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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记不清每次散步的情形了,”顾拜旦说道,抬头凝视天花板,“我们去过很多地方,主要的地标建筑都去过了—荣军院、拿破仑墓、先贤祠、巴黎圣母院、孚日广场(Place des Vosges),还有凡尔赛和谢夫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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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圣克莱尔插话道:“不,不说历史景点,不说建筑,想一想他想教给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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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记起来了,”顾拜旦说道,“有一件事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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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吃过早饭,出门散步之前—我记得当时我们是打算去拉丁区看罗马废墟—父亲取出一张巴黎的旧地图。他拂净桌面上的面包屑,挪开盘子和银器,小心翼翼地将其铺在桌布上。那张地图是画在羊皮纸上的,折痕和边缘处已经磨损得发黄。它是我们家族传承下来的收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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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几年前你祖父给我的。”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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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带着你去散步吗,像我们这样?”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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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还给我讲了巴黎是怎么发展建设起来的。他可能也是从他父亲那里听来的,我记不清了。这幅地图画于18世纪中期,也许是在1750年,那时我的祖父还没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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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椅子上,以地图作者的高度俯视其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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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什么了?”父亲问我。这是他最喜欢问的问题,也是引导我看得再仔细一点。这句话直到现在还时常在我脑海里回响。他那是在教我深入观察,看到表面以下的东西——不只看到眼前的景象,还要看到其背后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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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看着,不敢贸然回答这个问题。地图上,塞纳河尤为醒目,它蜿蜒着穿城而过,两岸尽是黑墨水绘成的教堂、小房子和狭窄的街道。我的目光并未流连在塞纳河里的沙洲,寥寥几条宽阔的林荫大道,巴黎圣母院、杜伊勒里宫,以及我家旁边的荣军院,而是注意到了一个由紧凑、蜿蜒的街道交织而成的迷人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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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一个迷宫。”我对父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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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孩子。巴黎曾经是个迷宫;自中世纪101开始,杂乱无序的胡同和小巷逐渐蔓延成一个巨大的迷宫。这里面空气不畅,光线不足,人们就像被囚禁在监狱里,垃圾遍地,臭气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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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你祖父带我看到的巴黎就是这副样子。可是,身为一位军人,他教给我的并不是为市民把城市建设得更好,而是说要打通城市的街巷,以便军队开入,剿灭革命分子—他们四处设置街垒,弄得市区里大街小巷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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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烧掉富人的房子?”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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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们对人心怀怨恨,就去烧人家的房子。”父亲答道,“你还看到什么了?”他把地图从桌上拿到地下,这样我就能从更高的地方仔细观看。“能看到什么规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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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一亮,发现一些黑线条—巴黎城就像一组不规则的同心圆,于是开口说道:“有!我看见圆圈,不是很圆,大圈套小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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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对!”父亲赞道,“那就是巴黎的七堵墙。这些墙展现的,是巴黎从罗马帝国时期不断扩展的过程。从这些墙上,你能看出巴黎是怎么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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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克莱尔正在聚精会神地记笔记,这时,他听到大厅里传来愤怒的喊叫声。顾拜旦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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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 脚步声渐近,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在哪儿?”她的声音愤怒而刺耳。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正是玛丽·罗赞·德·顾拜旦男爵夫人。她面带怒容,看到圣克莱尔在场,更是怒火中烧。圣克莱尔见过她的照片,现在见她毫无尴尬地直闯入门,不由得有些纳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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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亲爱的。”顾拜旦亲切地说道,“这位是我朋友雅克·圣克莱尔,他是位作家。我跟你说过的,我们—”他顿了顿,看着圣克莱尔,继续说道:“正要出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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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关心你去哪里。”她说道,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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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克莱尔站起身来,想跟她打招呼,可她对他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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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动过我的包?”她盯着顾拜旦,责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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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拜旦的脸变白了,他稍露吃惊,又悲苦地拉下脸来。他无颜再看圣克莱尔,只是对妻子说道:“没有,亲爱的,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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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材不高,挺壮实,上身穿一件紧领波浪袖的白衬衫,下身是黑色毛料及地长裙。她的头发是棕褐色,在头顶梳成一个发髻。她的脸很小,虽已显老态,还因愤怒而带些红色,不过风韵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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