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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71 头几天,我在擦拭柴油锅炉和在北海强劲的暴风雪中冒雪呕吐之间两头忙。最后,我好歹适应了。我别无选择——无论如何我都没法胜任甲板上的工作。水手长(一个阴郁的体态如坦克一般敦实的矮个以色列人)倒是有一次在强风雪来袭前,让我到甲板上把几个大桶滚到遮蔽处。结果我推不动,又被遣回甲板下劳作了。在航行的最后一晚,船长将我叫去,没好气地对我承认了他的诧异:“我没想到你竟能坚持下来。”我也没想到,我默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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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73 在船上从事纯体力劳动,间或也有一定补偿。当小船在风暴与东大西洋的巨浪中颠簸时,我得以与大我几岁的三副一起在驾驶台上值夜勤,听西班牙、葡萄牙和摩洛哥弄来的盗版流行音乐。在塞浦路斯,我被引荐给了“法马古斯塔最美的女士们”。是夜,船员们为了拿我(船上最年轻的一员)取乐,让我刮净胡须、穿起裙装,成为“‘先锋者’号上最美的女士”,起劲的程度简直令人疑惧。这便是我自己独一无二的“情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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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75 归乡后我在苏塞克斯郡一个砖场工作时,对纯体力劳动的看法有了变化:它没有任何优越之处。又脏又累,且报酬少之又少;使人有理由且也忍不住要去逃避监督、偷工减料、勉强敷衍。于是我很快离开了砖场,改去驾驶:这份工作需要一定技术,虽然薪酬同样很低,但至少给了我自由和空间。1966年至1970年,我开着车,送过地毯、仓库用品以及家用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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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77 回首在伦敦南部往来送杂货的日子,我突然意识到人们当时的需求是多么俭省。一个典型的家庭一周的需求量只有两小盒。其他日常需求都由主妇在附近的蔬果店、乳品店、肉铺和禽类站解决。大部分人不知超级市场为何物。扫货根本没意义:多数人家冰箱都很小,有些人家根本没冰箱。我开着绿色莫里斯牌小面包车,车身傲然印着食品商的家族姓氏,跑一次就能送两打客户。如今,通常去一次大卖场便能用整周所需把小莫里斯给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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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79 20世纪60年代的最后两个夏天,我又拋弃了驾驶去当导游,陪美国大学生游西欧。报酬一般,却另有好处。那个年代,家境良好的美国女生是不会单独出国的;家长们要奖励女儿大学毕业,更愿让她加入一群志同道合的女伴,由一个可靠的保护人陪着在欧洲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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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81 我加盟的公司号称只招牛剑的大学生:人们何以觉得我们尤其适合陪同多时可达四十人的异性大学生群体度过长达九个礼拜的假期,这点令人百思不解。团里所有女孩不是刚毕业就是还在念大学,且没有一个曾踏出过美国本土半步。即便是欧洲最出名的几处(巴黎、伦敦、罗马),对她们来说也是完全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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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83 我们下榻琉森湖畔的沃斯塔特霍夫景观酒店的一天,清晨5点,我被一个惊恐万状的客人叫醒了。“快来——有人硬要进莉玆贝斯的房间!”两层楼之下,夜巡门卫正气冲冲地檑着卧房门,嘴里嘟嘟嚷囔地说着一个人的名字。我将他拉到一边,禀明身份,获准进入了房间。站在床上的莉玆贝斯穿着很有限的衣服。“他要杀了我们厂”她压低嗓门说。我们?她指向一只橱,从橱里走出一个只穿着内裤的金发青年:酒店的副厨。“他要找的是我。”男孩怯生生地操着德语说。我把情况给招待他的美国人解释了一遍;她彻底懵了。“有些男人,”我澄清说,“喜欢男人。”莉兹贝斯置自己半裸的状态于不顾,面露厌恶地瞪着我说:“我老家比洛克西2就没有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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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85 那是1968年7月。是月,我们又去了慕尼黑,我请我们的德国巴士司机带我们去达豪集中营3旧址。霍斯特断然拒绝了:没什么好看的,他向我保证,不过是美国人的宣传罢了。当时,犹太人大屠杀和纳粹集中营还不是全世界道德谴责的众矢之的,而美国密西西比州也还没有同性恋。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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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87 我的最后一份工,是在位于剑桥大学中心地带的蓝猪宾馆负责供应早餐,从早晨5点半做到午餐班组上岗。厨房里没有异性员工,不然倒是个课外约会的好地方。就像“整改时期”被送去锅炉房的捷克知识分子一样(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发现这个工作相当有利于认真阅读。在为旅行推销员和来访的家长烤吐司、煮咖啡、煎鸡蛋的间隙,我读了许多作博士论文所需的背景资料。只要操作熟练,制作快餐不仅允许沉思:甚至能促进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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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89 相反,那些穷学者迫于生计不得不在课外做的死活计——高中历史辅导、课外讲座、试卷批阅(我都做过)——既费神,从中又得不到一点满足。你可以一边拉一车地毯满城郊跑,一边思考复杂的问题;然而争分夺秒地逐页批完试卷后,就没有多少干别的事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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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91 从蓝猪出来后,我直接进入剑桥国王学院任职。而那职位也并不是非我莫属的:我在所有已应聘院校的选拔中都败下阵来,要不是国王学院相救,我的事业生涯也许会面目全非。这个意外的惊喜结果帮助我看到了职业走向的无定:所有已发生的事,都可以不那么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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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93 我倒也不认为自己的余生会在蓝猪里烤吐司,或到处去送地毯,或在清洗柴油机中度过。陪年轻女士逛欧洲也不太像是我会去发展为职业的事,无论它多么诱惑人。但看起来我极可能会无限期地倚仗这些工作中的一件或几件来过活——这一可能的前景,令我对因机遇或运气因素而不得志的人,尤其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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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95 我们仍然奴役在工业时代的观念下,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应由他的工作来体现:然而这在当今的主流人群中已明显不再属实。倘若我们非要重弹19世纪的老调,不妨想想“懒的权利”:一篇马克思的女婿保罗-拉法格在1883年无意中写就的具有前瞻性的小散文,暗示了现代生活会提供更多通过闲事和爱好来体现个人价值的机会。职业本身则会如人所愿,扮演一个越来越次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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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97 我最终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且用它赚来了钱。多数人则没有那么幸运。大部分工作也都很无趣:既不能丰富一个人又不能巩固一个人。而且到头来(正像我们维多利亚时代的先人那样),我们又一次将失业看作为丢脸的处境:一种类似性格缺陷般的丢脸处境。博学的高薪人士特别喜欢教导“福利皇后”4们,说经济依赖是道德败坏,公众福利有其不妥之处,艰苦工作又是多么高尚的品德。什么时候他们也该去艰苦工作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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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599 1 此处原文是希伯来语的发音:“az 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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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601 2 比洛克西(Biloxi),密西西比州哈里森县的一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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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603 3 达豪集中营(Dachau concentration camp)是二战时纳粹党与德国国家人民党联合政府共同建造的第一个集中营,1933年3月启用,其后的集中营均以此为参照。达豪集中营为巩固纳粹政权而建,主要关押持有不同政治理念的政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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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605 4 福利皇后(welfare queen)是一个贬义词。20世纪60年代起,美国国内以作假、蹒骗牟取福利待遇的现象屡禁不止,由于当时出此下策的多为贫穷的黑人妈妈,故有“皇后”一称。该词虽被认为带有性别、种族方面的歧视,但仍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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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610 记忆小屋 [:170565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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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613 1966年,我升入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我们是英国——且也许是英国唯一的——过渡的一代。时值20世纪60年代过半,摩斯族1来了又走,披头士乐队正要录制他们的《佩帕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我就读的国王学院却仍然极为传统。设在大厅的晚餐无比正式,必须出席,且必须穿学士袍。本科学生就座后等待先生们的到来,接着全体起立,目送一长排老先生从身边经过,向高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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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615 这些“老”先生是真的老。由(前院长)约翰•谢帕德爵士(Sir John Sheppard,生于1881年)为首,出席晚餐的离任荣誉教员通常还有:弗兰克•埃德考克爵士(Sir Frank Adcock,生于1886年)、E.M.福斯特(生于1879年)和其他一些同样德高望重的人。这使人即刻意识到战后福利社会的年轻一代与维多利亚晚期国王学院之间的联系:那是福斯特、鲁珀特•布鲁克2和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时代,那些人散发着我们难以企及的文化自信和社会自信。老先生们与他们身后墙上正逐渐褪色的人物肖像自然地融合在了一起:无须任何人明言,我们便感到了传承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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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617 但同时,我们也是改易的一代。及至我们毕业,入学时还都一律施行的一系列无关大义的小规矩,如学士袍、学士帽、门禁等,都已成了怀旧时的笑谈。我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作为一名虽平庸但热情的橄榄球队员,曾乘队车出征牛津(并输给了)新学院。事后我们差一点就成功拆毁了主场的一只小便器,但由于所耗费的时间以及晚秋的迷雾,回校便迟了。我来到寝室楼前:门已上锁,我又没有“夜间准入证”。扔了一串石子后,好容易叫醒一位朋友。朋友下楼来,几乎吓得要休克:“别让门房听见!”不消说,今天国王学院的学生已经很难再理解这番经历了;就是只晚我们两年入校的学生,对此也会感到费解。改变是突然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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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2619 国王学院对变革和彻底决裂历来怀有莫大的热情,且引以为傲。当时的高级导师会教导一年级学生,对待门禁等规章,不能不当回事,也不要太当回事。这让负责贯彻规章的夜巡和门房颇为难办——剑桥大学的阶层性质,也就在这里微妙地体现了出来:大部分学院领导在自己应予以贯彻的规则遭到违反时只是温和地一笑了之,因为这些中产阶层文化者,个个都怀有波希米亚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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