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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兴趣的是随后一年发生的事。1874年11岁时,您开始到圣依纳(Saint-Ignace)上学。在战争结束之后、去圣依纳上学之前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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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一年对我,以及对我父亲而言意义重大。”顾拜旦答道,“在巴黎围城期间,我的祖父朱利安去世了。我觉得,父亲好像再也没有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不管怎么说,他突然兴趣大增—热心地向我传授巴黎的历史,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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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说,你们俩都坐下来,他教给你巴黎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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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带我出去散步。说实话,后来我曾在圣依纳、在巴黎自由政治科学学院、在成年之后不断学习历史,但我上过的最好的历史课,当属父亲带我散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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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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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公社被镇压,社会秩序恢复之后不久,”顾拜旦回忆起时间线,“母亲仍到医院去照料伤病员。她带我姐姐去的时候多,带我去的时候少了。我开始向父亲问问题,问他战争的事,还有为什么巴黎总是战乱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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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上午,父亲在画室里工作。我坐在他近旁,读着福楼拜82的《情感教育》(Sentimental Education)。这本书对我来说有些难度,但多少也能看懂。这时,我读到一段关于1848年巴黎革命期间暴乱的描写,描绘了军队向革命分子开火、对其血腥镇压的场景83。我不禁好奇父亲当时在干什么。算起来,他当时只有26岁;这位年轻的艺术家新婚不久,刚刚结束了一段东方国度的漫长旅行,回到法国。而现在,父亲已经年近50岁了,跟他年轻时一样,巴黎街头再次洒满爱国者和无政府主义者的鲜血。我想知道其中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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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刚要问他,却犹豫了;因为父亲似乎有点不安。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上午,阳光穿过落地窗洒进来,画室里一室皆春。那本是个愉悦温馨的日子。可我能感觉到,父亲的画没有什么进展。那是他遇到瓶颈时的惯常表现:他的脑袋歪过来又歪过去,或上下打量着画布,再把目光移开;或后退两步,再凑上前去,又突然闪到画布一边。当看到他扔掉手里的调色板、拿起浸有松节油的布时,我知道,他今天的绘画工作要告一段落了。他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只见父亲一边擦着手上的颜料,一边走到窗前。我走到他旁边,闻到一股松节油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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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目光越过院子后面的旧石墙,以及绿芽蠢动的高大洋槐树,看到远处荣军院的金色圆屋顶。若是在树叶茂盛的时候,是看不到那里的。外面碧空如洗,就像他调色板里湛蓝的颜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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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为什么巴黎又一次遭受您年轻时的流血暴乱?士兵为什么要射杀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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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温柔,满是同情。他看到我手里拿的书,明白了我的疑问从何而来,也知道我们所目睹的战争惨景使我的情感和心理充满动荡和疑虑,就像他年轻时一样。他单膝跪地,脸庞凑近;我记得,他的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古龙香水里隐约有点咖啡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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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孩子,我的小儿子,’父亲轻抚着我的头发说道。对我说这些话时,他并没有把我当成小孩子,而是当成一个亲历过战争,目睹过战争残酷的人。‘在一个尚未成长起来的国家里,儿童的成长是很艰难的。我们这城市,是法国的心脏,而在这个动荡的世界上,法国仍在寻找出路。老巴黎正在迅速消失,我得尽最大努力,把我知道的巴黎旧事讲述给你。你生长的这个城市,跟我那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我想,从没有一个地方像巴黎一样,在一时之间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皮埃尔,我认为你已经准备好了—去了解它的过往,并展望它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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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把我手里的书拿过去,放在窗台上,又把我拉到怀里,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接着他站起身,说道:‘走,出去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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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院子和门外大街之间是个拱形走廊,车夫亨利从父子二人身边走过,为他们拉开沉重的木质大门。查尔斯·德·顾拜旦拉着儿子的手,走上了乌迪诺大街。右边二十步外,就是宽阔的荣军院林荫大道。那里马车、士兵、市民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两个街区之外,能看到荣军院广场四周绿意萌生的法国梧桐。查尔斯领着皮埃尔左转,沿着蜿蜒的鹅卵石路走到旧街区,走到先生大道(rue Monsieur)上。路的左边,是时髦的宅邸,右边是圣玛丽诊所(St. Mary Clinic)。他们走到瓦鲁街(rue Vaneau)一角的鲁家面包房(Roux Family Boulangerie),在其户外餐桌旁停了下来。克莱尔给儿子买了个小烤饼,还跟鲁先生说了几句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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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查尔斯做西服的那家裁缝店经过,穿过巴比伦街(rue de Babylone),沿着瓦鲁街走了一个街区的距离,到了梵伦纳路上(rue de Varenne)。这里一切如故,紧凑的旧住宅区里,没有巴黎公社和暴力冲突的痕迹。在街角处,查尔斯领着儿子右转,低头看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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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纳河边是当初战争最激烈的地方,在去那儿之前,我想先带你去一处地方,看看法国曾经的辉煌。咱们要去的,是阿拉蒙公馆(Hôtel Aramount)。”说完,他领着皮埃尔沿人行道走下去,直到右侧的墙拐进一个壮丽的大门。门里是一个很大的拱形入口,两侧是凹进去的墙壁,墙壁由粗琢的黄岗岩砌成,两边各有一个壁龛,壁龛里各有一个神话人物,一个握剑,另一个拿着竖琴。门口有个卫兵,他看着查尔斯父子俩走了过来。查尔斯向他出示了一张卡片,然后就被放行了。查尔斯让皮埃尔看门上的山形墙饰,那是一个肌肉遒劲的英雄人物,刚从战斗中解救了一位女士。他一只胳膊高高举起,以展示自己的胜利,他高尚的美德永远地镶嵌在了大理石里。蓝天下,一面法国国旗,还有一面盾形纹章的旗帜在风中飘扬。“阿拉蒙家族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会保卫我们的祖国。”查尔斯说道,开始了他对儿子的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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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们走进宽阔的庭院中。与他们家简朴的公馆相比,这里可谓宏伟壮丽。这时,一辆金边银辐条的六座四轮马车从他们身旁慢慢驶过,伴随着马蹄的嗒嗒声,驶进右侧的石头马厩里。院中的鹅卵石路导向一个宽大的环形楼梯,底座中央各有一个雕塑,雕塑的样子是咆哮的猛狮。公馆的正面由白色大理石砌成,共有两层,楼顶镶有栏杆,乍看上去像个王冠一样;房子两端隐隐露出拱顶。一楼是一排柱廊,犹如画龙点睛。二楼探出一个阳台,铁艺镶金,后面是拱形玻璃门。其设计线条优美,布局和谐,匠心独运,只有阳台下雕刻的三只凶恶的滴水嘴兽84稍显突兀,它们俯视下方,面目狰狞,似乎是要吓跑所有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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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一处处仔细观察着,知道父亲想让他将其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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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进去看看吗?”皮埃尔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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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查尔斯答道。说着,他抬脚走上台阶,“阿拉蒙一家出远门了。不过没关系,他们跟咱们家是老相识了,他的父亲跟你祖父都是拿破仑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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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查尔斯曾带皮埃尔去过荣军院,也曾去过宏伟壮丽的先贤祠,以及像西斯廷教堂85那样富丽堂皇的建筑奇迹,但他从未让皮埃尔观察、学习像阿拉蒙公馆一样的私人官邸的氛围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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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室内,建筑之美不可胜收。沟纹石柱环抱之中,内部呈六角形布局,大理石地面上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光可照人,犹如华美的舞台。查尔斯像个导游一般,一只手掌指向前方的大理石台阶,示意向那边走。台阶上,是黑金相间的楼梯扶手,扶栏的底座是交替的金属盾牌和水壶样式。仅是台阶,就能让人联想起这里以往的贵族生活。台阶上面,整面墙上都是一幅壁画,画的是皇室宴会的情景,画中男男女女衣着华丽,饮酒欢笑,身子探出一个精美的栏杆,仿佛在欢迎新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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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这边走。”查尔斯说道。他一只手放在皮埃尔肩上,领着他拐向右边。他们穿过一个华丽的嵌板门道,走过一间镶有镜子的前厅,走进一间珠光宝气、金灿灿的房间。这时,查尔斯对皮埃尔讲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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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世纪初,拿破仑没有兵败滑铁卢86之前,”他说道,“塔列朗(Tallyrand)和阿拉蒙两个大家族在圣日耳曼郊区(Faubourg Saint-Germain)争豪斗富。梵伦纳这条街,就代表了巴黎时尚的巅峰。这个房间名叫‘黄金客厅’,就在这里,在阿拉蒙举行的宴会上,你的祖父朱利安常常演奏小提琴以娱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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