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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博士把手伸进办公桌侧面的抽屉,取出一本青灰色的小开本平装书放在我面前。他说:“克莱斯特的短篇小说集,这才是真正的创作。他的语言特别清晰。您读不到华而不实的辞藻,也看不见装腔作势。克莱斯特不是戏耍者,也不是营造气氛的艺人。他的一生都笼罩在人与命运间幻境般的张力之下,他用清晰、通俗易懂的语言记录并阐明了这种张力。他的幻景应该成为普遍可及的经验财富。为此,他尽力不以文字耍弄杂技,不加以评论,也不施以暗示。在克莱斯特身上,谦逊、理解与耐心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力量,这是对每一场成功分娩来说都必不可少的。所以我才一再阅读他的作品。艺术不是转瞬即逝的惊奇,而是具有长久效应的典范。您可以在克莱斯特的小说集中清楚地看到这一点。这就是现代德语语言艺术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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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达达主义领袖理查德·许尔森贝克(Richard Huelsenbeck)在布拉格开了个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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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了一份与之相关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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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它带给卡夫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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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报告不应该叫达达,而该叫杜杜。”看完我的文章后,他说,“句子中充满了对人类的巨大渴望。这基本上是一种对于成长、对扩充渺小的自我,以及对集体的渴望。人从渺小而悲伤的自我孤独中逃离,进入了幼稚愚蠢的喧嚣。这是一种自愿的疯狂,因而它也是有趣的。可它依然是疯狂。如果人失去了自己,又怎么能找到他人?他人——这就是世界的壮阔深邃——只在寂静中展现自我。他们冷静下来,也只是为了举起食指斥责:‘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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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的报告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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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了一篇关于奥斯卡·鲍姆的长篇小说《进入不可能之门》的评论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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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卡夫卡把我的文章交给了菲利克斯·维尔奇,他把文章发表在《自卫》的副刊上。几天后,我在卡夫卡的办公室遇见了他的同事,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居特林,此人立刻开始分析我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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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评论自然是负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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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眼里,我的文章与鲍姆的小说都是“病态心灵的达达主义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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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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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他第五次重复这种看法时,卡夫卡插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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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达达主义是病态的,那它也只是一种外部的征兆。仅此而已。孤立地压制其外在表征并不能消除疾病。相反,这只会让病情恶化。一个向内扩散的溃疡比几个生长在表面的溃疡危险得多。如果想要真正改善病情,必须要消除病理改变的基础。这样,痉挛引起的畸变会自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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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特林没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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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职员的到来结束了这场辩论。当办公室只剩下我与卡夫卡的时候,我问:“您也觉得我对鲍姆小说的书评是达达主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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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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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从何说起?我根本没提到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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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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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甩了甩手道:“这根本不是评价!批评家挥舞着‘达达主义’这个词,就像小男孩挥着他的玩具马刀。他只想炫耀这把可怕的武器,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他的武器其实只不过是一件玩具。要是有人用一把真正的马刀与他对峙,这孩子就会立刻安静下来,因为他担心自己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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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您说的不是鲍姆与我的文章,而是在说达达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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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仔细观察我的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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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您也认为达达主义是疾病的征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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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达主义是一种缺陷,”卡夫卡非常严肃地说,“精神脊梁已经弯曲。信仰已经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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