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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给人以巨大之感,你越走近它,它就越显得高到不可思议。尽管这令人印象深刻,但倒不至于给人以惊悚之感。他喜欢径直走到围墙前面,抚摸着密密麻麻的米色石块的粗糙纹理。他也喜欢走到两边,感觉石块在转角位置的曲线。而当他走回前面,如果父母允许,他尤其喜欢进入城堡之内,穿过那扇只比自家的门大一点的中心门——对于这样一个宏伟的地方,这样一扇门似乎有些狭小。但他对此也很喜欢,因为这让他感觉这个巨大建筑有一部分在适应他的小尺寸。当他一路来到城堡的内部庭院(那是你被允许进入的最远之处,因为城堡的房间正处在废墟的状态),环顾四壁时,他也有同样的感受。内墙相隔不远,恰如外墙,但更加紧凑——以一种舒服的方式,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比从外面看上去要短,这样当他站在这个既是房间又是户外的小空间里时,他能感觉到头顶上天空的存在。当他站在那里时,他想:里面和外面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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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并没有,也许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童年时的经历并没有可靠的记录得以保留,只有一些模糊的家庭记忆和传闻。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很喜欢阿伦斯堡的城堡——他把它留在记忆中,长大后还在谈论它——就像他因为其静谧而安宁的品质而热爱各种各样的废墟一样。然而,他也发现,即使是废墟,也并非总是一成不变。1904年,在他3岁时,城堡开始了翻新工程,为了使之成为满足游客和市民参观需求的地方。对一个小男孩来说,建筑中的所有活动无疑是迷人的,他喜欢观察工作中的人与设备。但唯有第一次见到的城堡,它作为废墟时的形态,才是在他的余生之中激发想象力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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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这座城堡,是这个小男孩喜欢阿伦斯堡的原因之一。其他重要的活动,同样可以步行到达。如果他妈妈带着他,从位于科图街4号的外祖父母家出发,前往集市广场,他们只需要大约3分钟便可抵达——如果妹妹也跟着去,那也许就需要5分钟,妹妹比他小1岁,会拖慢他们的步伐。集市广场(它的形状更像是一个梯形,而非传统广场的正方形)不仅是城镇的中心,一个聚集了老市政厅和称重房这些漂亮建筑的宽阔开放空间,还是一个明显的地标,告诉他舅舅的店铺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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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图街来到集市广场,你可以看到一座长而对称的双层楼建筑就在市政厅的右边,占据了罗西街1号。在这风水宝地,多个拱形入口位于地面1层,2层则有锻铁阳台,它们都属于艾布拉姆·门德罗维奇和本杰明·门德罗维奇的肉铺。在拜访过舅舅后,如果他和母亲沿罗西街的方向走下去,离开集市广场,他们会经过宏伟壮观的俄罗斯东正教圣尼古拉斯教堂,最终(如果他运气好)来到城堡。否则,他们会在鹅卵石主路的路口向左或向右拐,来到城镇上未铺的路面之一,上面都是泥,下雨时便会泥泞不堪。这些街道通向他亲戚的房子,他姨妈教书的小学校,或者是在自家锡匠铺所在的托利街1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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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也会被带去小港口,渔船和小游艇会不时光顾这里。(他知道,来自里加的大型渡轮停靠在罗麦萨尔附近更大的港口,那里距离阿伦斯堡有几公里的路程,需要坐上一辆小火车才能前往。)在极少数情况下,他会乘坐马车,来到城市边界以外。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平坦的、仿佛无边无界的旷野中,周围全是树木。但即便在那里,也会有令人愉快的惊喜——比如林木突然消失,一座石制的旧教堂,或是新建的木制农舍出现在视野中。和拥挤的城市房屋相比,这里的建筑占地更广。但无论是在镇上还是在乡下,岛上的大部分建筑都拥有同样陡峭的屋顶,通常由方形金属瓦铺成,虽然有时也会用茅草或木瓦。冬天,雪会堆积在所有这些陡峭的屋顶上,随着一层层结冰,雪会越积越厚,直到春天的温暖天气将它彻底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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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男孩并不介意冬天。他最初的记忆之一——当时他大约两岁——是在一座被雪覆盖的房子的磨砂窗上画画。尽管如此,他还是喜欢每年雪从倾斜的屋顶上滑落的那一刻,因为这意味着夏天的阳光很快就要到来了。他并不惧怕黑暗,但他热爱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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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多数夏夜,他会在太阳落山之前早早入睡,因此清醒的时刻大多在阳光中度过。但有时候,当他被准许晚睡(比如去亲戚家吃晚饭,或是晚上去公园时),他会去看看夏天的阳光在夜晚降临的过程中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在逐渐消退的白昼的最后几个小时里,阳光会变成金色。他的影子、每个人的影子都越来越长,同时阴暗之处——树下、墙边,他自己张开的身体落到鹅卵石、泥土路或草地上的影子——和被夏日阳光最后的光线照亮的、越发金黄的区域,有很大的差别。在这样的时刻,阴影和光线之间的分界是如此分明,你可以看到它,甚至感觉可以伸手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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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晚,镇上的声音也是迷人的:海鸥与其他海鸟相互召唤,轻柔的风掠过树梢,鹅卵石大街上马蹄咚咚作响,还有偶尔从库尔萨尔方向的露天音乐台飘来的音乐声。他的妈妈是个出色的竖琴演奏家,喜欢音乐,他觉得这是他喜欢音乐的原因。她会给他唱自己童年时的歌,而当他能一字不差地唱出来的时候,她会对他出色的记忆力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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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提问者:想要成为建筑师,似乎要花上四五十年。为什么要那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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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康:为什么不呢?你想早点去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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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提问者:你花了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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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康:从我3岁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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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能感觉到母亲对自己的关注。她似乎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即便妹妹出生,他还是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最年长的孩子,一个男孩,他妈妈最亲密的伙伴。不过最近,他觉得她对自己的关注有所下降。她因担忧分神,包括有关父亲要去美国的讨论。他也能看出,她的肚子似乎越来越大,于是他询问了她,而她告诉他,他马上又要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这对他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可他决定闭口不提。毕竟,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掌握自己的生活。他刚满3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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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依旧很冷,所以火炉里一直生着火。夏天的几个月里堆积在外面的木料,日复一日地被投到火炉当中。而当火势弱下去,有人就会到外面抱一些柴火回来,让它继续燃烧。不过有时候,人们允许火微弱地燃烧着。现在炉子里只剩下一些阴燃的余烬。而那些被一些微小火焰舔舐过的煤,并不是通常的红色、橙色甚至蓝色。出于某种原因,它们发出的颜色是一种奇怪的、令人着迷的蓝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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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男孩经常会注视着火焰:这是他的日常活动,尤其是在冬天。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颜色。煤仿佛在户外生长的某样东西——鲜嫩的绿色树枝,盛放的蓝色花朵——只是这种蓝绿色比他在自然界中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要强烈得多。仿佛煤是从内部被点燃的,仿佛它们自行创造了一种全新形式的神奇光芒,从中心向外发散。如果它们表面的颜色如此明亮美妙,那么内部会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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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火炉旁,又仔细看了一阵。通常他都不会被允许挨得这么近,可这一次,周围并没有大人阻止他。他盯了一会儿,然后调整了自己的围裙,在两膝之间撑起了一个布篮子。仅仅看着发出绿光的煤是不够的,他想要抓住它们,与它们玩耍。他想要占有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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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倾身向前,迅速把几块煤舀到自己膝盖上。他还来不及仔细观察,火焰便燃烧了起来。他看见火苗扑面而来,尽管疼痛尚未袭来,但本能地,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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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英国小城巴斯的著名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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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康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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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I.康——在大多数建筑学者看来,他以砖及混凝土建造的坚固形式,影响了一代美国建筑师,使其成为美国当下最重要的建筑师——于星期日傍晚,在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保罗·戈德伯格以此为开头的头版讣告,出现在1974年3月20日星期三的《纽约时报》上。戈德伯格简要叙述了他去世时的奇怪情况——纽约警方发现了尸体,并根据康的护照进行了初步的身份确定(其中的记录表明他刚刚从孟买和伦敦回来),电报发给费城警局,他们未能通知到康的妻子,她在到处寻找失踪的丈夫——但很快便转向了6个部分的内容,大篇幅讲述康的建筑贡献、哲学理论,以及个人性格。就像它所选择的平静微笑的配图,这一文本呈现了建筑世界的“灰衣主教”。“身材矮小,白发和蝴蝶结经常凌乱不堪,但平凡的外表与他对美国和外国建筑师的巨大影响形成鲜明对比。”这里描述的是一个对自己的心灵有清楚认知,并在世上留下可敬标记的人,一个可靠的、受人尊敬的,也许稍微有点神秘的人物,他用了73年的时间,在世界上取得了一系列切实可感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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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尽管都是事实,但远不是全部。就在这篇著名的、洋溢着溢美之词的讣告抵达报刊亭的同时,隐藏的困境与冲突便已开始从私底下浮出水面。几十年来,康一直凭借自己富有“磁性”的人格,将事情维系到一处。可随着他猝然离世,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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