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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前面提到的司法官员回忆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句话让《作家日记》的读者不由得联想起作家1849年12月22日亲身经历过的命运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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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画面虽只有寥寥几笔,却渗透着浓厚的悲情。陀氏在《作家日记》中发问:“难道就没有一线希望判她无罪,哪怕只是为了争取宽大而冒险一试?”对此,法庭里的陪审员们给出了一个言简意赅的答案:“被告无罪。”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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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团圆的结局终于有了希望。陀思妥耶夫斯基1877年4月再次撰文谈到这起案件,并在文中写道,他从被告怀孕的事实所做出的一番推想,果然在法庭新指派的取证官(妇科医生也破例加入了其中!)那里得到了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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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审团)主席发表了一番长篇演说后,陪审员们退出法庭,过了短短一刻钟后,法官当庭宣布被告无罪。在现场的旁听席中,顿时响起一片兴奋的欢呼声。很多人在胸前画着十字,还有人握着旁边人的手,大家相互道贺。当天夜里11点多,被告的丈夫将妻子接回了家。在离开将近一年后,这个女人终于幸福地与家人团圆,带着铭心刻骨、终生难忘的教训,以及上帝自始至终的指引。仅仅从孩子神奇地获得拯救这一件事,上帝便清楚地向世人昭示了他的存在。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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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哪一起案件像科尔尼洛娃的案子这样,能够引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此大的关注。在《作家日记》描写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和故事中,也没有哪一个像这个案子一样,如此具有代表性。作为亚历山大二世改革时期俄国巨变的观察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向新设立的陪审法庭指出了其作为道德机构的责任:“为罪犯的行为定罪,通过道德裁决将其犯下的罪行公之于世并予以谴责。”[62] 用基督教的说法,法庭应当做的事情便是:“你们的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再多说,就是出于那恶者。”(《马太福音》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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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而言,从他介入科尔尼洛娃案件的那一刻起,他便违背了上述原则。从科尔尼洛娃系列第一篇文章的题目《一件简单而棘手的事》便可看出,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改冷静理性的文风,重新拾起了俄国读者自《死屋手记》以来所熟悉的那一套刑事与心理专家的心理分析式的“复杂”语言。他对科尔尼洛娃夫妻破镜重圆——一种“缺乏诗意”的“非感伤式”行为——的预言,虽然再一次印证了“俄罗斯性格”的朴素性,但它带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一种“不在场证明”,其目的是掩饰作者对自身所述原则的背叛。除此之外,陀氏的文章还暴露出另一个矛盾,即他一方面反复强调呼吁应将定罪与处罚脱钩,另一方面却又用被告缺乏民事能力的揣测为科尔尼洛娃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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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根本性矛盾贯穿了整部《作家日记》。陀思妥耶夫斯基声称自己并非反犹主义者,但字里行间却又充斥着赤裸裸的排犹论调;他支持受教育女青年继续进大学深造,同时却又指责她们“对某些男性化思想过于依赖”,这里的“男性化思想”指的是女性对社会平等的诉求;他一方面强调苦役营从不曾将一个人改造成“好人”,另一方面却又对酷刑的净化力量大加歌颂;他一边嘲笑媒体为了煽情而故作伤感,另一边却又哀婉悲切地祈求上帝“对那些平凡的好人的生死多一些照顾”;他一方面讽刺左翼阵营中极端“朴素派”的主张,这些人认为老百姓需要的是棉靴而不是普希金的诗歌,另一方面却又从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观念出发,用一套明显违背其智识水平的直白说辞来讨好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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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点来看,《作家日记》的作者和他小说中那些叙事者一样,都具有类似的“不可靠”(unreliable)特征。[63] 这种“不可靠”并非源于叙事者的知识局限或信息的欠缺,而是因为他放弃用报刊写作应有的简洁明快方式来表达自身观点。在陀氏小说和《作家日记》中,都有一个“自相矛盾式”人物,从《地下室手记》开始,读者对这类人物便已有所见识。[64] 陀思妥耶夫斯基称之为“有独特个性的人”。在谈话时,他总喜欢用过激的论调向对方发出挑衅。这位“自相矛盾者”称赞战争是“世间最有用的事物”,因为它是战胜懦弱和道德堕落的有力手段。当人类长时间处于和平时,自私、享乐、物质至上的风气便会滋生蔓延,与此同时,理想主义、自尊、仁爱和自我牺牲等美德则会逐渐沦落。从基督教的观点来看,战争也是值得欢迎的,因为《圣经》中便这样写道:“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马太福音》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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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心里当然清楚,他引用的《马太福音》中的段落,是《圣经新约》中最易引发歧义的段落之一。他不仅会因此激怒政治左翼人士,同时也会惹恼托尔斯泰之流的和平主义者。但是,喜欢挑衅原本就是陀氏个性中的一面。另外,他之所以这样做,更多是为了吸引公众的注意力,在同时代作家中,他是最擅长利用公众资源为己所用的人之一。对头脑精明的读者来说,他们当然知道,这些富有挑衅性的文字更多是出于论辩的目的,而不能按照字面的意思去理解,更不能将《作家日记》的作者或记录者与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画上等号。但是从另一方面讲,《作家日记》的日记体形式以及带有自传色彩的叙事,仍然难免令读者从叙述者身上看到身为《作家日记》主编和作者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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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日记作者的身份变得暧昧不清。作为《作家日记》杂志的出版者和撰稿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受责任约束的,而作为半虚构的叙事者,他却可以随时逃脱这种约束。在《作家日记》中,这位负有“有限责任”的作者更喜欢扮演的角色是一位散漫随性的话痨,总是即兴和跳跃式地就某些问题发表观点,并在其间不断地偏离主题,或有意混淆叙事的逻辑,变换说理的方向。除此之外,许多文章的谜语式标题和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更为其增添了一层朦胧的色彩。就连公认的斯拉夫派代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同人伊万·阿克萨科夫(Iwan Aksakow)也指责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家日记》中“表达的思想缺乏经济学秩序”,其说理方式过于跳跃,“令一些读者感到晕头转向”。[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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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F.M.Dostoevskij:Polnoe sobranie sočinenij v tridcati tomach.[30-bändige Gesamtausgabe der Werke F.M.Dostojewskijs,aus der hier zitiert wird,einschl. Kommentare] 29.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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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nna Grigor’evna Dostoevskaja:Vospominanija [Erinnerungen von Dostojewskijs Frau]: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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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Anna Grigor’evna Dostoevskaja:Vospominanija [Erinnerungen von Dostojewskijs Frau]: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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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Literaturnoe nasledstvo,Bd.86 [Neue Materialien und Unter suchungen]:310;Dostoevskij v vospominanijach sovremennikov [Dostojewskij in zeitgenössischen Erinnerungen,2 Bände]:282;Miljukov,A.:Vstreči i znakomstva. Sankt Petersburg 1890: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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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F.M.Dostoevskij:Polnoe sobranie sočinenij v tridcati tomach.[30-bändige Gesamtausgabe der Werke F.M.Dostojewskijs,aus der hier zitiert wird,einschl. Kommentare] 29.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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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Anna Grigor’evna Dostoevskaja:Vospominanija [Erinnerungen von Dostojewskijs Frau]:308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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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Anna Grigor’evna Dostoevskaja:Vospominanija [Erinnerungen von Dostojewskijs Frau]: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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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Tagebuch eines Schriftstellers» 27:108-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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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Tagebuch eines Schriftstellers» 27: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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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Anna Grigor’evna Dostoevskaja:Vospominanija [Erinnerungen von Dostojewskijs Frau]: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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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F.M.Dostoevskij:Polnoe sobranie sočinenij v tridcati tomach.[30-bändige Gesamtausgabe der Werke F.M.Dostojewskijs,aus der hier zitiert wird,einschl. Kommentar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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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里尔克在他的同题诗歌中,为了和“自由”(Freiheit)押韵,将“宁静”(Ruhe)改为“和平”(Frieden):“Nichts hab ich vom Leben zu verlangen,/Und Vergangenes bereu ich nicht:/Freiheit soll und Frieden mich umfangen/Im Vergessen,das der Schlaf verspricht”;Michail Lermontow:Gedichte und Poeme. Ausgewählte Werke in zwei Bänden. Bd. 1. Hrsg. von Roland Opitz. Berlin (Ost) 1987: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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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少年》,臧仲伦译,上海三联出版社,2015。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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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Hegel,G.W.F.:Ästhetik. Nach der zweiten Ausgabe Heinrich Gustav Bothos(1842)redigiert und mit einem ausführlichen Register versehen von Friedrich Bassenge. Bd.1,Berlin,Weimar 1976: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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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Lukács,Georg:Dostojewskij:Notizen und Entwürfe. Budapest 1985 und 197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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