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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共产主义正是在与这相似的“舍我其谁”氛围中,出现在了它的信徒面前,且也是因为历史没有明确指出其他出路,致使苏联以外大批斯大林的拥护者变成了精神上的俘虏。然而,直至米沃什的《被禁锢的头脑》付梓之后,西欧仍有知识分子在探讨几个很有希望的社会模型——比如社会主义民主制度、社会主义市场制度和以规范市场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民主变体。如今呢?除了个别凯恩斯主义者还在底层发表异见,所有人都被资本主义收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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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沃什认为:“东欧人很难不视美国人为小儿科,因为美国没有经历过什么足以让他们明白个人判断不过是个人思考习惯之产物的事件”。确实如此,而这也就是为什么东欧在面对单纯的西方世界时,至今仍抱着怀疑态度。然而在面对新时代的合一运动7时,西方和东方的公共言论无不自发地呈现出了同样的谄媚态度,没有哪一方是“单纯”的。像凯特曼一样,他们心中明白是非,却不愿当“出头鸟”。至少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与共产主义时代的知识分子有着极大的共同点。距离米沃什出生100年、他最重要的文字出版57年的今天,米沃什对谄媚的知识分子的指控,正前所未有地振聋发聩:“他最大的特点,便是他对自己思想的惧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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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名参考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出版的切斯瓦夫·米沃什作品《被禁锢的头脑》(The Captive 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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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ław Miłosz,1911—2004),《原乡》(Rodzinna Europa),双日出版社,1968年。——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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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纳粹曾在耶德瓦布内屠杀波兰犹太人,前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曾在卡廷屠杀波兰人民,巴比亚则是纳粹在割占时期执行多次屠杀的场所,其中最为惨绝人褒的一次屠杀中,共有33771名犹太人在此被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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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扬·格洛斯(Jan Gross,1947— ),《邻人:犹太社会在波兰耶德瓦布内的瓦解》(Neighbors: The Oestruction of the Jewish Commumty in Jedwobne,Poland),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2001年。——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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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ław Miłosz,1911—2004),《被禁锢的头脑》(The Captive Mind,波兰语原书名为:Zniewolony umysł),波兰语原书出版于1953年;1981年由Vintage出版社出版英语版本。——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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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凯特曼(Ketman)是一种表面上服膺政权、成为其喉舌,暗中却与其意见相左的行为,是一种在持反对意见可能招致杀生之祸时,为自保而采取的政治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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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指19世纪初,欧洲发起的一项旨在将现代基督教内各宗派和教派重新合一的运动。此处隐射所有价值观、所有主义都被“合一”,由资本主义一统天下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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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小屋 女孩,女孩,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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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我在纽约大学历史系当系主任——是系中60岁以下唯一一个单身男性。“锦上添花”的是:大学性骚扰举报中心的地址和电话就赫然印在我办公室门外的公告板上。历史学是一个女学生越来越多的专业,系学生会时刻准备打击任何带有性别歧视——或其他更恶劣的——意味的言行。肢体接触即构成恶意企图;关上办公室的门就足以定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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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任后不久,一个二年级研究生来找我。她曾是芭蕾舞者,因对东欧历史有兴趣,别人鼓励她来我这儿。我那学期没有课,本可以让她改日再来。然而我没有,相反,我将她请进了办公室。我们关起门来讨论了一番匈牙利经济改革,然后我建议她进行自主研究——由我做导师,翌日晚间起在附近的餐馆进行。几节课后,我突然强打勇气,请她去看了《奥里安娜》(Oleanna)的首演,一部大卫•马密特(David Mamet)创作的讲大学性骚扰事件的无聊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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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解释这种自我毁灭的行为呢?我脑内的宇宙究竟是有多梦幻才会以为唯独自己能安然度过那艰难克己的一小时——而两性规范交往的警钟却不会为我敲响?我对福柯的了解不输他人,也熟悉费尔斯通,米利特,布朗米勒,法鲁迪1之辈2。假使我说这女孩的双眼令人难以抗拒而我的意图又……还不明朗,显然对我没有任何好处。那我有什么借口可说?拜托,先生,我可是经历过60年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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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早期的青春期男性过着一种出奇封闭的生活。我们仍然秉承着父母的伦理观。由于都没车,加上家都小,没有私人空间,虽有避孕药,但除非愿意面对一脸反感的药店店员,否则无法买到:种种因素使然,那个年代的男女约会十分艰辛。于是大家都有充分理由认为,那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纯洁、都百事不懂。我认识的男生大部分在男校上课,与女性罕有接触。我和一个朋友曾将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花在斯特里汉姆的勒卡诺舞厅,上周六早上的舞蹈课;然而到了当年的联谊会,从高登芬赖特梅尔学校来的女生照样笑话我们。我们于是终止了学跳舞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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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你有对象约会,那感觉也像是在追求自己的奶奶。那个年代,女孩约会个个穿得俨然马奇诺防线:钩扣、束带、束腰、尼龙袜、提臀裤、吊袜带、衬裙外加胸衣。前辈们安慰我,说这些只是性感的小障碍,很容易绕开。然而我却产生了恐惧。而且,根据当时的电影、文学作品来看,产生恐惧的可不止我一个。过去的我们,都活在切瑟尔海滩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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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置身于“性革命”之中了。不过几月,整整一代的女性就脱下穿了一个世纪的内衣,纷纷换上了超短裙和丝袜(或只是超短裙而没有丝袜)。我认识的1952年后出生的男性中,别说见了,连听过上文列出的女式内衣的人都少之又少。法国流行乐手安托万在歌中乐观地唱着到“不二价”大卖场(相当于法国的凯马特)买避孕药的事。4而在剑桥大学的我,则冷静而老练地替一个朋友为他的女友安排了一次堕胎手术。每个人都在“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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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每个人都声称自己在“玩火”。我那一代人相当重视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差别——我在加州认识的一个人,就用整整一篇博士论文探讨了“理论与实践中的理论与实践”。性爱方面,我们的言行是相互矛盾的。理论上标榜自己勇于革新;现实中却是一群循规蹈矩的人:少年时期度过的50年代对我们的影响,要比青春期的60年代更深。我们中许多人很早就成了家——且大多娶了各自交往的第一个正式女友。许多人的婚姻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们为他人行为自由的权利而战斗,自己反而没大张旗鼓地干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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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辈们成长在一个逼仄的,有如《幸运的吉姆》和《愤怒的回顾》中所写的世界里。他们对规则既敬且畏,也许会勾引小职员或女学生,但仍本能地受到纪律的束缚,不敢将自己的幻想活成现实。相比之下,我们这一代的情况则是幻想、现实不分彼此。60年代的唯我主义——“做爱,不做战”,“走自己的路”,“做自己就好”一举冲破了所有的禁忌。但它同时也模糊了伦理标准,因为没有什么是不可逾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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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我刚到牛津时,曾请一个学生和她的男友吃饭。我太太和我当时住在乡下的一个小村子里,那对年轻情侣抵达时,天降大雪。两人于是只得在我家过夜。我没多作想,就领他们去了有张双人床的小客房,随后便道了晚安。过了很久我才突然想到,尚不知他俩是否同床睡。几天后,当我小心翼翼地重提此事时,年轻姑娘拍着我的肩膀说:“别担心,托尼,我们理解你这种60年代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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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后人们从老规矩里解放出来,又给自己带上了新枷锁。20世纪70年代之后,美国人严格抵制任何带有骚扰意味的言行,甚至不惜抹煞友谊的可能性和暧昧的乐趣。他们像十年前的人一样,虽然出于不同原因,却也严防死守到了不自然的地步。这不禁令我沮丧。清教徒禁人我之欲尚有自己的理论可依。如今这些人畏首畏尾却没有什么好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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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当代社会对性关系的紧张情绪,偶尔也能给生活带来一些笑料。我在纽约大学人文学院任院长时,一个颇有前途的年轻教授被他系里的研究生指控对其不正当接近。原来,他跟踪人家进了储藏间,并向她表白了。我去核实时,年轻教授承认了一切,并求我切勿告诉他太太。我的心情很矛盾:教授当然做了蠢事,但他一没有实施恐吓,二没有用成绩利诱。不管怎么说,他最后还是得到了严厉的警告。实际上,他的事业也等于是毁了——系里后来不再留任他,因为再也没有女性愿意上他的课。而他的“受害者”则接受了常规心理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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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有人请我去校律师办公室。问我是否愿意作为被告方证人出庭,因为那同一个女生又把纽约大学给告了。注意,律师提醒我:这个“女生”实际上是“男生”,这回起诉是因为学校没能认真对待“她”作为一个变性人的需求。官司要打,但我们也不能显得麻木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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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来到曼哈顿最高法院,向忍俊不禁的、由管道工和主妇组成的陪审团解释了大学性骚扰的复杂情况。学生方的律师向我大力施压:“是否有人已经告知您我方当事人选择改变性别的事,因而影响了您的理性判断?”“我认为不会,”我回答说,“我一直视她为女性,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大学最后打赢了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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