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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60 我们默默继续向前走。卡夫卡盯着迅速变暗的河流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说起了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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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64 有一次用过晚饭,我曾和我父亲说起下午与弗朗茨·卡夫卡的漫步,他说:“卡夫卡博士是耐心与善良的化身。我不记得事务所里有任何人因为他而产生过矛盾。不过,他的平易近人并不意味着示弱或惫懒。恰恰相反,卡夫卡博士格外严谨、公正、善解人意的行为不由自主地让周围的同事也采取了与他相同的态度,这才体现了他的平易近人。人们顺着他的意思说话,觉得很难与他意见一致的时候,人们宁愿保持沉默,以免与他发生矛盾。这种事屡屡发生,因为卡夫卡经常发表尤为独特、非大众化、反对一切常规的看法。工人意外保险机构的人并非总能理解他。可大家还是喜欢他。在他们眼里,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圣人。而且,在许多其他人眼里也是如此。就在不久以前,一个被工地升降机压断了左腿的年迈辅助工人就曾经和我说:‘他不是个律师,他是个圣徒。’这个辅助工人本来只能从我们这儿获得很小一笔赔偿金。他向我们递交了一份申诉书,从法律上来看,该申诉书的表达是不正确的。若不是在最后时刻有个布拉格的知名律师前去拜访这位瘸腿而年迈的辅助工人,分文不取且十分专业地为他修改申诉书,帮助这个可怜的穷光蛋赢得了法律的支持,这个老人肯定要打输官司。后来我才知道,是卡夫卡咨询、委托了这位律师,酬金也是卡夫卡支付的,好让他这个意外保险的法律顾问在诉讼时尊严体面地败给一位年迈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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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66 我听得入神,可我父亲的表情却很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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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68 他说:“卡夫卡博士如此处理的案件不仅这一件。职员们议论纷纷,有些人很佩服他,也有人说他是个不称职的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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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70 “那你呢?”我打断道,“在这件事上你是怎么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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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72 父亲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答道:“我还能怎么看卡夫卡博士呢?对我来说,他不只是同事。我喜欢他。所以,我才对他的仗义感到担忧。”他表情阴郁地拿起面前的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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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74 后来我才得知,我的父亲曾多次协助卡夫卡博士进行“仗义行动”,所以,他们真的不只是同事关系,在好几件案子里,我的父亲是弗朗茨·卡夫卡的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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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76 他把咖啡杯再次放到面前,说:“博爱是很有风险的,所以它才是最高尚的美德之一。卡夫卡博士是犹太人,他却比我们办公室里那些可爱善良的天主教徒与新教徒更具有基督教的仁爱精神。他们迟早要为此感到羞愧。这可能会导致他们做出一些卑鄙的行为。人们常常会用更大的错误来掩饰错误。一个被抓住把柄的职员轻而易举地就会把卡夫卡的仗义行动泄露出去。所以,卡夫卡博士在博爱的时候应该更谨慎些。你和他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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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78 两天后,当我陪卡夫卡回家时,我把父亲的话告诉了他。他先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实情与您父亲的看法不太一样。基督教的博爱与犹太教之间并没有矛盾。恰恰相反!博爱是犹太人的道德成就。基督是个犹太人,他把福音书带到了全世界。此外,每一种价值——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都与风险相关,因为每一种价值都需要经受考验。至于环境中的羞耻感,您父亲说得没错。一个人不能激怒他人。我们生活在如此一个恶魔当道的时代,几乎只有在最隐秘的情况下才能行善,主持正义——仿佛那是在违法乱纪似的。战争与革命没有消失。正相反!我们感情的冷漠助长了它们的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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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80 我不喜欢卡夫卡的语气,于是我说:“那么,根据圣经的说法,我们生活在火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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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82 “没错,”卡夫卡点了点头,“我们依然在那里,这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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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84 我摇头道:“不,博士先生,这很正常。我不相信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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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86 卡夫卡微笑道:“这是您的责任。您还年轻。一个不相信明天的青年是在背叛自己。人要想活下去,就得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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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88 “相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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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90 “相信万物与所有时刻之间充满意义的关联,相信作为整体的生命之永续,相信最近与最远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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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94 我向卡夫卡讲述了我在新德意志剧场中观摩的两部风格各异的独幕剧,两部戏的作者分别是瓦尔特·哈森克勒弗尔(Walter Hasenclever)和阿图尔·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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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96 “表演不太协调,”我的讲述快结束时,我说,“一部戏中的表现主义渗入了另一部戏中的现实主义,反之亦然。或许他们没有花足够的时间研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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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198 “有可能,”卡夫卡说,“布拉格德意志剧场的经营情况很困难。从整体上来看,该剧场的财政与人事关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整体,剧场却没有与之相称的庞大受众群。它是一座没有地基的金字塔。演员听命于导演,导演受剧院管理层领导,最后又受制于剧院协会。作为一条链子,却没有最后将一切整合起来的链环。这里没有真正的德意志文化,因此也没有真正可靠而稳定的观众。在剧院包厢与前排就座的、说德语的犹太人并不是德国人,而专程来到布拉格、坐在楼座与回廊上的德国大学生只是外来力量的前哨,是敌人而不是观众。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可能创作出严肃的艺术作品。力量被损耗在琐碎的事情里了,剩下的只有几乎永远都达不到预期中良好的效果的努力与勤勉。这就是我不进剧院的原因。太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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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202 德意志剧院正在上演瓦尔特·哈森克勒弗尔的《儿子》[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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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204 弗朗茨·卡夫卡说:“儿子对父亲的反叛是一种古老的文学命题,还是一种更古老的世界问题。以此为主题的戏剧与悲剧层出不穷,然而在现实中,它是喜剧的题材。爱尔兰人辛格便正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剧作《西方世界的花花公子》中的儿子就是个满口胡话的青年人,他吹嘘自己把父亲打死了。可就在此时,老爷子的出现让这个要征服父亲权威的年轻人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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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206 “我看,您对这场青年对抗长者的战役充满怀疑。”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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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67208 卡夫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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