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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11月,卡夫卡料想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让马克斯·布罗德做他的遗嘱执行人。为此,他写信要求布罗德烧毁自己的大部分作品,只有少数几部例外:《判决》《司炉》《变形记》《教养院》《乡村医生》和《饥饿艺术家》。布罗德相信卡夫卡的才华,后来违背了他最后的意愿。在卡夫卡去世后的三年中,布罗德出版了使卡夫卡去世后成名的三部小说:《审判》(1925)、《城堡》(1926)、《美国》(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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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特别喜欢冒险小说的年代,少年昆德拉偶然打开了这个他从未听说过的作家的一本书:“那是战争快结束时。在我父亲的书橱里,有一本捷克语版的《城堡》……我不知道作者的名字。我刚刚看完《三个火枪手》:这两本书我同样喜欢。”[16]也许,他起初只是把这些小说看成没头没尾的幻想故事,后来才意识到那部作品的意义,它的写作方式与无比的独特性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他认为,卡夫卡不是哲学家,也不是预言家,而首先应被理解为艺术家:“只要阅读卡夫卡,人们就必然对他的艺术着迷。在我看来,他的艺术在于他的想象。卡夫卡带来的崭新的东西,在他之前不存在的东西,是一种不同的想象。这想象仿佛是梦的想象,将您引向一个世界,那里所发生的事都不像真实的。直到卡夫卡……人们无法想象一部小说可以不像真的。卡夫卡一下子释放了幻想,而他的想象有某种特别美的东西。”[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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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昆德拉认为,卡夫卡的贡献并非仅仅在形式上。他之所以完全属于现代特色,是因为他说明了个人在荒诞的现代世界中的存在,一个刚刚从一场世界性战争中摆脱出来的世界,一个变为陷阱的世界,无处可逃。在昆德拉看来,这种新的存在境况暗含于卡夫卡的所有书里,从《审判》开始。“K全部的内心生活都被处境所吞没,在这一处境下,他落入陷阱,任何可能超越这种处境的东西(K的回忆、他的形而上的思考、他与其他人的接近)都没有向我们揭示……卡夫卡没有自问决定一个人行为的内在动机有哪些。他提出一个彻底不同的问题:在一个外部决定力量变得如此强大,而内心冲动已无足轻重的世界,留给人的可能性是什么?”[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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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这位布拉格作家处于三种文化的交汇处:德国文化(通过语言)、捷克文化(通过文学传统[19])和犹太文化(通过感觉)。在奥匈帝国时期——多种国籍的拼盘——犹太人甚至不具有任何一种国籍。1848年获得解放后,他们放弃了人们称为犹太德语的意第绪语的地方形式,开始讲被视为权威语言的德语。然而,在卡夫卡的时代,布拉格只有少数人讲德语。在他们之中,犹太人形成了一个德国文化中的“极少数部分”。作为布拉格的用德语写作的犹太作家,卡夫卡意识到这一悖论,试图估计它会给自己带来的后果。研究者帕斯卡尔·卡萨诺瓦写道:“就这个主题进行了大量阅读后,卡夫卡对捷克文学和意第绪语文学进行了比较,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一种‘弱小民族’的理论……用一个属于占统治地位的文学空间的作家充满悖论的措辞……卡夫卡思考从另一种见解出发,从另一种文学艺术观念出发写作有可能产生的结果,思考用处于被统治地位的语言写作的作家真正、现实的状况。作为德语作家,卡夫卡力图理解在某种相反观点中写作的那些人的处境与工作,力图衡量他们与自己之间的区别,并设身处地地领会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优势的东西……卡夫卡本该是位出于本能的理论家,他寻找各种方法,在自己的写作中将小文学的‘优势’特征付诸实践。”[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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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再次为小国及其“优势特征”辩护:“一个犹太人或捷克人不倾向于与历史同化,也不倾向于在历史场景中发现严肃性与意义。他们的古老经验让他们忘记敬仰这位女神,忘记歌颂她的智慧。因此,小国之欧洲受到更好的保护,免于历史的蛊惑,更清醒地看到大国之欧洲的未来,那些大国总是准备在光荣的历史使命中自我陶醉。”[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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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意识到犹太根基在卡夫卡作品中的重要性,正如阿兰·芬基尔克劳所叙述的那样,他甚至投身于犹太教法典的学习:“那时,昆德拉打算在他的一部小说里加入关于犹太教的内容。因而,他对犹太教法典的兴趣是专业的。于是,犹太教长吉勒·贝尔南给我们上了几次课,大概三四次。犹太教长来昆德拉的住处。昆德拉戴着妻子买的一顶小的无边圆帽[22]。一切都以一种非常欢快、非常有趣的语调进行。我们听贝尔南讲解犹太教法典,略带列维纳斯的方式。我们就像好学生那样,认真地记笔记。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否提了问题。授课没有持续下去,或许因为昆德拉放弃了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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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从不隐瞒犹太世界对自己的吸引力,他对犹太世界怀有感激,尤其因为,在他看来,它对欧洲文化,特别是中欧文化的构成发挥了重要作用:“世界的任何部分都没有如此深刻地被犹太精神所影响。生长于民族争端之上的犹太人,是20世纪中欧主要的世界性与包容性元素,是它的知识纽带、思想的凝结者、精神统一的创造者。正因为如此,我爱他们,带着激情与怀念珍惜他们的遗产,仿佛那是属于我个人的遗产。”[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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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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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居伊·德波,《共产国际中真正的分裂》。(Guy Debord,La Véritable Scission dans l’Internationale,Champ libre,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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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参见 《受到诋毁的塞万提斯遗产》,《小说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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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米兰·昆德拉,捷克文学的守护者》,《世界报》1984年4月27日,更新于2009年8月28日。(«Milan Kundera,gardien des lettres tchèques»,Le Monde,27 avril 1984,mis à jour le 28 août 2009.)完整名单参见:www.lemonde.fr/le-monde-2/article_interactif/2009/08/28/milan-kundera-gardien-deslettres-tcheques_1232677_1004868_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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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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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奥尔佳·卡丽斯勒,《与米兰·昆德拉的交谈》,《纽约时报》,1985年。(«A Talk with Milan Kundera»,interview avec Olga Carlisle,The New York Times,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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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弗拉基米尔·霍朗(Vladimír Holan,1905—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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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昆德拉更愿意读哲学家》,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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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苏珊娜·克鲁皮科娃,《游戏的召唤:捷克对米兰·昆德拉作品的影响》,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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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马克斯·布罗德,《爱情的迷人王国》。[Max Brod,Le Royaume enchanté de l’amour(1928),Viviane Hamy,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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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捷克作家:真理的激情》,《世界报》1968年8月3日。(«Les écrivains tchèques:la passion de la vérité»,Le Monde,3 août 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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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作家、记者、影评家与电影编剧,1891年生于布拉格,1973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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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贝尔纳·米歇尔引用,参见《布拉格美好时代》,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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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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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拉比”(Rabbi),古代犹太教中原指精通法典、律法的学者,后为执行犹太教教规、律法并主持宗教仪式者的称呼,意为“老师”。——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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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布拉格,正在消失的诗》,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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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昆德拉更愿意读哲学家》,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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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阿波斯托夫》,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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