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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伯爵先生在猴子那儿寻根问祖呢。”居特林眨了眨眼,试图得到卡夫卡的附和。然而,卡夫卡使劲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觉得现在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现在的问题不在于祖先,而在于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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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居特林把书放在桌子上道,“特雷默尔可是个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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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不是特雷默尔,而是整个人类家族。”卡夫卡将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叉在胸前,“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这个世界很快就只剩下批量生产的自动装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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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特林笑道:“您太夸张了,博士先生。那只是乌托邦。”他的目光无助地在我与卡夫卡博士之间游移了一会儿,然后停留在卡夫卡博士的鼻根处,接着,他发牢骚道,“这就有点像您的《变形记》。这种事情我是明白的。我自己也是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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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点了点头说:“是的,您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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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特林略有保留地举起双手:“只是副业而已!我的主业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小职员罢了。所以我现在必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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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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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还记忆犹新,等他走后,我带着悲哀失望的声调问道:“您真的觉得他是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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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的眼中闪烁着小小的绿色火花。他莞尔道:“是的,字面意思 [22]。他是个密闭者,一个密不透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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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笑道:“钉得死死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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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举起双手表示异议,像是要把我的笑声推还给我似的,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反对:“我可没这么说!他确实把自己包得很紧,现实无法穿透他。他完全被封锁在自我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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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什么封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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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陈旧的词语与想法组成的废话。这些东西比厚重的板甲还结实。人躲在它的背后,好让自己不受到时代的变化影响。所以,空话才是最坚实的恶之堡垒。是一切热情与愚蠢最为恒定的防腐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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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整理桌上的纸张。我默默地看着他,刚才听到的话还在我内心回荡,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面前那本我走进办公室时居特林拿在手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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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看到了,说:“这是特雷默尔博士的书。请您把它放回他的桌子上。要是他发现书不在他桌子上,他会极其恼怒地瞪着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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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做了,一边还问道:“他真的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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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卡夫卡点点头,“他学的是自然史、生物与化学。他想深入造物最细微之处的机理,并以此理解生命的意义。不过这当然是走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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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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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们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找到的意义,只不过是一种极其微小的反应。那是一滴水中的天空,一幅因我们最轻微的颤动而错位模糊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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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您的意思是,博士先生,我们永远都无法得知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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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沉默了。他的眼睛变得狭长而阴沉。他极为突出的喉结在颈部的皮肤后上下滑动了好几下。他盯着自己搁在桌子上的指尖许久。然后,他轻声说:“上帝、生命、真理——这只是同一事实的不同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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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追问道:“我们究竟能不能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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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历它。”卡夫卡说,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安的颤抖,“我们赋予它不同的名字,试图以不同的思维结构掌握的事实贯穿于我们的血管、神经与感官。它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或许这正是我们无法看透它的原因。我们真正能够理解的是秘密、是黑暗——那是上帝的寓所。这很好,因为如果没有这种保护性的黑暗,我们将战胜上帝。这或许是符合人类本性的。儿子废黜父亲。所以,上帝必须隐藏在黑暗中。然而,因为人类无法穿透上帝,他至少也要攻击到神性周遭的幽暗。他将火种投入霜寒的黑夜。而黑夜宛如橡胶般充满弹性。它退却,可它仍旧在持续。只有人类灵魂的黑暗是转瞬即逝的,它是水滴中的光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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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卡夫卡博士在码头上。满载的煤车在铁铸旱桥上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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