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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认为,印度次大陆的这些工作不仅为康带来了名望和财富,同样给他带来了深层次的满足感。“他喜欢去印度和巴基斯坦。那边的工作很烦琐,很漫长,气候也很热,但他喜欢和当地人打交道。那是一种不同的文化,需求也不一样。而他在那里获得了很多尊重。他是个复杂的家伙。”威尔科茨沉思着说。但这种认识是后来的事。“在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亨利说,“他就像那种好脾气的邻居,但后来我们相处得真的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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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科茨认为,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显然是他们互相尊重,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彼此都愿意保留很多不必说的东西。每个人都可能在旁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私人的,甚至是隐秘的一面。“我们只谈论建筑,”亨利说,“它的历程,它的精神性。我们也一起愉快地喝过几次酒:在酒吧、旅店、飞机上……麦芽威士忌,”他回忆道,“我们经常一起喝酒,”——虽然康显然对阿夸维特十分钟爱,更不用说无处不在的杜松子酒——“在达卡,我认识他之前,他便来我的门口,问我有没有杜松子酒。然后他就给自己灌了一瓶。他说艾丝特给他打包行李时总会放上一瓶,但他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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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把酒言欢非常畅快,但相对于工作,它们总是次要的。对于康来说,问题的本质是如何无中生有——如何利用这一空旷的、无特色的场地,“一个完全没有特征的无人区”,他在给哈莉特·帕蒂森的书信里如此称呼它,把它变成一个“配得上我之前想法的地方”。第一次来到达卡,他坐上了一条小船,航行在布里甘加河上。这触发了他的灵感,让他为河上一个正在泊船的男人画了一幅小型素描。也许是这幅景象,加上他对于勒·柯布西耶的昌迪加尔的记忆,使他想到在一座浅水湖里安置国会大厦。而这一设计的其他灵感,可能源自他最近在罗切斯特的工作:比如围绕着建筑物绕来绕去的、不固定的回廊,它创建了一条曲折而神秘的路线,将最外部的办公室与更多位于中心的职能区分离开;或者是把光线从高处带到采光井的最底层。但他的达卡计划至少涵盖了一个回应当地文化的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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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在午餐时,我想到应该在建筑群当中加入一座清真寺。”在一封给哈莉特的详细的信中,他写道。“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把我从绝望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我那时曾自信自己可以设计出某种展现其自身力量的东西。而即便一个鼓舞人心的场所可以借由其他空间代言,但如果我没有想到清真寺,它也不会有任何价值。宗教,”他指出,“是这片土地从印度分离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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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个激进的想法——在立法机构的建筑当中突出宗教——令客户和建筑师本人一样为之吸引。“那天下午我提出了一个轴向安排建筑群和清真寺的想法,”他在信里继续写道,“这让政府的人如临天堂。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我被他们的赞许惊呆了,因为他们说:‘你把宗教放进这座都城当中,正是将它自身缺乏的意义赋予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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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他场合,他给出了这个故事稍许不同的一个版本。“在达卡,这座我正在建造的巴基斯坦的第二首都,”他在一次公开演讲中宣布,“我得到了一份漫长而冗余的任务书……第3天晚上,我想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立法机构其实就是宗教场所。作为一个立法者,无论你再拙劣,一旦进入立法机构,你的观点便会具有某种超然性……清真寺在建筑群当中是必需的,因为这里的生活方式要求每天要有5次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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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这个想法是来自午餐时还是第3天晚上,是对东巴基斯坦宗教历史的回应,还是对民主超然性的践行,有一件事被证明始终无误:这座清真寺(有时被称为“祈祷厅”)最终成为了整个建筑群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宏伟的、比例匀称的立方体房间,四个角落对称分布着巨大的弧线形窗户,它成为整个建筑群的中心,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住在这里的居民与偶尔前来的游客均有所感受。和康其他激动人心的空间——不仅仅是如一神教的教堂这样明显的宗教场所,还包括他为更世俗的艺术、书籍,以及研究和教育中心设计的“教堂”一样,人们不禁要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一个不信奉特定宗教、信仰理性而蔑视非理性的人,如何能如此卓越地触及建筑当中的精神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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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无关于宗教。”在康于达卡工作时认识他的孟加拉国建筑师萨姆苏·维尔士(Shamsul Wares)总结道,“宗教是一套既定不变的仪式,它存在于仪式当中。路是一个从属于心灵的人:他探索心灵。心灵想要参透真实,而宗教从不提供真实——它是一种信念。康是一个有灵性的人,他试图从事情发生的角度来理解真实。如果一个无神论者说:‘我们从虚无中来,又走向虚无’,那么这虚无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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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尔士看来,那正是康通过对光的追索来进行的一项调查。“他在光里面发现了一些东西,”维尔士继续说道,“你会感受到自己被洗涤得干干净净。光里面具有某种存在,这不是一个全然抽象的概念。它可观亦可感。光是一种感官体验。这种感官体验与精神有某种联系:这就是光作用于我们的方式。通过感官,我们获得了灵性的概念。他的建筑,”维尔士强调,“是可感知的,而不仅仅是形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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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反过来,维尔士认为,这便与康对真实的追索产生了联系:“我们来自虚无,又走向虚无,这也是他的存在的核心。所以他对空间很感兴趣——巨大的使人敬畏的空间。他同样知道,真实永远是不可知的。真理永远是迷幻的、模糊的。所以他便塑造了流动的、迷宫似的结构,让你迷失方向。这种建筑中的迷惑性,是他表达‘真理是模糊的’的另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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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2月7日,康刚结束他的第一次巴基斯坦之旅,便得知了父亲在洛杉矶去世的消息。从属于当地犹太教堂的利奥波德·康会定期参加圣洁日的礼拜活动,因此自然会希望按照犹太风俗尽快举行传统葬礼。于是康在抵达费城的第二天,便再次搭乘飞机飞往加利福尼亚,及时赶上了利奥波德在东洛杉矶的和平之家的葬礼,他的母亲伯莎和弟弟奥斯卡也在此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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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理查德·沃尔曼的说法,康“跟他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他有一次提到过”。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并没有完全疏远。康的同事们记得利奥波德有一次曾拜访位于第20大街的办公室,康还给了他父亲一张画板。他是个技艺娴熟的画家,人们都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曾做过玻璃彩绘的工作,尽管时间不长。实际上,家族中的年轻成员,没有人能记起利奥波德曾坚持做过什么工作。“利奥波德从来不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男人。”伦纳德·崔尼斯(Leonard Traines)总结道,他的父亲是利奥波德年纪最大的堂兄。崔尼斯同时指出,利奥波德多年来一直依靠子女的经济援助过活,并学着省吃俭用,比如当“路寄给他钱,让他乘飞机到东海岸,他不想花那么多钱,于是就坐了长途大巴”。尽管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养家之人——或者正因为如此——却是父母当中更严厉的那一个,在家里总是唱“黑脸”。“他要求我们尊敬他,自己说一不二,唯一能对付他的人只有我奶奶。”路的侄女萝达·坎特说。她的哥哥艾伦·康也同意这一点,“他说话很吵,而她就要平和一些”,他如此谈论自己的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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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从对路的影响这一角度来看,他母亲的影响是最大的。”艾伦说,“她的气质,她对待生活的方式——她有一种神奇的特质,可以吸引每一个人。他的智慧便来源于她。但他的个性很大程度上源于利奥波德。我觉得他有很强烈的自我意识,这像他的父亲。我不觉得他是傲慢的,但他相当自信。他会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这一点来自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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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奥波德并不只是个傲慢的人,按照他孙子的说法,他还有一点浮夸:“他非常在意细节——也很爱干净。他会浆洗并且压平自己的衬衫。我从不记得他穿过什么休闲的衣服。他看上去总是光鲜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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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达的女儿奥娜·拉塞尔,也记得自己曾外祖父正式的穿着。“我记得利奥波德穿着西装,口袋里有好时巧克力。”她说,“他总是有好时巧克力,还会给我一块。他没有什么温暖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我有些怕他——但好时巧克力让情况有所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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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后,奥娜仍然能记起利奥波德在医院病床上临终时的景象。“我记得他的脸看上去很忧愁,”她说,“他似乎处在痛苦之中。我记得他说起话来很艰难,但并没有语无伦次或别的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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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按照艾伦的说法,这个将死之人也确实有过谵妄的时候。作为一名受过训练的医生,他当时在监控爷爷的状况。“他看到到处都是虫子,”艾伦说,“尽管他知道那都是假的。”从医学上讲,他的死并没有特别的原因,他并没有患上致死的疾病。尽管几十年来利奥波德一直在鼓励——如果不是制造——关于他身体抱恙的传闻的传播(比如,是由于他的身体原因,他和伯莎才搬去了加利福尼亚),但艾伦还是将爷爷的死仅仅归因于年纪太大,或是用他的话说:“系统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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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的整个西海岸家族——不只包括他的妹妹萨拉、弟妹罗塞拉、侄子和侄女们,还包括侄孙女和侄孙,以及五花八门的隔代表亲——即使在利奥波德死后,仍是他生活中的重要部分。然而大部分同事,甚至就连那些在萨尔克项目上与他合作的人,对他在洛杉矶的亲戚均一无所知。二者在他的生活当中仿佛是两个完全隔开的部分。当他来到拉荷拉,他会和杰克·麦卡利斯特一起住在德玛尔,杰克或是弗雷德·兰福德(取决于轮到谁来做“临时保姆”)会开车载着他到周围转转,在晚上和他出去喝一杯,交换有关棒球的故事。当他前往洛杉矶,他会和他的妹妹在一起,住在她位于第78街的小房子里——正是她父母在20世纪30年代起居住的那栋房子——然后由艾伦或艾伦的前妻埃莉诺载着他外出。在任何一个地方,路似乎便会属于在那里和他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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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他在萨拉家弹钢琴,”侄外孙女奥娜说,“在家庭聚会上,我会看到他穿着皱巴巴的西服。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在那种环境里,你永远无法想象他的伟大。”他的一个侄孙,艾伦的儿子杰夫(Jeff),也记得他的西服(“布克兄弟牌西服,一直都是深灰色的——那是他的制服,总是相同的西服,总是白衬衫,还有领结,总是歪歪扭扭”)。而更重要的记忆,是路的谈话。“他的比喻很有说服力,”杰夫·康说,“总是很抽象,但我们搞明白了!我记得我爸爸会要求我做汇报:路说了什么?”而他的妹妹劳伦·康(Lauren Kahn),则尤其记得她的伯祖父的格外专注。“当他和你说话时,你就是房间里唯一的一个人,”劳伦说,“即便是孩子也能体会到这一点。他从不会因为你是个孩子,就说些没有价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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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达关于康的回忆大多是他的自娱自乐:“那是歇斯底里的,他喜欢弹钢琴,但他用耳朵来弹。他觉得自己可以弹得很好。而我哥哥,他弹得真的很好,就会在一旁笑。”但路不会觉得自己被冒犯,相反,他有意这么做,部分原因也是逗大家发笑。“他喜欢逗乐别人。”萝达补充,“他从不说任何人的坏话。他有这样的魅力,可以让大家微笑或是开怀大笑。他具有一种幽默感。”萝达尤其记得,当跟家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康有多么舒适惬意:“他们会一起开大派对——这是个非常大的家族,包括表亲和所有人。而他非常强调平等。他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他的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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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他们中间时,会带来一些特别的东西。“他有一种魔力,”奥娜总结道,“如果家里有什么事,而路正在赶过来,大家就会觉得:‘路就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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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只有西海岸的亲戚们对路活跃的存在有如此感受。“你爸爸要来吃晚饭啦!”当康要顺路到她们在费城威弗利街上奇特的小竖屋做客时,安·婷便会如此向阿莉克斯宣布——仿佛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将要发生。即便她的父母之间不再有什么浪漫的关系,阿莉克斯还是能听出母亲下楼宣布路即将到来时,声音里的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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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莉克斯看来,晚餐本身是相当乏味的。“基本上,我爸妈在饭桌上只会谈论几个主题——他们最近的建筑构思,他们的想法,”阿莉克斯回忆道,“我妈妈会谈论新的几何想法,他则会谈论静默和光线。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被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但我太想让他们问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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