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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传:自由的心灵 第八章 暮 年1513—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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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烛火并思考它的美。眨眨你的眼睛,再次凝视它。你现在看见的以前不在那里,以前在那里的现在也不在了。是谁,重新点燃了这总是快要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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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手稿F》, fol.49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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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传:自由的心灵 向南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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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3年初,列奥纳多曾短暂地在米兰出现,这次试探性的露面可能是因为他无法确定新公爵马西米利亚诺将如何看待自己,毕竟自己曾经和后者的父亲的敌人密切合作过。3月25日,米兰大教堂的一本登记簿记录了他和一个叫普雷沃斯蒂诺·维奥拉的人一起生活或住宿。 1 这段时间里,他写下了芭芭拉·斯坦帕的名字,她是菲利波·斯坦帕和妻子卡洛·阿泰拉尼(或称卡洛·德拉·泰拉)的女儿,夫妻两人都是斯福尔扎家族的忠诚仆人,现在很受器重。芭芭拉在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附近的豪华寓所阿泰拉尼府主持一个热闹的沙龙,贝尔纳迪诺·卢伊尼后来为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画了壁画。他们的后花园紧邻列奥纳多的葡萄园:他们是富裕、有教养的邻居。另一个忠于斯福尔扎的家族是克里韦利家族:“问问比亚吉诺·克里韦利的妻子,为什么被阉割的公鸡喝醉后,会去孵化母鸡的蛋。” 2 在“经验的学徒”眼中,没有不值得研究的问题。但我们对他在米兰的活动一无所知,可能他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瓦普里奥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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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消息从佛罗伦萨传来,政治命运的钟摆又摆向了美第奇家族;新一代统治者是洛伦佐幸存下来的两个儿子乔瓦尼和朱利亚诺,还有他们的堂弟朱利奥。1512年夏,他们在流放了18年后回到这里,统治佛罗伦萨:这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尽管在普拉多时有军队护驾。9月1日,行政长官索代里尼通过一扇城门离开,踏上前往他的流放地达尔马提亚海岸之路,而朱利亚诺·德·美第奇从另一扇城门进入。他步行进城,身着佛罗伦萨传统长袍,没有军队护驾;他既没有去韦奇奥宫,也没有回美第奇宫,而是去了政府中支持美第奇家族的安东弗朗切斯科· 德利·阿尔比齐的府邸。这是低调处理政治问题的绝佳例子:在同胞的一致同意下,他以佛罗伦萨公民的谦卑姿态回归。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家族首领、朱利亚诺的长兄乔瓦尼,他肥胖、有学问、政治嗅觉敏锐,如今在罗马是一位权重位高的枢机主教,已经被认定为下一任教宗。他就没那么谦卑了:他在1500名士兵组成的队伍护送下进城,举手投足都显得像一位权贵。但他们没有处决敌人,没有没收财产,权力交接悄无声息而高效,像是在美第奇银行签出汇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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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拉斐尔或他的追随者绘制的朱利亚诺·德·美第奇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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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宗尤利乌斯二世的去世为美第奇家族的回归计划画上了完美的句号。乔瓦尼匆忙赶回罗马,1513年3月11日,枢机主教秘密会议正式选举他为教宗利奥十世(Leo X)。朱利亚诺被留下来管理佛罗伦萨,但是新教宗质疑他这位任性的弟弟处理佛罗伦萨派系斗争的能力,决定让他们可塑性强的年轻侄子洛伦佐·迪·皮耶罗(Lorenzo di Piero)取代他。朱利亚诺被召去罗马后,乔瓦尼赐予他新头衔,以平息他可能产生的不满。他成了帕尔马、皮亚琴查和摩德纳的统治者,但谢绝了乌尔比诺的爵位,承认已故教宗的侄子弗朗切斯科·德拉·罗韦雷在乌尔比诺的合法统治权,他在被流放时与罗韦雷成了朋友。朱利亚诺还被任命为教宗部队的总管,就像切萨雷·波吉亚在亚历山大六世教宗在位期间那样,这个职位使他有义务永远留在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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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1513年夏天的某个时候,在罗马的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向列奥纳多发出邀请,希望他可以来到这座永恒之城,加入美第奇家族的新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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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笔记本《巴黎手稿E》的首页,列奥纳多写道:“ 1513年9月24日,我在乔瓦(Giovan)、弗朗切斯科·德·梅尔齐、萨莱、洛伦佐和范富亚(Il Fanfoia)的陪同下,离开米兰,前往罗马。”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名字都让人困惑。 “乔瓦” 可能是乔瓦·安东尼奥·博尔特拉菲奥,或詹彼得里诺,但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去了罗马;“乔瓦”也可能是一位不知名的仆人;还有一种可能,他不是别人,而是梅尔齐(因为原文中没有逗号),列奥纳多不寻常地同时使用了梅尔齐的两个名字,乔瓦尼·弗朗切斯科。在列奥纳多手稿的其他地方都找不到“范富亚”,他的身份仍然是个谜。“Fanfulla”是个已知的人名,“范富亚”可能是它的一个方言变体,或是一个描述性的昵称。“fanfoia”本身不是一个词,但它让人联想到 “喃喃自语”(fanfono);“fanfaro”是一种行军进行曲,从而有了“号角齐鸣”(fanfare);而“fanfarone”则是“夸夸其谈”。这组词都带有“喧闹”和“炫耀”的含义,那么这有没有可能是拥有很多绰号的托马索·马西尼的另一个绰号?我们已知的他的绰号就有加洛佐罗(Gallozzolo)、索罗阿斯特罗、阿拉巴斯特罗(Alabastro)、印度维诺(Indov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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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出发日期是准确的。1513年9月24日,列奥纳多和他的随从离开米兰。7年多前,他从佛罗伦萨来到这里,准备停留3个月——这组数据充分说明了他对这座城市(及其极度富有的公爵和统治者们)的深深依恋:他一生中总共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他画中的风景是他少年记忆中的托斯卡纳山区乡村,沐浴着北部伦巴第微弱的阳光。9月他离开时,阳光已经开始变得柔和,因为他葡萄园里的葡萄已经成熟了,夜晚也比预计来得更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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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艾米利亚大道向东南方向前进,途经洛迪、皮亚琴查、帕尔马、雷焦艾米利亚、摩德纳和博洛尼亚,然后再向南穿过亚平宁山脉。他可能没有在佛罗伦萨停留太久。一则开支记录写着:“从这里[米兰]到罗马,500磅花了13杜卡特。”这是指他带去罗马所有行李的运费。 3 这份重达0.25吨的个人物品包括《蒙娜丽莎》《圣母子与圣安妮》和《丽达与天鹅》,以及素描本和写生作品集;大量伟大的解剖学对开页图纸;所有我们已知的,以及许多我们仍未发现的笔记本;马德里书单中的116本书(减去少量遗失的,又在旅行开始后加入一些新书);还有工作室的设备、科学仪器、家具、衣服,以及出于价值和情感原因,逃过了“把你带不走的卖掉”命运的个人纪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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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在佛罗伦萨停留了足够见几位朋友的时间,并处理了《大西洋古抄本》中一份备忘录罗列的事情。 4 在一位叫弗朗切斯科的鞋匠和一位叫乔治的文具商的身份不明的名字中,有一个问题:“不知道神父亚历山德罗·阿马多里是否还活着。”这是一位老熟人了:他是列奥纳多第一任继母阿尔比拉的弟弟。他在清单中被提到过两次,列奥纳多渴望见到他,他们肯定从小就认识;两人在1506年重逢,当时这位神父为他带来了伊莎贝拉·德埃斯特的一封信。阿尔比拉只比列奥纳多大16岁,所以亚历山德罗可能和他年纪相仿。前文也提到过,他可能就是那位拥有已遗失的列奥纳多在佛罗伦萨的早期作品《亚当与夏娃》的底稿的“叔叔”。瓦萨里在16世纪40年代写道,这位叔叔“不久前”曾为奥托维亚诺·德·美第奇展示过这张底稿。如果这位叔叔就是亚历山德罗,我们可以很高兴地发现了列奥纳多在1513年提的问题的答案:是的,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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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奥纳多在佛罗伦萨没有见到尼科洛·马基雅维利。由于和索代里尼政府关系过于密切,马基雅维利于1512年11月被解除秘书职务。次年2月,他卷入了彼得罗·保罗·博斯科利和阿戈斯蒂诺·卡波尼挑起的反美第奇阴谋中,险些被处刑。马基雅维利被囚禁在巴杰罗并遭受酷刑后,又被放逐到佩尔库锡纳的圣安德烈亚的小庄园中,在那里有点不情愿地过着穷困的乡绅生活。在修剪林区、诱捕画眉和在当地客栈玩西洋双陆棋的空档,他开始坐下来撰写那本讨论强权政治的著作《君主论》。早在10年前,他在前往波吉亚那里执行那些令人忧虑的任务时,就已经开始构思此书,近年备受磨难的经历,让他对其进行了提炼和浓缩。他打算把这本书献给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希望这种姿态可以挽救他沉沦的命运;他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愿望,可能是因为他听说从前的好友列奥纳多·达·芬奇现在要为朱利亚诺效劳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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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奥纳多可能在1513年10月底抵达罗马,如果他完成了上述备忘清单中提到的所有人物,他抵达时应携带了一副“蓝眼镜”。我很想说他是戴着一副蓝眼镜来的——这形象太妙了:戴着墨镜的列奥纳多。虽然他戴着的眼镜更可能是他在奇怪冶金实验中用到的护目镜,他在罗马期间做了很多这样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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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气、柔弱、有些神秘的朱利亚诺·迪·洛伦佐·德·美第奇继承了他父亲的个人魅力,但没有继承他的政治能力。朱利亚诺出生于1479年,以他被暗杀的叔父命名。我们在多梅尼科·吉兰达约为新圣母玛利亚教堂绘制的漂亮壁画中见到了年约5岁的他:他是那个转身看画家的有棕色头发的小男孩。他站在憔悴而有些不修边幅的诗人阿尼奥洛·波利齐亚诺身边。正是这位诗人创作了《奥菲欧》,他也是洛伦佐的孩子的老师。在朱利亚诺身后的是哥哥乔瓦尼,壁画里的乔瓦尼是个圆脸男孩,留着平直的金发。这些特征已经能说明,他35年后就是拉斐尔笔下那位有双下巴的教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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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4年,局势开始对美第奇家族不利,当时朱利亚诺只有15岁。流放期间,他曾是乌尔比诺公爵和曼图亚侯爵的客人。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他有可能于1500年在威尼斯见过列奥纳多,并且有可能很欣赏列奥纳多当时正在绘制但最终未能完成的伊莎贝拉·德埃斯特肖像画。他可能还邀请列奥纳多为他在佛罗伦萨认识和迷恋的丽莎·盖拉尔迪尼画一幅类似的肖像画。所有这些可能都需要解释为什么1517年列奥纳多来到法国站在《蒙娜丽莎》肖像画前时,将它描述为“某位佛罗伦萨女士的肖像,在已故的朱利亚诺·德·美第奇的敦促下而绘”。还有一种解释称,列奥纳多来到罗马与朱利亚诺相见后,才被“敦促”创作《蒙娜丽莎》,这幅肖像画的是朱利亚诺当时的某位情妇;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她坐在佛罗伦萨的凉廊里。尽管如此,这幅画当时的确在罗马,而且无疑已经进入润色和重新着色的阶段,开始慢慢演变成现在卢浮宫展示的标志性模样。或许正是在这一时期,在朱利亚诺的赞助下,这幅油画的轻浮版本 “裸体乔康达”出现在了列奥纳多的工作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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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亚诺是卡斯蒂廖内在《廷臣论》中的对话者之一,这部作品名义上是根据卡斯蒂廖内于1507年3月在乌尔比诺城堡参加的“达官显贵和有才之士”聚会创作,并在第二年圭多巴尔多·达·蒙泰费尔特罗公爵去世后写成。这部作品经历了精心打磨和重新起草,直到1528年才出版,在此过程中成为对文艺复兴时期完美的家庭聚会的怀旧想象。参与对话的人还有彼得罗·本博,他是吉内薇拉·德·班琪和她优雅的情人贝尔纳多之子;葡萄牙教长多米格尔·达·席尔瓦,他后来是索罗阿斯特罗在罗马的赞助人之一。卡斯蒂廖内把这本书献给达·席尔瓦,还追忆了一些已过世的乌尔比诺社交圈内的人,其中包括朱利亚诺·德·美第奇,“这个世界值得更长久地享受他的善良、高尚和礼貌”。在利奥十世担任教宗期间,在罗马担任葡萄牙大使多年的达·席尔瓦可能和朱利亚诺成了好友,索罗阿斯特罗或许正是通过这层关系获得了他的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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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谈到朱利亚诺时,除了会说他有些不现实,就几乎不会给出更糟糕的评论了。作为教宗部队的指挥官,他是无能的。与其说他是一名士兵,不如说他是一名廷臣;而与其说他是一名廷臣,不如说他是一名业余学者。瓦萨里说他是“自然哲学的伟大学生,尤其擅长炼金术”,这让我们再次想到索罗阿斯特罗,并且与列奥纳多在罗马从事的一些冶金实验有关。瓦萨里称,拉斐尔为朱利亚诺创作的肖像画大概也是绘于这一时期,目前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版本或是原作,或是当时的临摹本。在实际上是美第奇家族的肖像工坊的阿尼奥洛·布龙奇诺的工作室里,也有一幅类似的肖像,于16世纪50年代末完成。两幅作品都描绘了朱利亚诺在1513年末,即列奥纳多开始为他效力时的样貌:一名35岁左右的皮肤黝黑、蓄着胡子的男人,英俊而带有一些颓废,精于学术但健康堪忧。那件强加在他身上的权力新“斗篷”并不是很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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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和朱利亚诺新建或重建起来的关系,把列奥纳多带回了美第奇家族的圈子中,疗愈了他30年前与洛伦佐·德·美第奇打交道时可能生成的任何怨恨。根据贝内代托·瓦尔基当时的说法,朱利亚诺对待列奥纳多“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兄弟”。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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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焦维奥记录了一枚可能是列奥纳多为朱利亚诺制作的纹章。这是“美第奇树桩”的一个版本,画着一棵被砍断的月桂树干正在长出新芽,但上面神秘的箴言:“GLOVIS”在其他版本中没有出现过。把箴言倒过来读,“si volge”意为 “转弯”或“改变方向”,这让我们想起列奥纳多的另一句纹章箴言:“思考转向希望”。 7 这句箴言恰到好处地反映了1513年美第奇家族重新崛起,可能也体现了当时在罗马的列奥纳多正处于乐观的情绪当中:这是另一次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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