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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71 不过与此同时,仍有怪事发生。尽管警方在报告中准确无误地确认了死者是路易斯·I.康,但警官不知怎地将他的地址认定成是胡桃街1501号,康的办公地址。他们将此写进了报告里,然后在晚上9点50分时,给费城警察局拍了电报。“告知你市胡桃街1501号,艾丝特·康,疑似其丈夫,一位72岁白人男子,路易斯·康,地址同上,于本市身故。”这封电报在当晚便送达费城第9区总部的传达室。他们把康的年龄搞错了,可能是减法运算出了错(护照上清楚地显示路易斯·伊萨多·康,1901年2月20日生于爱沙尼亚),和这相比,地址弄错是很费解的。护照上并没有康的住址,但跟护照放在一起的疫苗接种证明上清楚地写明他的住址是“克林顿街921号”。此外,他的皮革行李箱也被带到了警局,并且被打上了“物主身故”的标签——而那上面的永久行李标签同样写明了康的住址。也许是警察在最开始检查他的口袋时,发现了他的名片,或是包含胡桃街的办公室地址信息的信头纸,抑或是他们在费城的电话黄页上查找了康的名字,而那上面是康的办公地址而非家庭住址。这都不重要了。错误已犯下,这个错误的地址,随电报一同被发往了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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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73 电报送达时已是周日深夜——而且正好是圣帕特里克节[9]的深夜。警车按照电报上的地址来到胡桃街,等待警官们的却只有一幢大门紧锁的办公楼。他们随即打道回府,把需要送达的噩耗忘得一干二净。整整两天,都没有任何人再去关心这封来自纽约的被错误归档的电报,等到再次被人们发现时,它已经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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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77 大约在得知康并不在纽约任何一座医院或停尸间后20分钟,凯茜·孔黛接到了另外一个女人的电话,同样来自纽约。她通报了康的死讯,并且告诉凯茜,康的遗体目前被送到了失踪人口部门,位于第一大道医疗检查办公室旁边的一座蓝砖大楼里。她还留下了一个联系电话,凯茜随即拨了过去,向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描述了康的具体特征。后者确认了遗体就在他们那边,而且一封关于此事的电报将寄送给康的夫人。但他同时还说,需要有人亲自到场,确认死者身份。他告诉凯茜,他们的办公室一直开放到下午5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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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79 “我当然就去了纽约,把路带了回来。整件事情真是一团乱麻。”几个月以后,艾丝特在寄给康的一位意大利朋友的信中写道,“不过我想他应该没受什么苦,看上去很平静,要是说真的有什么人死相安详,他应该就是那样的。”在那封信里她还写道:“路是死在两个救援队警察怀里的。”——可能是失踪人口部门的工作人员热心地向她透露了警方报告中的细节,或者只是艾丝特想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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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81 周二傍晚,艾丝特给她在本宁顿的女儿苏·安打了电话,苏·安每周会有一个晚上在那边教授音乐课程。她当时已经快34岁了,是一位职业长笛手,已婚,住在纽约,对于父母婚姻中的一些纠葛早已有所察觉——换句话说,她已经是一个不需要父亲时时关照的成年人了,但这个消息仍让她深感沮丧和意外,她要十分努力才能继续保持理智。“这对我打击很大,”差不多40年后她回忆道,“过了很长时间,我才能够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他真的不在了。”不过在后来的回忆里,她略微调整了之前的回忆:“我其实有预感,我记得在圣诞节晚餐的时候,他的脸变得非常红。”——但随后她又推翻了自己的观点,补充道:“但这还是让人无法接受。每个人都知道他是那么精力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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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83 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知晓这一噩耗,而艾丝特显然不觉得这是自己分内的事。周二下午晚些时候,凯茜·孔黛给哈莉特·帕蒂森家打了电话。凯茜和哈莉特从周一开始就互相打过多次电话,原因众所周知——哈莉特是跟康的公司合作的一位景观建筑师,还是康11岁儿子的母亲。康几乎每周都会去栗树山看望他们母子二人,一起吃一顿晚饭,有时还会度过一部分夜晚时光,这已经成为路易斯·康的行程中公开的部分。就连艾丝特也对这段关系有所了解,她有时还会跟苏·安聊起一些情况,比如纳撒尼尔正在上小提琴课,或是哈莉特如何把康逼疯。所以当康周一早上没有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哈莉特出现在凯茜第一批联系人的名单里。而现在,她需要再打一个电话,只是这个电话的难度要大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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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85 当母亲接起这个电话时,纳撒尼尔正和她一起待在厨房。“他死了吗?”哈莉特问,然后轻轻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她不需要告诉我,”多年后纳撒尼尔说,“我知道他死了。”母子二人走出房间,站在靠近邻居家的草坪上。当时已经几近春天,白昼开始变长,但看着半轮黄日渐渐垂下山坡,他们还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一阵阵寒意。“快乐的时光还会再来吗?”纳撒尼尔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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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87 在康的办公室里,没人想到要去联系安·婷。这也难怪,毕竟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他们便不再固定在一起工作了。不过在伴侣关系结束以后,安和康在一段时间内仍然很亲近——部分是因为他们的女儿亚历珊德拉的缘故,同时也是因为他们彼此喜欢,并且互相敬重。甚至到阿莉克斯[10]上大学以后,两人还会偶尔见上一面,比如就在最近,两人还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园里见了面,两人都在这所大学的建筑学院里执教。当时康亲切地拍了拍她,并且说了一句并非第一次说起的评价:“你总会爱着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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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89 而现在,在周二晚上,安接到了一通来自费城一家大型电台的新闻主任的电话,他同时也是阿莉克斯高中一位朋友的父亲。路易斯·康去世的消息已经随无线电波传开,而这个了解他们之间渊源的男人,想要确保安·婷在看到电视新闻,或是读到第二天的报纸之前先得到这个消息。挂断这通电话,安立刻打给了阿莉克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当时已经是哈佛大学三年级学生的她。“我妈妈给我打了电话,我立马赶回了家。”早已长大成人、成为一名画家的阿莉克斯·婷说道。她回忆着差不多四十年之前的事情:“我只记得自己当时躺在床上,想着:你父亲一辈子都没生过病,而现在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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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93 3月20日,《纽约时报》刊登了保罗·戈德伯格[11]写的头版讣告,同时还有一篇阿达·露易丝·赫克斯塔布尔[12]撰写的康的作品赏析,标题为“康:逻辑、力量与优雅的混合体”。在这篇文章中,赫克斯塔布尔选出了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图书馆、孟加拉国首都的建筑、宾夕法尼亚州理查德医学研究中心以及沃斯堡金贝尔美术馆,作为康所塑造的“强大而微妙”空间的例证。同一天《费城调查者报》也刊登了讣告,把目光更多投向了康临终时刻发生的怪事。该报在第二天又发表了一篇后续文章,标题是“本地警察未能将噩耗通知康的妻子”,并在同一天刊登了一篇悼念社论,题为“路易斯·康:基本的天才”。《纽约时报》的讣告只列举了艾丝特和苏·安作为康的遗属,《费城调查者报》则加上了康的妹妹萨拉。另外的两个孩子无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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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95 办公室已被电话铃声淹没,各路电报也纷纷涌向艾丝特·康的家庭及工作地址。其中有一封来自白宫的唁电,开头是“怀着最深切的悲痛之情,我得知了你的丈夫,同时也是美国真正伟大的建筑师之一路易斯·I.康去世的消息”,结尾是签名“理查德·尼克松”。泰迪·科勒克从以色列发来消息:“深感震惊,路易斯的死对于耶路撒冷和全世界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日本的野口勇[13]也致以问候:“全世界正和你一起,承受着巨大的损失。”另外发来唁电的还有国家艺术基金会主席南希·汉克斯(Nancy Hanks)、美国艺术和文学学会主席及秘书阿隆·科普兰(Aaron Copland)和约翰·赫西(John Hersey),还有康的许多建筑师同行,包括贝聿铭、凯文·罗奇(Kevin Roche)、卡洛·斯卡帕(Carlo Scarpa)、何塞·路易斯·塞尔特(José Luis Sert)以及文丘里夫妇(Bob and Denise Venturi)。其中最长且细节最丰富的一封,来自巴克敏斯特·富勒[14]:“我初次结识他时,他正在与大萧条时期抗争,为国际妇女服装工会设计房屋。我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为一名建筑师、一位哲学家……只要这世上仍有他的建筑矗立着,而且他的大多数建筑都会矗立很长很长时间,路就可以继续和活在这世上的人们直接对话,所有他所爱的,并且爱着他的人们,依旧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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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97 与此同时,葬礼的安排也在进行中,时间定在22日,周五上午10点。按照传统的犹太法,遗体需要尽快埋葬,最好在死后24小时内便入土为安,但这样的效率在现代社会实在罕见,而且犹太教也允许其后世信徒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变。所以直到去世后5天、尸体确认身份后3天,康才接受了犹太式的安葬。他从不是一个虔诚的犹太教徒,不过他的婚礼是在拉比的主持下进行的,而他父母的葬礼同样有拉比在场;这也许说明,他自己也希望这样来安排自己的后事。所以一位索赛蒂希尔的拉比——虽然他此前从未见过康——被邀请来主持这场葬礼。葬礼有一份简短的抬棺人名单和一份长得多的荣誉抬棺人名单,对费城乃至更远地方伟大而善良人们的邀请业已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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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699 葬礼在奥利弗·拜尔殡仪馆举行,这是一座位于费城旧城中心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在栗树街1802号。仪式在2楼最大的教堂里举行,旁边预留出一个小教堂,用来容纳更多的宾客。周五上午,有超过1000人来到拜尔殡仪馆,登上豪华的楼梯来到2层。他们大多数人都设法挤进了主教堂,在那里,伊凡·凯恩拉比——还有一位天主教神父,先前已经认识康的约翰·麦克法登从旁协助——主持整个仪式。在教堂前面,一口简单的橡木棺材放在用红色天鹅绒覆盖的底座上。艾丝特和苏·安坐在第一排,在她们身边和身后是亲戚和亲近的朋友们,再后面是康办公室的成员以及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同事们。来自全世界的名人和建筑师也纷纷到场,以表达他们的尊敬之情。还有一些没有官方身份的来客,他们到场是出于对康和他的作品的热爱。“有一些古板的老犹太人,还有一大群嬉皮士风格的学生,穿戴不怎么体面,”曾在20世纪60年代头几年在康的办公室工作过的埃德·理查德(Ed Richards)观察到,“真的是一大群人。我觉得太了不起了,所有人都是他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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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01 另外一位康以前的雇员戴维·斯洛维奇(David Slovic),也记得当时的场面有多拥挤,他甚至还记得,当时甚至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冲突——不过他已经无法确定冲突的起因是让某人离开,还是只是争抢为数不多的座位。“我是个局外之人,我已经不在办公室工作了,”他说,“我并不知道当时紧张的局面:艾丝特想阻止那些人过来。还有我后来才知道的那些情况。”不过康的一位长期雇员杰克·麦卡利斯特(Jack MacAllister)——曾为他管理过萨尔克那个项目,后来自己在拉荷亚开业,之后依然跟康走得很近——对这潜在的困难心知肚明。“我被邀请去参加葬礼,但我很明智地没有去,”他说道,“我把那个地方看成是秃鹰聚集的地方——所有人都想得到他的一部分,或是生意的一部分。我听说康他们家的各位成员,都不希望其他成员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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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03 艾丝特有一位密友,名叫安·迈耶斯(Anne Meyers)——她不仅仅是康的同事马歇尔·迈耶斯(Marshall Meyers)的妻子,同时也是艾丝特·康的非正式金融顾问——她声称对于这方面,艾丝特给了她明确的指示。如果其他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妈妈执意要来参加葬礼,他们也会被以礼相待,但她不希望他们坐在“她的视野当中”。所以绰号“天使”的迈耶斯需要保证这些不被欢迎的客人待在旁边的小教堂,那里看不到棺椁,但是可以听到演讲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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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05 “我记得看见很多人坐在前排,我知道我们不会坐在那里。”成年后的纳撒尼尔·康回想起自己11岁时的这段经历时说道,“当拥有这样立场不同的家人时,你就会感觉每个人都深陷于自己的悲伤之中,孤立无援。而且还有一种糟糕的感觉,仿佛正在被人盯着看,认为你不应该出现。我记不清是什么原因,我们被告知要去旁边的屋子。我记得我什么都看不见。那里有一个扬声器,用核桃色的布包裹起来的那种,我通过它来收听整个仪式的进程。所以那实际上是一种疏离的体验——那边有一个随随便便被找来的拉比,讲着相当好听的话,但似乎跟我所认识的那个父亲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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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07 在小纳撒尼尔看来,更贴切的评价来自一位把他舅舅威利从机场送到葬礼现场的出租车司机。当威利·帕蒂森(按照纳撒尼尔的说法,他“对路完全没有一点喜爱”)在奥利弗·拜尔殡仪馆楼梯顶端与他的妹妹和外甥会面时,他说起了自己刚才在出租车里的谈话。“哦,你是要去参加那个教授的葬礼?”司机说,然后又补充,“我们都认识他,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纳撒尼尔觉得这个看法同样也能够得到正在殡仪馆外面等候的那一排出租车的佐证。他们都在“表示敬意”,他回忆道,“仿佛他们都想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出租车司机都认识路,因为他自己不开车”。相比之下,在教堂里面,却只有凯恩拉比空洞的声音,谈论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著名人士的生平轶事。“这仿佛是上帝在通过这个演讲者发声,完全脱离了现实,”纳撒尼尔说道,“这大概就是他被带离人世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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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09 差不多比纳撒尼尔大9岁的阿莉克斯·婷,对当时的情况有不同的处理方式。阿莉克斯总是表现得很强势,正是她在16岁那年,找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姐姐,在原本不相往来的家人之间建立起了联系。阿莉克斯还坚持出席有关康的公众活动,且经常会带上她的弟弟,仿佛要证明尽管一直被搪塞和隐匿,但他们也是康生命的一部分。而现在,在父亲的葬礼上,阿莉克斯并不打算屈从于自己被安排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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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11 “葬礼那天刚好是我20岁的生日,”阿莉克斯回忆道,“有一个女人,总是来让我们坐到后面去——她是父亲某个雇员的妻子——还想把我们带到旁边的屋子里。实际上,在葬礼之前,她就往我们家里打过电话。我听见我妈妈对她说:‘你怎么能让我们不要去?’我妈妈很愤怒。当时我的胃里就升起一股焦灼的感觉,因为我知道我得面对这股力量做一番抗争,它会阻止我们坐在我们想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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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13 “天使”迈耶斯没办法说服阿莉克斯·婷和安·婷去旁边的房间,于是便把她们安排在主教堂非常靠后的位置——“即便我妈妈在他的办公室里工作了很多年。”阿莉克斯指出。在整个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安·婷一直坐在后排,但在跟苏·安的丈夫哈里·萨尔茨曼打过招呼之后,阿莉克斯却走到了前面,哈里当时坐在第二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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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15 “我妹妹一进来,就来到了前面,”苏·安观察到,“她不是那种会装腔作势的人。我丈夫对她说:‘来这边坐——所有好人都坐在这里。’我去找哈莉特,发现她在旁边的小教堂。”阿莉克斯同时也去找了纳撒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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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17 “阿莉克斯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坐到前面去,但我想和我妈妈在一起。”纳撒尼尔回忆道。在阿莉克斯的记忆中,事情也是如此:“他想要留下来安慰他妈妈,真的很贴心。这让我有一丝愧疚,因为我没跟我妈妈坐在一起,安慰她。但我知道她能够照顾好自己。我知道,要是让我坐在后排,我一定会非常窝火,所以我没有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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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53719 在庄严肃穆的仪式当中,这出家庭戏剧并没有表现得太出格。“凯恩拉比描绘了路易斯·康与先知摩西的相似之处。”周五的《费城晚报》刊登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报道。其中还写到:“曾经的康的夫人,艾丝特·伊斯瑞尔,坐在华丽的殡仪馆前排……由朋友和亲戚们簇拥着。”(“艾丝特坐在那个地方,仿佛她是来领奥斯卡奖的。”埃德·理查德的评价就刻薄多了。)当凯恩拉比、麦克法登蒙席,康的老友和建筑师同行诺曼·莱斯(Norman Rice)致完悼词,棺椁便由指定的抬棺人庄严地抬到外面。小纳撒尼尔对这一场景印象深刻:“我记得看到他办公室里的男人们把棺材扛在肩膀上,走下台阶。”——尽管其中只有戴维·威兹德姆(David Wisdom)一人曾在康的公司里工作过。其他抬棺人包括:伯纳德·阿尔珀斯博士[15],这位神经学家在艾丝特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内都雇用她作为自己的医疗技术人员;戴维·佐伯(David Zoob),是康的律师;诺曼·莱斯,在童年时期便和康相识;查尔斯·马登,一位费城的艺术家;还有其他4位本地的重要人物。他们一起把这个朴实无华的木箱抬下楼,安放在等在一旁的灵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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