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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利奇——比起安南和在学术界无甚建树的约翰•谢帕德来——的确代表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他纯粹的睿智:这一点在睿智超群的伯纳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继任后更是凸显无疑。我一度作为大学教员选举会的初级评审与威廉姆斯、约翰•邓恩、西德尼•布伦纳(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弗兰克•克默德爵士、杰奥福里•劳埃德(Geoflfrey Lloyd,古代科学史专家)以及马丁•里斯爵士(皇家学会天文学家)共事。我至今仍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学习:是对智慧的深度、广度和(福斯特在另一个场合中提出的)“联结”能力的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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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令我获益最多的其实是邓恩,尽管当时我还没发觉。他那时还是个年轻的大学研究员,如今已是一位杰出的名誉教授了。正是约翰——在一席关于约翰•洛克政治思想的长谈中——突破了我年少气盛的马克思主义铜墙铁壁,让我受到前所未有的思想史的挑战。他只是专注地、一字不漏地聆听着,无比认真且原原本本地接纳了我的每一句话,然后温和而坚定地,用一种我既能接受又感受得到敬意的态度,指出了它们的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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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教育。这才是自由主义:一种在广泛政治领域内怀着信仰表达不同(有时不过是被误解而不同)意见的主义。这种思想上的包容性,想必不是国王学院所独有的。然而听朋友和同龄人说起他们在别处的经历,又让我多少有些怀疑。别处的讲师听来又忙又无暇他顾,就像美国一般大学科系中常能见到的讲师那样,除了自己的专业,其他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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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种现象在国王学院里要比过去多得多。一如其他诸多方面的衰落,这让我感到了自己那一代人有多幸运:我们得以享受两个世界的精华。凭实力跻身到一种即将消失的阶层和文化中的我们,有幸经历到了牛剑在衰微之前的时代——其衰微,我必须承认,与我们这一代人的掌权大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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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来,英国教育遭遇了一系列为打压精英、推行“平等”而实施的灾难性“改革”。安东尼•格拉夫顿在一本杂志7上已详尽概括了高等教育所受的沉重打击,然而伤情最惨的还是中学教育。为了一举摧毁以公费向我这一代人提供一流教育的公立学校,政客们巧妙地强制国营院校统一降低了自己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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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正如一开始所预期的,选拔性私立学校(“公”学)纷纷崛起。别无他法的家长们为将自己的孩子从蹩脚的公立学校拯救出来,不惜花费巨资;大学受到巨大压力,被迫招收来自公立学校的低水平学生,为此不得不相应降低录取标准;每一届政府都在以新的改革弥补历届政府的失败“倡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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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当英国政府要求50%的高中生都能升入大学时,私立学校与其它学校的毕业生所受教育水平的差异却达到了20世纪40年代以降的至高点,私立学校学生的表现一再超越公立学校的同龄人——这一人们无睱面对的龌龊的小秘密,却让新上台的工党政府感到惶恐。奇怪的是,政府一边埋怨私立学校在市场中太过繁荣,一边又在热烈嘉奖继续办校的银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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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任教育部长都在批准、鼓励开办所谓的“私立院校”——暗中(在私人资金的帮助下)重新引进他们一度引以为傲的肢解平等原则基础的选拔制度。同时,现任英国政府内阁成员中,私立学校毕业生又达到了几十年来的最多人数(据我计算共17人)——且出现了1964年后的第一任毕业于伊顿公学的首相。也许我们本该坚持精英教育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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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重游剑桥时,我为其间的怀疑和衰退气象所震惊。牛剑显然也未能幸免于政客为得民心而使出的时新花招:20世纪70年代开始出现的自嘲(“我们国王学院有五百年的规矩和传统,不过我们不太把它们当回事,哈!哈!”)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困惑。我们在1966年认识到公平主义时所产生的真诚自省,似乎降格成了一种不健康的执着:坚持要把学院搞成一个不设精英选拔标准、不行与社会有别之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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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国王学院正像英国的许多地方一样,已经成为一处遗迹。它仍自诩独树一帜、不拘传统、无层级意识;看看我们——难道不是与众不同的吗?然而如果无法深刻理解自己的独特性究竟独特在哪里、这种独特性的价值是什么,一个人又怎么能以此为傲呢?各机构都需有自己实在的传统,而在我看来,恐怕国王学院——乃至整个牛剑——已经把自己的传统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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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一切恰恰就是在那过渡性的60年代中期发生的。当然,当时的我们还不明白。我们一手是传统,一手是超越;一边是继承,一边是改变。然而我们留给下一代的,比起我们所继承的要无足轻重得多(这在婴儿潮一代身上是普遍成立的事实)。那个年代给了我们自由主义、兼收并蓄、漠视外界意见、唯我特立独行的精神以及进步的政治信仰,这些虽非不能调和的矛盾,但惟有一个不畏惧贯彻精英主义的机构,才能将它们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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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原本就是个精英集团:它们的用途正是选拔人群中最有能力的一批人,再通过教育提高他们各自的能力——不断地对精英集团破旧立新。机会均等和结果均等是两码事。一个由财富多寡和世袭制度主导的社会,是不可能通过粉饰教育系统——通过否认能力的差别或限制机会的选择——来修正它的不平等的,何况它还打着自由市场的旗号为贫富差距的稳步增长创造条件。这不过是道貌岸然和虚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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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代人觉得自己既是激进人士,又是上流精英。这种看似互有区分的自我认识,与我们在大学时代潜移默化地承袭到的某种自由主义一脉相承。这种区分属于上流社会的凯恩斯们:他们成立皇家芭蕾舞学院和大英艺术协会是为大众,但经营上却坚持只用内行。这种区分属于精英体制——它在给每个人以机会的同时,却只奖励最好的;这种区分属于我的国王学院,而我何等有幸,得以亲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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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摩斯族(the Mods)最早是由英国伦敦的年轻人于20世纪50年代兴起的一种亚文化,在60年代早、中期最为风靡。代表元素为踏板式两轮轻便摩托车(《罗马假日》中的VESPA便是一例)、修身西服和蓝白红三色同心圆箭靶图案(取自英国皇家空军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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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鲁珀特·布鲁克(Rupert Brooke, 1887—1915),英国诗人,因其在一战期间创作的十四行组诗而著名。布鲁克有一张美少年的脸,以致爱尔兰诗人叶芝曾将他誉为“英国最英俊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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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以上五个地区均在英国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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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当时刚刚出现并很快推而广之的非选拔制中学,由其时的工党政府推行,旨在取代所有选拔制公立中学。——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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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博斯托(Borstal),一所靑少年劳改学校。——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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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见诺埃尔·安南的《我们这一代: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知识分子群像》(Our Age: English Intellectuals Between the World Wars—A Group Portrait)(兰登书屋,1990年版),全书以异乎寻常的自信讲述了尚未开始自我怀疑的一代人。——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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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安东尼.格拉夫顿(Anthony Grafton),《英国:高等教育的失节》(“Britain: The Disgrace of the Universities”),《纽约评论》(The New York Review),2010年4月8日。——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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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小屋 语言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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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人说的话养大的。它们从餐桌上翻滚落下,落在我坐着的厨房地板上:祖父、叔叔和流亡者,甩出俄语、波兰语、意第绪语、法语和勉强凑合的英语,竞相表达着自己、质问着旁人。遗自爱德华时期大英社会党的警言在我家厨房里回荡,倡导着“正道”。依靠自学掌握知识的中欧人彻夜探讨马克思主义、犹太复国主义和社会主义,而我则整夜在旁愉快地聆听。在当时的我看来,说,便是成年人存在的意义。这一感觉伴随我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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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也说,并以此来确立自己的位置。为在派对上博人一笑,我会背一些段子,然后表演并翻译成别的语言。“噢,他肯定会成为律师的,”人们会说,“他能说得把鸟儿从树上引下来。”这件事我当真试过,徒劳无功后又在少年时期用伦敦东区腔试了试,依然无果。而那时的我,已离开了多国语言交流的激烈环境,开始学习冷静、高雅的BBC式新闻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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