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667898
卡夫卡博士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担心地问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有没有把您弄糊涂？”所以，我赶紧至少以一个问题作为答复：“您是不是在说社会不公？”
1705667899
1705667900
可卡夫卡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让人捉摸不透。
1705667901
1705667902
他说：“我指的是正义的背离，我们所有人都参与了。我们可以觉察到，很多人甚至都知道，可没有人愿意承认我们活在不正义之中，所以我们才发明了借口。我们谈论社会的、心灵的、国家的，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不公正，只是为了掩盖唯一的罪过：我们自己的罪过。‘不公正（Ungerechtigkeit）’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的公正（unsere Gerechtigkeit）’这个词组的缩略语。因此，只适用于自身的公正是一种暴力的规范，是一种不公正。社会不公这种说法只是无数遮掩伎俩中的一种。”
1705667903
1705667904
我摇头道：“不，博士，我不能同意这个说法。我见到了埃尔茨山区的穷困。工厂——”
1705667905
1705667906
卡夫卡打断道：“工厂只是增加盈利的机构。我们所有人在其中扮演的不过是从属的角色。最重要的是金钱与机器，人类不过是让资本倍增的古老工具，是历史的遗留物，其匮乏的科学能力很快就会被思维流畅的机器所替代。”
1705667907
1705667908
我轻蔑地叹了口气道：“唉，这是H. G. 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 [41]最喜爱的幻想之一。”
1705667909
1705667910
“不，”卡夫卡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这不是空想，而是在我们面前茁壮的未来。”
1705667911
1705667912
＊
1705667913
1705667914
卡夫卡是犹太复国主义的坚定支持者。
1705667915
1705667916
我们第一次触碰这个话题是在1920年春，此前我去乡村短暂地待了一阵，刚回到布拉格。当时，我到位于波里奇区的事务所拜访卡夫卡。他心情很好，说了不少话，而且——就我看来——他对我的突然造访由衷地感到愉快。
1705667917
1705667918
“我以为您远在天边，您却近在眼前。您不喜欢赫卢梅茨吗？”
1705667919
1705667920
“喜欢是喜欢，不过……”
1705667921
1705667922
“可这儿更好。”卡夫卡微笑着补充道。
1705667923
1705667924
“您知道的，家就是家。到底不一样的。”
1705667925
1705667926
“在家总是不一样的，”卡夫卡的目光像被迷梦蒙住一般，“人只要有意识地活着，只要对自己之于其他人的责任及义务有清醒的认识，那么古旧的家园总是全新的。实际上，人只有通过这种义务才能自由。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1705667927
1705667928
“没有自由的生活是难以想象的。”我说。
1705667929
1705667930
弗朗茨·卡夫卡望着我，仿佛想说“等等，等等……”然后，他凄然笑道：“这话听起来很有说服力，我们几乎都要相信它了。可在现实生活中却很难做到。自由是生命，不自由永远是致命的，但死与生同样真实。困难的是，我们既要面临生，又要遭受死。”
1705667931
1705667932
“所以您才将一个民族的不自主视作凋敝的标志。那么，1913年的捷克人就不如1920年的捷克人那样充满生机，也因此不如他们。”
1705667933
1705667934
“我不是这个意思，”卡夫卡对我的话提出异议，“彻底将1913年的捷克人与1920年的捷克人分开是很难的。现在的捷克人拥有更多可能性。因此，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他们或许更优秀些。”
1705667935
1705667936
“我不是很明白。”
1705667937
1705667938
“我没办法向您解释得更明白了。而且，在这种事情上我根本说不清楚，因为我是犹太人。”
1705667939
1705667940
“为什么？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1705667941
1705667942
“我们刚才谈论的是1913年与1920年的捷克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话题与历史有关，而且它立刻——我要这么说——就暴露了犹太人当今的不足之处。”
1705667943
1705667944
我可能做了个非常愚蠢的表情，因为从卡夫卡的声音与肢体语言来看，他此刻并不是特别关注我们正在讨论的事情，反而更关心我是否理解了他的说法。他弯下身子，轻声但清晰明了地说：“如今的犹太人已经不满足于历史这个时间中的英雄故土。他们渴望一个小小的、空间中的家乡。越来越多年轻的犹太人回到巴勒斯坦。那是对自身、对自己的根基，对成长的回归。对犹太人来说，故乡巴勒斯坦是一个必要的目的地，而捷克斯洛伐克是捷克人的出发点。”
1705667945
1705667946
1705667947
阅读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卡夫卡谈话录） “有些像是机场。”
[
上一页 ]
[ :1.70566789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