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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00 可费奥多尔本人却决心已定。“我的决定是不容悔改的”,[34] 他在给哥哥的信中写道。他不仅不听从后者的劝告,还请求对方在经济上给自己提供资助,以解燃眉之急。他在晋升少尉后从妹妹瓦尔瓦拉那里收到的两百卢布贺礼,都被他用来偿还债务和置办新装。作为一名军官,除了军帽、绶带、带缨穗的佩剑等必备行头,他还得给自己添置一双新皮靴和两套军服:一套用于日常着装,另一套是检阅和婚礼时穿的礼服。这时候,他早已开始在脑子里筹划未来的婚礼了。在重新获准发表作品之前,他打算借笔钱作为过渡期的花销,因为照他估计,他手头的书稿至少值一千卢布,到时候拿来偿还借款绰绰有余。另外,新娘也需要为即将到来的婚礼添置些物件,这些物件“几乎算是最低限度的需求”了。具体清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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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05 作家第一任妻子:玛丽娅·I.陀思妥耶夫斯卡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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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07 一、复活节时戴的宽檐帽一个(这边根本没的买),当然要适合春季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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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09 二、(急需)制作连衣裙(不包括婚纱,款式随意)的面料一幅,要当今市面上最流行的颜色(她是金发,身材中等,腰身纤细,体型和我印象中的艾米莉娅·费奥多罗夫娜[米哈伊尔妻子,作者注]大致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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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11 披肩一条(丝绒或其他面料),款式随你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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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13 荷兰产细纱女士手帕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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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15 休闲帽两顶(最好有蓝色系带),要物美价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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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17 带棉质蕾丝的女款长袍一件(如果价格不太贵的话)。(1856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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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19 这张清单和《穷人》中男主人公德武什金从他心爱的瓦尔瓦拉手里拿到的婚礼用品清单十分相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米哈伊尔很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联想,所以他特意在备注中写道:“假如你觉得这张清单很可笑,毕竟我是在向你索要近一百卢布,那你只管把它当成笑话,就送我一只篮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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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21 1857年1月底,陀思妥耶夫斯基请了两周假,来到库兹涅茨克。2月6日,“西伯利亚第七线列步兵团少尉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年龄三十四岁,信仰东正教,初婚”与“寡妇玛丽娅·德米特里耶夫娜,已故酒吧业督察、部门秘书亚历山大·伊萨耶夫前妻,信仰东正教,二婚”,在赫德歌利亚圣母教堂举行了婚礼。[35] 陀思妥耶夫斯基前任情敌尼古拉·韦尔古诺夫为男方担任证婚人,女方证婚人是新娘的房东、协助筹办婚礼的区法官伊万·卡塔纳耶夫(Iwan Katanaj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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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23 婚礼后的狂欢持续了整整一周,2月中旬,夫妇俩兴高采烈地上了路,准备返回塞米巴拉金斯克。路上,两人计划在巴尔瑙尔停留一晚,作为休整。可就在这天夜里,不幸发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癫痫病严重发作,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的玛丽娅被吓得要死。这天来出诊的是一位很有经验的医生,他诊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病是“原发性癫痫”,一旦在发作时因身体抽搐引发气管痉挛,病人随时有可能死亡。陀思妥耶夫斯基情绪陷入了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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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25 现在你明白了,我的朋友[米哈伊尔],是什么样的绝望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游荡。我结婚的时候,我完全信任医生说过的话,他们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我的病只是神经性发作,只要改变生活方式,一切就都会过去。假如当初我知道自己得的是原发性癫痫,我是不会结婚的。(1857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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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27 在巴尔瑙尔的停留时间因此不得不延长。陀思妥耶夫斯基每次癫痫病发作,都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2月20日,夫妻俩疲惫而沮丧地回到了塞米巴拉金斯克。玛丽娅的身体也出现了不适,很可能在这时候,她的肺结核已经出现了先兆。陀思妥耶夫斯基租下了一间带家具的四居室房子。假如不是在婚礼前收到了库马宁从莫斯科汇来的六百卢布,他绝对没有钱享受这份奢侈。到3月初,在还清所有欠款后,“柜子里只剩下二百五十卢布”。如果仅凭他那少得可怜的薪水,他就只能住在卫生条件恶劣的兵营里,吃着粗陋的饭菜,过着单身汉的日子。可他偏偏结了婚。对他来说,没有发表作品的权利几乎就等于没有收入。更何况,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来就不是一个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妹妹和姨父汇给他的钱再加上共八百卢布的两笔借款,总共是一千六百卢布,他在短短两个月里就花得一文不剩。大部分钱都被用于婚礼,而且在他看来,这场婚礼办得十分简朴。他对米哈伊尔说,他没想到办婚礼得花这么多钱,可是“要想节省确实是做不到”(1857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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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29 最后一句话明确地反映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待金钱的态度。在花钱问题上,他从来都不是量入为出,而是相反。他必须要有一定的收入来维持自己的消费水准,这其中包括宴请宾客,去餐馆吃饭,旅行,出入文化场所,购买衣服以及烟酒茶等嗜好品,还有送礼的开销等。这些支出的数额与其收入多少无关。如果手上钱不够,就去找人借。整个40年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一直到他第二次结婚,在花钱问题上,他的态度也几乎没有改变。从社会历史学的角度看,这种行为做派其实是贵族习气的一种遗存。在1861年农奴制改革前,正如屠格涅夫在小说《父与子》中描写的那样,在俄国贵族阶层,对待金钱过于计较、按照成本收益比去规划生活中的开支,是有损尊严的行为。一个人的社会形象高低,“不是根据他的挣钱能力,而是根据他的花钱能力来衡量的”。[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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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31 陀思妥耶夫斯基传 [:1705670097]
1705671232 艰难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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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34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苦役生活中获得的经验之一是:人是一种可以适应一切的生物。[37] 这其中也包括对借债生活的适应,正如巴尔扎克所说,债权人阶层都是由借债人养活的。[38] 但是,尽管陀思妥耶夫斯基几乎一直在靠借债过日子,而且在俄语中,“罪”(wina)与“债”(dolgi)这两个词的词形,并不像在德语中那样接近(罪:Schuld;债:Schulden),然而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言,长期负债也总是让他感到良心不安。[39] 他在1857年给妹妹瓦尔瓦拉的信中写道:“我最渴望的事,莫过于靠自己的手来挣饭吃。只有那样,我才能算得上是个人。”(1857年3月15日)而对他来说,挣钱的手段唯有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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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36 在恢复贵族身份后,1857年4月,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获得了发表作品的权利,并以此取得了重要的阶段性胜利。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酝酿一部作品。他打算延续果戈理未完成的史诗型巨作《死魂灵》的传统,写一部关于俄国外省生活的长篇讽刺小说。自获释以来,他虽然有了时间,可却没有写作的心情。他的整个脑子都被美丽的玛丽娅·伊萨耶娃占据了。这大概是他的初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陷得那样深,爱得那样如痴如癫。他在说起自己害上相思病时,坦白地承认:“我没有办法写作。眼下我所处的状态是一种幸福,一种我渴望已久的幸福。如今,它填满了我的整个身心,让我快乐满足,却又无心工作。”(1856年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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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38 但是没过多久,日子又恢复了常态。没有固定收入,还要养活一个三口之家(加上继子帕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经济负担越来越重。另外,妻子的执拗脾气也渐渐暴露了出来。陀思妥耶夫斯基被逼无奈,只好再次向米哈伊尔求助。可他不知道的是,米哈伊尔的生意也出了问题。他的烟草加工厂因为还不清巨额债务,正面临着破产的危险。因为无法向弟弟伸出援手,米哈伊尔介绍他认识了财大气粗的年轻公爵格里戈利·库舍廖夫-别兹博罗德科(Grigorij Kuscheljow-Besborodko),后者正在计划出版一本自己的杂志,名叫《俄国言论》(Das russischewort )。陀思妥耶夫斯基向库舍廖夫提出,给杂志创作一篇小说(约八十页),并要求对方预付每印张一百卢布的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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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40 对出版毫无经验的库舍廖夫按照约定汇来了五百卢布,虽然这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连一个字还没有写。于是,米哈伊尔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圣彼得堡的文学经纪人,在莫斯科扮演同样角色的是他的故交阿列克谢·普列谢耶夫。1858年1月,普列谢耶夫介绍陀思妥耶夫斯基认识了保守派双月刊《俄国导报》(Der Russische Bote )的出版人米哈伊尔·卡特科夫(Michail Katkow)。陀思妥耶夫斯基答应给杂志写一篇十四印张至十五印张的小说(约二百五十页),第一部分“保证”于秋天之前完成。他在信末附言中写道,由于经济窘迫,他不得不提出一个“特别的要求”:请对方预付五百卢布。在提出这一请求的同时,他还故作清高地强调说,自己一向认为“为金钱而工作”与“为艺术而工作”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有最后一句他才说出了心里话:“为了钱去工作,大概就是我的命。”(1858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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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42 卡特科夫犹豫了一番后同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建议,于1858年4月给他汇去了五百卢布,同时还告诉他,慢慢写,不用心急。于是,就在1858年初,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下子拿到了两部作品的预付稿酬,可这时候,他对接下来的创作还只有一些大致的构想。比如说,作品的调子是幽默风格,故事情节是发生在外省。答应给库舍廖夫《俄国言论》的稿件,他准备从一部计划中的长篇小说中截取一个相对独立的章节,改写成一个短篇,名为《舅舅的梦》(Onkelchens Traum ),预计于当年秋天完成;至于卡特科夫的《俄国导报》,他打算写一部三卷本的长篇小说,名为《斯捷潘奇科沃村》(Das Dorf Stepantschikowo ),并借机将酝酿已久的关于俄国外省的长篇讽刺小说计划兑现。关于苦役营经历的作品,虽说他早在“脑子里”打好了草稿,但暂时还无法落笔,因为他目前的身份仍然是受警察监控的“政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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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44 《舅舅的梦》进展十分艰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健康仍未恢复,癫痫病的发作频率几乎达到了每周一次。另外让他烦恼的,还有米哈伊尔所说的“婚姻生活的蝇头小利”。玛丽娅是个受情绪支配的人,动不动就会发火。眼下的生活和她期待的天差地别:她没能像想象中那样,挽着名作家的手臂,光彩照人地出入于圣彼得堡上流社会,而是蜗居在吉尔吉斯大草原边上的一个荒芜小镇,身边是三十八岁的多病的丈夫,他的文学成就已枯萎多时。自从两人结婚后,他还没能靠自己的笔挣来一个戈比,而只能依靠借债和他人的施舍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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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46 另外,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算不上是一个好丈夫。他对服兵役的单调生活已彻底厌倦,“一潭死水般的外省生活”(1858年12月13日)更是让人“无聊至死”(1858年12月12日)。在过去一年半的流放生活中,他经常会陷入抑郁的状态,而频频发作的癫痫病更令这种状况雪上加霜。他给阿斯特拉罕的妻姐瓦尔瓦拉·康斯坦特写信说,他“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不久就会死去。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历了应该经历的一切,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了。在如今这样的条件下,人怎么能够写作?他讨厌西伯利亚,讨厌还没有写完的小说,就连写作本身也令他厌恶,特别是“穷作家这种讨厌的职业”(1858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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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71248 1857年12月,兵团军医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下了书面诊断书,证明他作为癫痫病患者不适合在部队服役。以这份诊断书为凭据,在得到西西伯利亚总督冯·哈斯福德将军的同意后,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58年3月正式向沙皇提交请呈,“因服役期间健康恶化”,请求准许从部队退役。一个月后,退役申请获得了第三局的批准。但是,直到一个月后,战争部才通知冯·哈斯福德将军,正式批准陀思妥耶夫斯基退役并返回欧俄的申请,并提拔其为中尉,但是有一个条件:返回后不得居住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两地。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只好提出申请,将莫斯科西北部小城特维尔(Twer)作为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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