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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1962年7月,大多数问题尚未到来,而康的大多数雇员都为布林莫尔项目匀出一部分时间,为1963年春天的投标日期而奋战。当康在白内障手术后回到办公室,至少有十几个建筑师和绘图员在他的办公室里工作。到这年年底,雇员的数量增加到了20多个。此后,办公室里的人数便在这个范围内波动。“同时有很多大项目,人却很少。”60年代中期为路工作的戴维·斯洛维奇评论道,“路有自己的节奏。”弗雷德·兰福德确认了每项工作分配的人很少这一事实,表示“我们工作很多个小时。在为他工作的6年里,我一周要工作60到70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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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晚些时候因埃德曼大楼项目加入公司的埃德·理查德,对康安排工作进程的方式有自己的看法。和其他雇员一样,他明白这本质上是一间“一人公司”,由康一个人发布设计指令。但这个体系当中低下的效率令他感到很困扰。“他一次只能真正进行一个项目,因为他太投入了。”埃德评价道,“和萨尔克项目比起来,布林莫尔那边简直就像是后妈养的。”而当手头的项目上了轨道,他会“领养”其他项目,而不考虑规模和成本问题。“路是为了建筑本身工作的。”理查德指出,“实际上,花的时间一多,任何大的团队都会在住宅或是教堂项目上赔钱。想赚钱的话,你得把所有项目都做成公寓楼那样的重复工程。我的理解是,对路来说,他只在萨尔克一个项目上赚了钱。”——而这可能是因为,萨尔克项目是按小时计费的,而非像其他委托一样按最终成本的固定比例结算。“他是个糟糕的商人,”理查德说,“重点在于,他不在乎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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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很大程度上,他身边的人同样也不在乎,因为他能够让手里的项目看上去激动人心。“路为建筑带入情感的深度与诗意的会话。”50年代末曾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学习,随后在60年代早期与康的公司有所接触的洛伊丝·谢尔·杜宾说。“他高谈阔论的时候,真的非常、非常令人动容。”而对于同他共事的人来说,这种特质是非常鼓舞人心的。“路带给我最大的正面教育,就是要坚定不移地寻求正确答案。”杰克·麦卡利斯特说。这就是为什么,每当设计行将结束,他的雇员们便会互相提醒,不要让康看到已经完成的图纸——否则,他可能会在开始建造之前,再想出一个新方案。对路来说,一切激动人心的时刻,都存在于对建筑本质的追寻过程中。这趟旅程偶尔艰苦卓绝,但也可以带来极大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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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很有活力。和他相处很有趣,令人振奋,”弗雷德·兰福德指出,“他可能会抱怨某事,但他从不会郁郁寡欢。他也很有幽默感。他会坐下来讲话,而我们大家围坐在他的身边听。他并不是一个能干的商人——我们是他的雇员,而在他心目中,我们和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课堂上的学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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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公司的工作量大幅增加,康没有放弃自己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教学工作,而且在1962年,尽管刚刚做了白内障手术,他还是迅速投入到了在9月10日开始的秋季学期的教学当中。每周一和周三的下午2点,他都会出现在富内斯大楼顶层自己的教室里,和学生们讨论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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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难讲,但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埃德·理查德说,50年代时他也曾是康的学生,“原因在于他那些非凡的想法。差不多有3个星期,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他有自己的一套语言,还总是断断续续。但一旦你搞明白了,你便会发现,他讲的内容非常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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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城建筑师查尔斯·达吉特(Charles Dagit)举了大约发生在10年前自己跟康学习时的经历作为例子。按照达吉特的说法,课程是从康默默坐着开始的,他一直在抚摸自己的下巴,搞得大家都非常紧张。然后他开始谈论建筑中的“普遍元素”:楼梯、柱子、墙壁、窗户等等。“谁发明了这些东西?”他会问,“现在是谁拥有它们?谁让拱顶发端?这些东西是我们的表达方式。它们存在是因为它们必然如此。它们是何时筑成的?”然后康会对学生讲起自己关于墙的寓言故事,说因为身上凿开了一扇窗户,墙觉得自己又虚弱又悲伤,直到上下用过梁加固,两边筑起了墙墩。“路的寓言故事会讲很久,”达吉特说,“逐渐接近它最终不可避免的结局——‘墙壁分离,而柱子成型’。”这是他标志性的想法,他总会用这种方式加以表达,同时他也喜欢将它传达给年轻的听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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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学生的时候,康很守信用,不仅会满足他们对于自己时间的占用(“如果他欠了你3个小时,他就会给你3个小时。”埃德·理查德注意到),同时也会给他们充分的自由和密切的关注。“他的批评也非常棒,”理查德说,“比如——班上有个同学正在做一份教堂的设计,他会说:‘你处理这座教堂的方法非常好,我都不会这样来设计。但这不容易实现。’”洛伊丝·杜宾记得差不多的事情,她谈道:“他不想让你去复制。他想让你利用自己内在的东西。他介绍给你的是一种思维的方式:让自己大脑的空间得到释放,从而创造出完美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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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康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可能会很暴躁。查尔斯·达吉特回忆起在常规的评图中,某个人的作品如果被他盯上会有怎样的风险。“刚上课时,路会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看大家的作品。”达吉特说道,“他常常会在那些引发他兴趣的作品前面停下来,开始高谈阔论。另一方面,他有时也会走近那些令他不满的作品……他会停下来,用手推一推厚厚的眼镜,然后无比仔细地审视那幅作品,鼻子几乎要触到纸上。他会保持三四十秒这样的姿势静止不动——名副其实的‘时间仿佛凝固了’——然后才轻轻抬起头,对那幅作品说话,声音高亢:‘这建筑就是瞎扯淡!’或者‘这简直就是一片风景里的一坨屎,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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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也回忆起10多年前令人不快的类似场景。“有天晚上他走进来——心情不太好——他围着班级走了一圈,把每个人都骂了一顿,”理查德谈到那个晚上时说,“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很累——我不知道,也许是那天晚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偶尔会那样,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个不能再好的人。”等到去了康的公司,埃德注意到了同样的两极分化。“简直是天堂与地狱,”他说,“地狱的部分是工作了一整晚,而他回家里睡大觉,等第二天早上过来,他告诉你昨天晚上搞的都是瞎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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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地讲,雇员们在工作的时候,这位老板并不会常常回家睡大觉:他的其余大多数雇员都说,他也会工作到很晚。他偶尔会在晚上去电影院待几个小时,但基本都是在补觉。“路的时间都是在晚上。”戴维·斯洛维奇指出,因为白天他要和许多客户见面,还有其他事情要应付。所以斯洛维奇也尝试在晚上工作,想要成为康的世界的一部分。“在那里工作是令人兴奋的,”他说,“没有人是为了名利而来。所有人都倾尽全力,都觉得他做的事情很重要,将对建筑是什么产生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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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便是在这位年轻的极度崇拜者眼里,康有时候也过于挑剔。比如曾经有一次,他们所有人都在为一个路将要带给客户看的模型工作,而“到最后我们这一群人连续工作了可能有两三天,谁也没有睡觉,想要为那次展示做好准备。但我们搞砸了”。斯洛维奇承认。“路早上五六点的时候过来,开始查看模型,然后说:‘我不能带着这个,这个不好。’他没有生气,只是非常清楚地表明态度。‘我会带着草图去,这个模型我不要。’这并不是说你们是白痴,没有羞辱我们的意思;他只是公事公办,这个工作我们没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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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康刚刚从白内障手术当中恢复过来时加入公司的埃德·理查德来说,康的严格个性和他的实际视力在某种程度上成正比。“他从一个看东西有点模糊的人,变成了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能看清楚的人,”埃德说,“他会去看牛皮纸上的纹理,他能看见的不要太多。”但对于弗雷德·兰福德——实际上是康的雇员中唯一持个人观点的一位——来说,他“很好相处”——模糊的视力也构成了他的魅力。“当人们来到办公室,”弗雷德回忆起办公室早上的固定流程,“路会和他们握手。他会一直站着,跟每个人握手。最后,等擦窗户的人进来,他也跟他握了握手。后者说:‘我只是个擦窗户的。’然后路说:‘我是马古先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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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62年10月路前往加利福尼亚时,“马古先生”的个性显露无遗。“他会说:‘我在哪儿?把我所在的地点告诉我。’”弗雷德·兰福德回忆道。杰克·麦卡利斯特也记得,在参观萨尔克现场的时候,他也曾扮演过康的眼睛。“他几乎完全失明了,我是说他刚拿到眼镜的时候。”杰克说,“我得带着他去工作现场,握着他的手。然后他对我耳语:‘看到哪里不好的话告诉我,我可以大骂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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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康开始用炭笔在黄色的描图纸上画草图。他不再像自己早些年那样,用铅笔来作细节翔实的画,在埃谢里克住宅最初阶段使用过的蜡笔也不再用了。现在他的媒介是一根炭笔,有时直接攥在手里,有时会套在“经纪人的铅笔”里,这种笔被设计成可以放进粗大的笔芯。“我们都有一根路那样的笔,”戴维·斯洛维奇说,“他的那根特别棒——银色的,笔芯很厚实。我当时有一两根。只有去古董店你才能买到它。”斯洛维奇讲述了康是怎样修改其他人的图画的:“先在上面做标记,然后再边画边改正过来。”而康自己画草图的时候也会用炭笔。“当他眼睛开始不好用了,他就用炭笔作画。这样画出来的画有一些很漂亮。”年轻的建筑师们则记得康是如何不断擦掉重画,以至于“纸上全都是他思想的痕迹——电脑绘图无法做到这一点——全都在画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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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于埃德·理查德来说,康对炭笔的热爱,似乎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想让我们在一开始都用炭笔作画。”埃德指出,“炭笔很好画,而且要是发现有什么错误,你只要……”——在这里他模仿了用手擦掉一条线的手势。“如果把所有东西都画出来,才发现有错误,对于改变你会更加犹豫。用炭笔会让你觉得自由得多。”弗雷德·兰福德也非常赞同这个观点,他评价了康的方法:“我想他会说自己喜欢炭笔,是因为他可以很快就把它擦掉。‘用尺画出一条线,我就不想去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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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白内障手术中恢复的最初几个月里,康一直在计划另一项伟大冒险:一次前往印度的远行,以及一个激动人心的新项目。1962年早些时候,他的朋友多西就拍来了电报,询问他是否愿意为在艾哈迈达巴德新建立的印度管理学院做设计。稍许犹豫后,康接受了这个邀请。“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梦想。”多西向他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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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是在50年代后期相识的,当时巴克里希纳·多西——年轻的印度建筑师已经随勒·柯布西耶在巴黎和艾哈迈达巴德工作过——凭借格雷厄姆基金(Graham Fellowship)到美国游学。被一位朋友从纽约引荐到康在费城的公司后,多西向他展示了自己一些作品的照片,而年纪稍长的康似乎对这些创意中的共性印象深刻。在看过多西为自己设计的房子中将厨房、浴室和楼梯与起居室和卧室分开的安排后,“他开始和我讨论主空间与服务空间,我对此一无所知”,多西说道,“然后他提起了自己在罗安达[5]的大使馆项目,并谈到我家的设计和大使馆有很多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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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并未建成,1959年康为驻罗安达的美国领事馆做的设计,却成为其随后在热带地区设计的建筑的思想源泉,包括萨尔克和艾哈迈达巴德。“当地人解决日晒和风吹雨淋问题的聪明做法,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康谈到自己的安哥拉之旅时说。其中重要的启发在于,这个非洲项目让他提出了两种新的设计可能。其中一个方法是让窗户面对朝向天空的阳光反射墙,这样既可以减少眩光,又能够让更多自然光进入。另一个是在坚固的避雨屋面之上约两米的位置搭建一个遮阳屋面,这样可以使得微风进入其中,使二者之间的空间更加凉爽。但最重要的是,康的这一领事馆设计催生了一个表达,这个表达不仅定义了这个项目——外墙保护着内墙——并且在他往后的建筑中不停回响:“我想用废墟包围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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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多西访问费城时,是理查德医学研究中心——先是草图和模型,然后是实物——给这位当时31岁的印度人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正是在这里,康创造了多西眼里“现代摩天大楼的新风格……这一风格展现在由砖块砌成的服务塔中,位于角落没有窗棂的玻璃窗突显了它的特质。坚挺的服务塔与透明、反光、富于细节的玻璃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到今天仍在我的心头萦绕”。多西在一篇他评论康的著作的文章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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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在他们初次见面时令他记忆犹新的事,是当康提出要带这位年轻的客人外出吃饭时,他得向自己的秘书借钱。路易斯·康对金钱并没有概念这点从一开始便显而易见,而这仍然是多西对他的主要看法。“直到最后一天他仍是个慷慨的人,只知给予,”多西提到,“而他想要的回报,只是更多地了解其他人,了解他们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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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这一点上,其他人对康的看法不一定与多西相同。“他对没有钱很担忧,”理查德·索尔·沃尔曼评价道,“他并不是一个给予型的人,在很多方面,他都不大友好。他还会对于别人拿到自己拿不到的委托愤愤不平。”不过他也承认,对于康来说,做正确的事情比赚钱更重要。“为了不做妥协,他几乎是故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沃尔曼说,“他宁愿放弃整个项目,也不会在项目当中妥协。”所以沃尔曼也觉得,在某些方面,康确实如多西所认为的,是一个习惯于自我否定的圣人,尽管他有相当不圣洁的自私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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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次造访费城后,1961年多西又回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在建筑学院讲了几周课,他和康之间的友谊也得以巩固。当他结束这次行程回到印度,他遇到了两位重要的客户,卡斯特尔巴伊·拉尔巴伊和维克拉姆·萨拉巴伊(Vikram Sarabhai),他们准备仿照著名的哈佛商学院,在印度建立一所管理学院。纺织厂老板拉尔巴伊被多西形容成“印度工业的元老,建筑师的主要赞助人”,已经雇用了勒·柯布西耶在艾哈迈达巴德设计两栋主要建筑。而杰出的科学家和实业家萨拉巴伊博士,将出任新建的管理学院主任。他同时还是当地一个重要家族的一员,他们家的住宅同样由柯布西耶操刀设计。两人虽然希望多西负责印度管理学院项目,但也希望他能够找到一位可以与勒·柯布西耶媲美的国际建筑师合作。(柯布此时已经无法顾及这个项目,他当时正忙于昌迪加尔[6]和其他的新项目。)他们提出了两位美国建筑师的名字,认为两人可以符合这一标准,“我说不,我可以找到和柯布西耶一样好的建筑师”,多西说,而他联系的正是康。根据他们非正式的合作安排——按照康的风格,这个项目根本没有正式合同——康成为这个项目的官方建筑师,而多西是他在本地的顾问。这个项目将由位于艾哈迈达巴德的国家设计学院办公室主持,福特基金提供了一部分资助,康的旅行和住宿费用正是由福特基金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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