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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揪着我的脖子往门外撵。”肤色较深的女子愤愤不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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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发女子扬扬得意地冷哼道:“我怎么和你说的?你不能进那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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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老城咖啡馆和其他任何一间酒吧一样,都是公共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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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你来说不是!你不能进去。这就是你把那个肥婆爱玛胖揍一顿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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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活该!这头母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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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她就是。可看门人是她爹,所以他才把你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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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拉瓦乔尔!他抓我的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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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一间穿堂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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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朝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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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听到最后一个词了吗?”卡夫卡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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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拉瓦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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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您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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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知道,拉瓦乔尔是布拉格的俗语,意思是暴力的家伙,好动武的人,粗野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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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卡夫卡点了点头道,“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使用这个词语。但是,这其实是一个转写为捷克语的法国姓氏,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已经成了捷克语中的专有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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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点像所罗门和希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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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有点像,”卡夫卡说,“拉瓦乔尔是个法国的无政府主义者。他的真名叫弗朗茨·奥古斯丁·科恩施泰因。他不喜欢这个德国名字,于是就用了他母亲的姓,按法语读作拉瓦舒尔,但布拉格普通的报纸读者照本宣科地把它读成拉瓦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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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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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1891年至1894年之间。那时候我还是个小男孩,捷克保姆每天带我穿过老城环形路与泰因街,经过肉市去上学。放学后,保姆通常又在校门口等我。有时候她会迟到,有时候学校会提早放学。每当此时,我都特别高兴。我总会加入我们班那些捣蛋鬼的行列,与他们一起朝保姆意想不到的反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齐根街,大家通常都会在那儿打打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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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肯定不会参加的吧?”我不假思索地用坚信不疑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卡夫卡博士小学的时候会参与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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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卡夫卡博士笑了起来,高高仰起头道:“您问我是不是也在里面打打闹闹!虽然我从没打过架,又着实非常害怕,可为了让我的同学相信我不是他们口中那个娇生惯养、妈妈的宝贝儿子,我总是挤到最混乱的缠斗中去。还有,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弱小的犹太男孩。结果,我没能说服他们,因为我老是挨揍。这种课后游戏结束后,我回到家时总是哭丧着脸,浑身脏兮兮的,上衣的扣子掉了,衬衫的领子也扯破了。当时我们就住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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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环形路,卡夫卡博士在舒伯特楼的巴洛克式入口处停了下来,短促地点了点头,为我指出对面那排房子中尤为突出的中世纪建筑米努塔楼,它紧挨着将老城环形路与小环形路隔开的市政厅。“我父母就住在楼上。不过他们要到傍晚才到家,白天他们在店里工作。他们把家务事交给了厨娘与我们的保姆。每当我在街上打完群架,穿着破烂的衣服,哭哭啼啼,脏兮兮地回到家后,她们的情绪总是特别激动。保姆绞着双手,流着眼泪威胁我,说要向我的父母汇报我干的好事。可她从来没这么做。正相反!保姆与厨娘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消除了我打架的痕迹。厨娘还不住地嘀咕道:‘你这个拉瓦乔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追问她,她只答道:‘说的就是你。你就是个真正的拉瓦乔尔。’她把我归到了一类我完全不熟悉的人群之中。她把我卷入一个黑暗的秘密,让我不寒而栗。我是个拉瓦乔尔!这个词像一道可怕的魔咒,让我陷入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紧张情绪中。为了从中解脱,有一天傍晚,当我父母在起居室打牌的时候,我问他们什么是拉瓦乔尔。我父亲盯着手中的纸牌说:‘他是个罪犯,是个杀人犯。’我当时一定显得十分吃惊,表情呆滞,因为我母亲关切地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词?’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意识到厨娘认出了我内心的罪犯,我的舌头不听使唤了。母亲探究地打量着我的脸。她已经准备把牌铺在桌子上,对我进行审问了。可我父亲还想继续打牌,他没好气地吼道:‘他还能从哪儿听来的?不是学校就是在街上!现在人们到处都在谈论这些家伙。’我母亲接话道:‘没错,这帮流氓搞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此时,父亲啪的一声把一张牌甩在桌子上:‘王!’我赶紧愕然地溜出了房间。第二天早上我发烧了。经请来的医生诊断,我得了咽喉炎。他给我开了一些药。保姆拿着处方上药房去了,厨娘则守在我的床边。她是个又高又胖、心地善良的女人,我们都叫她‘安娜太太’。她抚摸着我放在被子上的手说:‘别害怕,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可我把手缩回被子底下,问道:‘为什么我是个罪犯?’厨娘把眼睛瞪得滚圆,说:‘罪犯?谁说的?’‘您!就是您!’‘我?’安娜太太攥起拳头,压在她壮实的胸脯上,愤愤不平地说,‘你根本在说瞎话!’可我说:‘千真万确!您说我是个拉瓦乔尔。他是个罪犯,我爸妈这么说的。’此时,安娜太太两手交叉在头顶,笑着解释道:‘没错,拉瓦乔尔,我是这么说过,可我没有恶意。拉瓦乔尔,大家都只是说说而已。我不是拿这个在贬低你。’她劝慰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可我转过身对着墙。不久后,保姆带着药回来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喊出过拉瓦乔尔这个名字,但它像刺一样留在我心底,更确切地说,它像断针的针尖一样贯穿了我的身体。咽喉炎痊愈了,可我的心里还病着,是个拉瓦乔尔。从表面来看,一切照旧。大家都以从前的方式对待我,可我知道,我是个弃儿,是罪犯,总而言之,我是个拉瓦乔尔。我再也不和其他男孩一起打群架,总是乖乖地跟着保姆回家。我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其实是个拉瓦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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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这件事!”我失声道,“时间一定已经把它冲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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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相反!”卡夫卡露出了痛苦的微笑,“没有东西会像这种毫无根据的罪恶感那样更牢固地附着在人的灵魂里,正因为没有真正的原因,才让人无从悔恨,也无法弥补。所以,即使表面上我早已忘记厨娘的这件事,也得知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可我依然还是个拉瓦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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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研究了拉瓦乔尔的生平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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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只拉瓦乔尔,还有许多其他无政府主义者的。我深入研习过戈徳温、蒲鲁东、施蒂纳、巴枯宁、克鲁泡特金、塔克尔与托尔斯泰的观点与生平,我参加了各种圈子与会议,在这方面投入了大量的金钱与时间。1910年,我参加了捷克无政府主义者在卡罗林塔尔区的炮火十字餐馆举行的集会,无政府主义青年俱乐部伪装成曼陀林俱乐部在这儿活动。马克斯·布罗德陪我参加过好几次集会,不过他基本上对此毫无兴趣。他觉得那是青年人对政治的一种迷惘。但对我来说,那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我在追随拉瓦乔尔的足迹。后来我借这些活动结识了埃里希·米萨姆(Erich Mühsam)、阿图尔·霍利彻尔(Arthur Holitscher),以及出版了报刊《为所有人的富足》、自称皮埃尔·拉穆兹的维也纳无政府主义者鲁道夫·格罗斯曼(Rudolf Grossmann)。他们都为了实现人类幸福而全身心地努力着。我理解他们。可是……”卡夫卡举起双臂,像一双折起的翅膀,然后又无奈地将其垂下,“我没有办法长时间与他们并肩作战。我还是和马克斯·布罗德、菲利克斯·维尔奇及奥斯卡·鲍姆在一起。他们与我更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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