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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注意到我睡眠不足。我实话实说，告诉他我下笔如有神，一直写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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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把那双木雕似的大手放到桌面上，缓慢地说：“能将内心的波动如此顺畅地排出体外，真是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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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像是喝醉了。我还没看过自己写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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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写下的不过是经验的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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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恩斯特·雷德勒（Ernst Lederer）用特殊的浅蓝色墨水在手工制作的、装饰精美的稿纸上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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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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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很正确。每个魔术师都有自己的仪式。比如说，只有戴着庄重的扑着粉的假发时，海顿才会作曲。写作也是一种唤灵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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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坎姆普夫送了我一本雷克拉姆出版社出版的《埃德加·爱伦·坡小说集》，那是本把三卷小说合订在一起的小册子。我给卡夫卡博士看了看这本几周来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小书。他翻阅了一下，读了读书中内容，问我：“您知道坡的生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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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坎姆普夫告诉我的那些。据说坡是个臭名昭著的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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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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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是病了。他是个可怜人，对这个世界毫无防备。所以，他才逃到杯中物里去。想象对他来说只是一根拐杖。他写了许多阴森恐怖的故事，为的是熟悉世界。这是很自然的事。想象中的狼窝没有现实中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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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深入研究过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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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其实我对他写的东西了解甚少。但我知道他的逃跑路线，他的幻境。作家写的内容始终都是相同的。比如在这本书中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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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打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递给我一本灰蓝色的亚麻布面装订书，那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金银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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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森有肺病，”乘卡夫卡说话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书的封面与内容，“所以他才搬去了南太平洋，他生活在那儿的一座岛屿上。可是他对此视而不见。于他而言，他生活的地方不过只是孩子气的海盗梦上演的舞台，是想象力的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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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书放在桌子上，点了点头说：“我刚刚粗略地翻了一下那本书，可他还描述了南太平洋的大海、人物与热带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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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甚至还描写得细致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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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的书里还是有现实之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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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卡夫卡道，“梦里总有无数未经加工的日常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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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谨慎地说道：“人们或许试图在梦里摆脱对经验的负罪感。您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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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是这样，”卡夫卡点了点头，“现实是塑造世界与人类最强大的力量。它具有效力。正因如此，它才是现实。没有人能够脱离现实。梦只是一条弯路，走上这条弯路的人最终总是回到离他最近的经验世界。史蒂文森回到他的南太平洋小岛，而我——”他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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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您回到这儿的办公室和老城环形路上的公寓。”我说出了他未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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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您说得没错。”卡夫卡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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