯粹的教师后,昆德拉觉得自己,至少作为“实践者”,已经与文学分道扬镳。他专心教课,又忙于发现一个他还不了解的国家,忙于享受一种自己不再被政治对手视为目标的生活,除了偶尔做些笔记之外,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写作。然而,克洛德·伽利玛坚信,从此以后把捷克作家和他的国家分开的距离将是成功的关键,于是执着地鼓励他重新拿起笔。
1705629837
1705629838
1976年夏,昆德拉和妻子在莫尔比昂省公海的美丽岛度过他们在法国的第一个假期。在这个奢华的环境里,他重新投入写作,每天写好几个小时。他已经四年没有进行任何文学创作,仿佛一切又从零开始,于是他选择了把自己引向小说的短篇作品。写出《好笑的爱》十五年多之后,为了开启在法国的写作历程,他回到短篇小说这一形式,在他看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自娱自乐。
1705629839
1705629840
在雷恩的两年执教期即将结束,是否回国的问题出现了。1977年以来,随着《七七宪章》的发表,对古斯塔夫·胡萨克政府的反抗出现了新的形势,《七七宪章》是一份由两百多名捷克斯洛伐克知识分子签名的请愿书,签名者包括作家瓦茨拉夫·哈维尔、帕维尔·科胡特、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路德维克·瓦楚里克、伊日·科拉尔、扬·特雷夫尔卡及哲学家扬·帕托契卡。该宪章催促捷共当局遵守两年前在赫尔辛基召开的人权大会所制定的原则,捷克当时也签署了《赫尔辛基协定》。签名者要求恢复公民权,尤其是表达、思想传播、结社和示威游行的自由。此外,他们还揭露了秘密警察对民众的监视及其导致的令人窒息的气氛。某些外国观察者认为应将这一事件看作“布拉格之春”的再现。然而,与1968年的情况相反,捷克政府根本没打算缓和其政策。对于这种自由化要求,它以越来越严酷的镇压作为回应,把《七七宪章》运动的十位领导人投入监狱,包括瓦茨拉夫·哈维尔,罪名是意图颠覆国家。
1705629841
1705629842
这一局势令移居国外的昆德拉相信,返回祖国的时刻对他而言仍未到来。他知道过去的朋友纷纷被威胁或投入监狱,猜想如果回国的话,自己也将遭遇危险。尤其是,他明白这种敌对环境将阻碍他的创作自由。因此,捷克斯洛伐克发生的种种事件使他延长了在法国的逗留时间。虽然受到了美国大学的邀请,但他更愿意留在布列塔尼,并获准将雷恩第二大学的教职再保留一年。同时,他继续自己的文学活动。他再次阅读了近几个月所写的短篇小说,发现它们被重新编排后可以构成一部长篇小说的各章。
1705629843
1705629844
《笑忘录》是昆德拉在法国所写的第一部书,它涉及两个国家(故事情节发生在捷克斯洛伐克和法国),首次展现了流亡者的形象,通过虚构的人物,但有时也通过作者本人。刚刚入住雷恩的公寓时,即便认为只是临时逗留,昆德拉仍体会到分离,体会到因分离而产生的痛苦。想到远方的朋友,他不免感到悲伤:“我的眼里含着泪水,它就像望远镜的镜片,让我更清晰地看见他们的脸庞。”分离把人与物都变得遥远,甚至无法触及,这个纯粹的空间概念同时也改变着时间关系。为保存对往昔的记忆,远居他乡的人必须经常回想过去,否则它就可能被遗忘。
1705629845
1705629846
在《告别圆舞曲》中,雅库布移居国外之前,竭力想保存某些记忆,通过这个人物,昆德拉已经提到那种对过去进行心理重构的练习:“他试图对离开这个国家的想法深信不疑。他努力回想自己过去的生活,努力把它看作广阔的风景,他带着怀念转身看这片风景,一片极其遥远的景致。可是,他无法做到。”《笑忘录》中,昆德拉创造了塔米娜这一人物,她是布拉格人,后来移居到“欧洲西部的一个外省城市”,可能就是雷恩,在那里她找到了一份女招待的工作。这个女人经历了双重离别:她失去了自己的国家,丈夫也去世了。尽管移居国外的人能期盼有朝一日回到祖国,而寡妇知道失去丈夫是无法挽回的,但这两种离别具有同样的结果。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的人或地方的形象变得模糊,并最终在记忆里消失。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这种“哀悼作用”使人在失去心爱之物后继续生存并因此能够重新去爱。
1705629847
1705629848
然而,塔米娜的寻找正相反,她拒绝过去时光的消逝。她的斗争是对抗遗忘的斗争。为保存丈夫的鲜活形象,她发明了回忆的技巧:画影图形的技巧,就是当她面对一个男人时,在心里重新塑造那个人的脸,再通过不断地修饰重建已逝者的特征;或者编年的方法,这必须以清查某个既定时期的所有事件为条件,而最困难的就是把漏洞填满。为此,塔米娜买了十一个小记事本,每本分别属于她与丈夫共同度过的一年,在这些记事本里,她将记录夫妻生活中的每一“分钟”。昆德拉写道:“她首先试图找回可以在流逝的时间中作为参照点,并能够在重构的往昔中成为主要结构的那些记忆。比如他们的假期。应该有十一次假期,可她只能想起九次。其中两次永远地消失了。”
1705629849
1705629850
塔米娜在与遗忘的抗争中采用的细致方法表明,这一斗争要求发挥记忆的作用。它远不是纯粹的个人练习,这种对于保存过去而言必不可少的精神操练通常是一项集体实践。昆德拉尤其在那些离开自己国家的人身上发现了这一点:“为了能很好地运行,记忆需要被不断训练:如果在朋友之间的交谈中,往事不被提起,久而久之,它们就会消失。移居国外的人与同胞们聚集在一起,互相讲述同样的故事,一直讲到令人厌烦,于是,那些故事便永远难忘。”[8]
1705629851
1705629852
人们很想把昆德拉作品中经常出现的遗忘主题,与他自己作为远居他乡之人的处境联系在一起。而这种归于传记角度的理解令小说家厌烦至极。因为早在离开捷克斯洛伐克前撰写的《玩笑》中,这个主题就已经出现。小说开头,路德维克走进一家理发店,他十五年前曾爱过的露茜在那里工作。过去突然涌现,令他激动,可随即这份激动便与不确定性混合在一起:“我观察她,尽管前一刻刚刚惊奇地认出了她,可这个被辨认出的身份慢慢分裂,直至消失。”
1705629853
1705629854
若把个体与时间流逝之间的关系限制在单纯的精神领域,这是不对的。在昆德拉那里,遗忘的真正维度是形而上的,正如他向菲利普·罗斯所坦言的那样:“人遭遇这个重大的私人问题:作为失去‘自我’的死亡。可‘自我’是什么?是我们能记起的一切的总和。死亡令我们恐惧之处,不是失去未来,而是失去过去。遗忘,是人生中始终存在的一种死亡。”[9]为了驯服这种存在的焦虑,人一生中都在追寻他的记忆。昆德拉告诉我们,这是最徒劳的尝试,在他看来,记忆和想象都无法重构过去。因此,《被背叛的遗嘱》中的这个结论既绝望又令人绝望:“面临死亡时,人们却不知道曾经历过什么。”
[
上一页 ]
[ :1.70562980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