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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25 至少到公元前 5 世纪时,阿吉德王朝就一直宣称拥有对上马其顿的“传统”宗主权,这种“传统”同样是建立在类荷马式的世系之上。他们的领主地位非常类似于阿伽门农凌越于诸王之上的地位:每个地区献予阿吉德王朝的忠诚,和任何君主个人所能要求得到的忠诚一样多。这些域外王国即便没有积极支持,至少也十分倾向于默许伊利里亚人和派奥尼亚人的入侵。除此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发生在阿吉德宫廷中,常常以流血的杀戮和篡权告终;同时我们开始明白,为什么在腓力之前马其顿在希腊历史上扮演了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这个国家极为原始,保留着许多连斯巴达人见了都会惊愕不已的风俗和制度。例如,为了对军队进行正式净化,祭司会将一条狗劈成两半,然后部队就在这劈开的两半之间行进。此外还有各种各样仪式性的战争舞蹈,本质上是对战争的模仿,但对现代读者来说,它们却无疑有着一种祖鲁人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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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27 对于这块半荷马式的飞地,城邦中的希腊人持一种温和而复杂的轻蔑态度。大体上,他们视马其顿人为半野蛮人,说话笨拙,方言粗野,在政治制度上倒行逆施,是无足轻重的战士,积习难改的背信之人,这些人身着熊皮,豪饮浊酒,暗杀与乱伦恒常发生。雅典人则抱着一种更加乐善的心态,他们以高人一等的姿态看待阿吉德宫廷将自身希腊化的企图,如同某位名门贵族款待殖民地的制糖大亨。没有人曾忘记,那位以“爱希腊”闻名的亚历山大一世(Alexander I)曾十分讽刺地被奥林匹亚赛会拒于门外,直到他编造了一份将阿吉德王室与古代阿尔戈斯国王联系起来的谱系。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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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29 在希波战争和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马其顿的事迹也很难提升她在热爱城邦的希腊人中的身份地位。亚历山大一世曾全心全意地与波斯人合作,将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位波斯总督,并且在薛西斯的军队中充当随军联络人——不过当希腊人似乎有望获胜时,他也会小心翼翼地两面下注。18在普拉塔亚战役后,他攻击了正在撤退的波斯人,在斯特里蒙河下游的九道(Ennea Hodoi)歼灭了他们中的一大部分。随后他用战利品在德尔菲竖立了一尊金质的个人塑像,以强调他站在正义一方,为对抗蛮族人而战斗(哪怕是在最后一刻)。19如果说这还不够的话,他还利用波斯人撤退之机,在西边臣服了品都斯山中的部落,在东面制伏了色雷斯的比斯托奈和克瑞斯托尼亚,这样几乎把他王国的领土扩大了四倍。从斯特里蒙河下游的银矿中,他现在每天能征得高达一塔兰特② 银的收入。他开始以自己的名义铸造货币,是第一个这么做的马其顿君主。这些皆是斐然可观的业绩,但都不是那种能在希腊城邦中为他赢得声望的成就。而他的继任者们则甚至给人一种更加蝇营狗苟的形象。他的儿子佩狄卡斯二世(Perdiccas II)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在雅典和斯巴达之间反复摇摆,屡换阵营,为此有个现代学者精心制作了一个表格,以表明在任一节点时他到底站在哪一边。20雅典的民主派必定会说,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能干什么呢?更不要提那令人不堪启齿的阿凯劳斯(Archelaus),他是佩狄卡斯的私生子,靠谋杀他的叔父、侄子和异母兄弟而获得王位,进而又娶了他父亲的遗孀,最后因自己耸人听闻的同性恋计谋而被害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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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31 然而,正是佩狄卡斯和阿凯劳斯的统治为我们揭示了马其顿的真正潜力。佩狄卡斯之所以能反复变换阵营,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大量掌握着一种双方都迫切需要的基本原材料:造船和桨橹所需的上等的马其顿冷杉。上马其顿地区是大陆性气候而非地中海气候,古时候它的山上覆盖着浓密的原始森林,如今尚有遗迹可寻。佩狄卡斯曾竭力地与雅典建立同盟协定和友好关系(Thuc. 1.57.2),虽然对这种协定,双方都以背信而非守誓为荣。如果说马其顿国王表现得出尔反尔,那么这与雅典一方的侵扰不无关系。公元前 437 年雅典人建立了安菲波利斯,三年后又占领了墨托涅,于是他们可以直接对马其顿施加压力;在公元前 413 年之前,雅典人一直禁止佩狄卡斯在没有雅典特别许可的情况下出口木材(他们维持了垄断)。22然而从长远来看,佩狄卡斯才是交易的最大受益者,他以冷酷的玩世态度挑拨斯巴达与雅典相互对抗,同时出售木材给双方,缔结和撕毁专卖协议有如儿戏。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他也极力避免使马其顿过分卷入其中,以免耗尽自己的人力资源,正是这种损失严重削弱了当时战斗双方。所以,当腓力说出下面这话时,想必他脑海中就闪现着佩狄卡斯的榜样:“欺少年以骰子,诈成人以誓约。”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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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33 很难看出佩狄卡斯还能做些别的什么;在他统治期间,马其顿依然四分五裂、虚弱不堪,连像样的抵抗都谈不上,更不必说任何形式的扩张了。至少他设法保护了国家的自然资源——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相当大的成绩。但是,第一次以现实主义的洞察力明确提出根本问题的却是阿凯劳斯,如果马其顿想在希腊事务上成为任何意义上的强权,这些问题必须得到解决,而阿凯劳斯本人就致力于此。当然,亚历山大一世已经指出了方向,而且不仅仅是在领土扩张方面。他费力地使马其顿被接纳为希腊家庭的一员(主要是通过在阿吉德王朝和阿尔戈斯之间建立起一种虚构的联系),鼓励希腊人到马其顿的土地上定居,这项政策也为佩狄卡斯和阿凯劳斯所遵循。尤为特别的是,他为品达(Pindar)和巴库利得斯(Bacchylides)这样杰出的艺术家提供了极为诱人的赞助。24他的总策略非常清晰:拓展疆界,同时改善马其顿在国外的文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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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35 当阿凯劳斯于公元前 413/412 年③ 登基时,雅典已不再构成直接的威胁:西西里远征的失败导致了这一局面。现在当她的执政者与马其顿国王接洽时,他们是作为请求者而来,极需船用木材:一个授予了阿凯劳斯“指定代表和赞助人”的荣誉称号的法令和诡诈的雅典政治家安多基得斯(Andocides)所提供的证据都表明(在公元前 407/406 年)他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25但是,保卫国家抵抗野心勃勃的邻国的不断侵犯依旧至关重要。这意味着既要加强军队,又要实现上下马其顿的永久统一。亚历山大一世已经把古老的“侍友”(hetairoi)④ 风俗建制化了;他把服侍国王的地主贵族转变成了正式的骑兵队伍,组成著名的侍友骑兵。很可能也是他首先创立了同等的步兵团体,即“步战侍友”(pezetairoi),他把新征服地区的大量土地赐予各个等级的侍友,以此确保新拓边境的稳定。同时正如埃德森(Edson)所指出的,26“通过这些赏赐,他提升了王室的威信,加强了马其顿人对他以及阿吉德家族的忠诚”。阿凯劳斯似乎已经改善了军队、马匹和其他军事装备的给养。他还建立了一个由道路与设防站点构成的网络,其中有着双重目的:既可以促进交通,又能够让他牢牢控制住桀傲不驯的封臣们。27不管以武力还是外交手腕,他与诸域外王国确立了一个非常稳定的协定,故而在他的统治末期(公元前 400/399 年),他便准备通过侵害塞萨利和卡尔基狄刻同盟来夺取一小片“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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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37 阿凯劳斯很清楚,要想让更先进的希腊城邦开始平等对待马其顿,更深程度的希腊化是至关重要的,虽然这实际上只是一种自觉的文化宣传计划。在皮埃里亚的狄翁,他设立了一个特别的马其顿节日,敬献给九位缪斯女神,并大胆冠名为“奥林匹亚的”。和其同名节日一样,它提供了体育和音乐的竞赛。像古代的许多僭主一样,他自命为一名文学、科学及艺术的开明赞助者。著名画家宙克西斯(Zeuxis)便受委托去装饰他的宫殿。其他定居于马其顿的卓越人物还有悲剧诗人阿伽通(Agathon)和如今已是八旬老人的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这等天才之终曲可谓动人心脾,能赢得如此回报的赞助恐怕凤毛麟角。阿凯劳斯宫廷的奢华与浪费臭名昭著,但很少有人能拒绝得了那里的邀请。(事实上,如果阿里斯托芬对阿伽通柔弱习性的刻画稍微切近真相,那么他在阿凯劳斯的陪伴下想必会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便是苏格拉底,他表示他不愿接受他回报不了的恩惠,这很符合他的性格。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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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39 但是在阿凯劳斯被刺杀后,他苦心经营的整个大厦一夜之间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是马其顿前所未见的 40 年的混乱和阴谋暗算。从王朝角度来说,阿凯劳斯对王位的声称最多也只能说很弱,何况他的继任者还只是个孩子。域外王国的君主们看到了机会,于是见机而起。对此他们无可非难。对他们来说,阿凯劳斯所给的前景毫无吸引力。只要有机会,他们决不甘心沦为地方性的依附贵族;再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极度厌恶前国王的希腊化政策。作为战士,他们腰缠绳索直到在战斗中杀死敌人;除非独自用矛刺杀一头野猪他们决不坐下与同伴割肉共餐;他们如维京人一样用牛角喝水饮酒——这样的人自然不是文化新兴的可用之材。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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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41 因此我们不免要怀疑,除了他的近臣,阿凯劳斯对艺术的支持是否曾在其他人的心中激起过一丝涟漪。绝大多数的马其顿贵族更醉心于更具男子气概的娱乐,诸如打猎、欢宴、临时起意的通奸等等。他们同样十分热衷与年轻男孩、必要时相互之间的鸡奸;但是他们从来不想让这种事情受到精神升华这种颓废的柏拉图观念的污染。30在亚历山大的总部里,粗野的马其顿军官和希腊文职智士并存共事,一定会产生难以估量的紧张气氛和敌对情绪(下见第 163 页、第 372 页及以下)。但即使这样,阿凯劳斯没有能确立一个长久有效的解决方案也不能完全归咎于贵族们的违逆。国家收入——或者说国家收入的匮乏——也必须予以考虑。木材出口和采矿权带来了不错的收益,但并不足以弥补军备、对来访名人的过度慷慨和全国范围的道路建设开支。不管怎样,阿凯劳斯似乎已经开始把王室土地转让出去,以换取临时的财政援助——后来亚历山大在发动远征前恢复过这种做法(下见第 155—156 页)。域外王国的贵族们对这样的机会尤为垂涎:与下马其顿的“御赐采邑”相比,阿凯劳斯不管提任何要求都是在贱价售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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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43 在这种情况下,林刻斯提斯的君主埃洛波斯(Aeropus)担任阿凯劳斯的小儿子奥瑞斯特斯(Orestes)的“监护人”就不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事。到公元前 396 年为止,他们一直是联合执政。随后,在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后,埃洛波斯除掉了奥瑞斯特斯独自进行统治。两年后他去世了,既然当时他的孙子已经成年,所以他竟然可能是自然死亡的。他的儿子保萨尼阿斯(Pausanias)继承了他的位子,但很快就被阿吉德的合法继承人亚历山大一世的孙子阿敏塔斯刺杀了。公元前 394 年,阿敏塔斯已年过五旬而将近六十了;大约 30 年前,他就曾与他狡猾的老叔父佩狄卡斯争过王位,但是没有成功。即使现在,他还是觉得继承王位是一项艰巨的事业。既然一度取得过马其顿的王权,林刻斯提斯王朝不经一番斗争是不会将其拱手相让的。在保萨尼阿斯之子的领导下,林刻斯提斯的贵族们召集伊利里亚人的军队来帮助他们,再一次将阿敏塔斯逐出了马其顿。但是公元前 392 年,在塞萨利人的支持下,他卷土重来——这一次便不再得而复失了。31他的统治一直延续到公元前 370 年,虽说摇摇欲坠,但奇妙的是他竟挺了这么长时间。他晚年生了三个合法的儿子,这是非常必要的预防措施,因为他已经有三个私生子在打王位的主意了。在这几个老来子中最小的是腓力,即亚历山大的父亲,他生于公元前 383/382 年,那时阿敏塔斯都已经六十五岁了。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三个孩子都不合法的谣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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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45 对老国王来说,生存的代价就是持久而公开的屈辱。起初,他设法通过偿付丰厚的岁币来阻拦伊利里亚人入侵。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与域外王国的反叛贵族勾结,那些人一心想要发动宫廷政变,好让林刻斯提斯家族得以回到王位上。事实上自公元前 384 年以来,伊利里亚就事实上统治着林刻斯提斯自身的西部边陲;这是一块战略要地,处在吕克尼提斯湖(奥赫里德湖)和切尔纳河之间。阿敏塔斯还能倚赖剩下的域外王国厄利密奥提斯的帮助,因为它的首领德尔达斯(Derdas)是他的私人朋友。但是他不敢冒然发动一场全面内战。边界不清的马其顿东部地区他掌握得也并不牢固。公元前 394/393 年,在被武力驱逐之前,他已经把一片很有价值的边陲之地割让给了卡尔基狄刻半岛上实力最强的海军城邦奥林托斯,可能作为回报他换来了一定的军事援助,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即使有援助,那也来得太迟了些。在他最终夺回王位之后,他便索还这块地,理由是他只是将它委托给奥林托斯人直到他复辟。后者直接无视了他的声明,反过来还进一步蚕食了马其顿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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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47 最明显暴露马其顿此时之虚弱的,是阿敏塔斯在雅典和斯巴达等强权那里所受到的冷遇:他们的做法很不明智,因为来自北方的特里巴利和其他野蛮部落既能侵扰马其顿,也能损害希腊人的利益。对雅典来说,马其顿只不过是一个有用的缓冲国,便于她处理与卡尔基狄刻和色雷斯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同时又是她的一个爪牙,帮助她牢牢控制住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黑海粮运航线。当斯巴达决定要派一支远征军前去对抗奥林托斯时,他们并不是出于对阿敏塔斯的关心,而是因为(以奥林托斯为首的)卡尔基狄刻同盟的发展构成了色雷斯卫地区的一大威胁。公元前 379 年,奥林托斯投降了,卡尔基狄刻同盟暂时被解散了,而斯巴达人回国之后无疑自以为做了一项很有政治眼光的工作。实际上,他们的行动大概是人们所能想象得到的最致命的战略误判之一。40 年后他们以及包括雅典和忒拜在内的所有其他城邦才幡然醒悟:他们致命地削弱了一个强权集团,这个集团本来有可能在马其顿真正开始迅速崛起之前就将其扼制住。认识总是来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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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49 但就算是德尔菲的预言,在公元前 379 年也猜不到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众人皆云,阿敏塔斯是个笑话,如同他的大多数先辈一样,他们被视为见风使舵之人、背信弃义之徒、酒鬼、谋杀者、优柔寡断的守财奴,懦弱而无能的暴君——阿吉德王朝还没有赢得希腊公共舆论的尊重,而阿敏塔斯在这方面并没能做出什么有所裨益之事。他不加区别地招揽同盟者,在不同时期经常涵盖各色人等,从忒拜人到著名佣兵头目斐赖的伊阿宋(Jason of Pherae)。为了取悦雅典(和保护自己脆弱的权威),他甚至收养了一个雅典将军伊菲克拉特斯(Iphicrates)为子。很明显,他以及马其顿都可以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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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51 此外,惯常的宫廷阴谋依旧盛行。国王的妻子欧律狄刻(Eurydice)曾养过一个情夫,他名叫托勒密,是一个来自阿罗洛斯的马其顿贵族。欧律狄刻为人沉着冷静,大概就是为了能有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把托勒密留在家中,她把他指婚给了自己的女儿。没过多久,由于她一时大意,阿敏塔斯竟将她和他女婿捉奸在床。愚蠢的是,他一如既往,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他深切地爱着自己的女儿,极力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她悲痛的丑闻。32然而,托勒密对这种容忍一点儿感激也无。如同大部分马其顿贵族,他野心有多大,人就有多无耻。对他来说王权所能给予的欢乐令人心醉神迷,享有王后的身体只是获得王权的前兆罢了。跟他相比,里奇奥和达恩利只不过是感情用事的;不过可以猜想,欧律狄刻大概也能够教给玛丽一些手段。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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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53 这有趣的一对现在决心杀掉阿敏塔斯,然后由托勒密代之做马其顿的国王:这是一次实打实的篡位,而不是为了某个域外王国利益的小算计,因为阿罗洛斯位于波提埃亚,是下马其顿地区的一部分。(认为托勒密实际上是阿敏塔斯之子33的传统说法,显然是替他辩护的王室宣传。)然而在此,他们忽视了欧律狄刻的女儿,她有着格丽泽尔达(Grizelda)⑥ 一样孝顺的性格,显然是不会接受弑父行为的,因此她及时告知了她父亲眼下的危险。不过或许是由于惊骇,阿敏塔斯竟猝然晏驾,从而消解了宫廷局势可能引起的任何社会震动。毕竟他已经将近 80 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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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55 如果托勒密以为他能轻而易举地占有这个应时而空的王位,那么他要失望了。国王最年长的合法儿子亚历山大二世立即登上了王位。可是他太不明智了,竟卷入了塞萨利的争位者之间的战争,于是在他在外期间,托勒密便积极篡夺他的王位。他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以至于此事被交付了仲裁。杰出的忒拜政治家佩罗皮达斯(Pelopidas )做出裁定支持亚历山大,而托勒密则知趣地退出了,至少直到佩罗皮达斯妥当地离开马其顿。随后,一向狡诈的他在一次马其顿式民间舞蹈演出中刺杀了这位年轻的国王,娶了欧律狄刻(至于她女儿的结局史无明文),并当上了亚历山大的弟弟佩狄卡斯的摄政,因为佩狄卡斯是王位的顺位继承人,但尚未成年。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容易让国外政治讥刺者拿到把柄,于是他开始和忒拜人商议结盟,后者刚刚在琉克特拉会战(公元前 371 年)中打破了斯巴达军事霸权的神话,并迅速崛起为希腊最强大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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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57 为表真诚,他还派去了一队高门显贵作为人质:也许他很乐意把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放心地送出去,特别是阿敏塔斯仅存的另一合法儿子年轻的腓力,当时他才 15 岁。34托勒密没法预料到这一举动的后果。因为腓力在忒拜是和潘美涅斯(Pammenes)待在一起的,这人不仅本身就是一位出色的将军,而且是厄帕密农达斯(Epaminondas)的密友,后者便是琉克特拉会战的胜利者,可能是亚历山大之前希腊最出色的战略家。腓力(以及他之后亚历山大的)整个军事生涯受到了忒拜将军所授训练的不可估量的影响。他学到了许多东西,如操练和战术上的专业训练、骑兵和步兵的密切合作以及周密策划与快速进攻相结合,并且认识到它们的重要性。通过观摩忒拜的一流步战军团圣队(Sacred Band)的演习,他深切地认识到了一支常备精锐军团的潜力,以至三十年后他和他强悍的儿子都竭尽全力地要将这支赫赫有名的军队彻底歼灭。最重要的是,他学到了一条基本原则,即:“赢得一场决战最快且最合算的方式,是击败敌军最强而非最弱之处。”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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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59 腓力在权力方面所受的训练也许不合正统,但却非常有用。作为马其顿王室的一员,他的经历给了他一种含乎情理的冷峻的人性观:在这个世上,谋杀、通奸和篡位都是司空见惯的,一个人的母亲做这些和其他人一样容易。在后来的人生中,腓力将此视为不言自明的真理:所有外交都是基于自利,每个人自有其价值,而实际情况也往往如其所料。在忒拜,他也看到了一个民主城邦难以克服的诸多弱点——长年累月的派系斗争、强大行政力量的缺失、快速决策的无能、公民大会投票时不可预知的怪异反常、使严肃的长期规划变得不可能的年度选举、业余的临时征兵(尽管在这方面忒拜要比雅典好得多)。他第一次感觉到,马其顿深受其他希腊人鄙夷的过时制度有可能变成对付这些对手的力量源泉。纵其一生,他通过利用人性的贪婪和民主的无能——常常是同时利用——取得了他最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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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61 在一定条件下我们可以说,马其顿国王拥有对其人民的最高权威。就字面来说,他可以以波旁王朝的名言自夸:“朕即国家”。一直以来有这样一个传统,国王不能以叛国的罪名(例如有意针对国王本人的行刺或者篡权)处决一个自由公民,而必须以原告的身份出席马其顿公民大会。36但是历史上君主完全无视公民大会而处死马其顿显贵的情况屡见不鲜,故而这一规则纵使曾经存在过,也似乎早已被束之高阁了。确实,马其顿公民大会确认了每一任国王的继位(如果能赢得公众认可的话,篡位者也能获得公民大会的承认),并且至少理论上能够通过投票罢免国王;他们还听取关于死刑的指控。然而,除了这一点和遵循“传统法律”的要求,国王的权力是绝对的。他“拥有所有土地,手握战争最高指挥权,是法官、祭司和财政首长,能够在出国时授权监国”。37他的地位很像迈锡尼的瓦纳克斯,统治着一个部落式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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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63 马其顿贵族在古代相当于封建领主;原则上他们从国王那里获得永久继承的土地,相应地,他们连同家臣一道需要为国王提供私人服务。国王正是从这些部落贵族中挑选他的“侍友”,这些人平时参与议政,战时则随军参谋。(荷马史诗中阿基琉斯和米尔弥冬人又是一个十分贴切的相似例子。)他们还会充当近身护卫官(somatophylakes),人数大约是八人,38时刻跟在国王左右,而不仅仅是在战斗中。他们穿着和国王一样的衣服,并且以平等的身份与国王交谈,双方都不拘礼节,直率而随性。马其顿专制统治自有其平易近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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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65 就像另一个封建性质的驯马城邦塞萨利一样,马其顿也有一支精良的重装骑兵。我们发现,公元前 429 年这些骑兵在对抗色雷斯人时有着优异的表现。一支来自厄利密奥提斯的骑兵分队在公元前 382/381 年的奥林托斯战役中尤为出色。这支马其顿骑兵的核心就是由侍友们亲自担任的,他们最初的职责是充当王室骑卫队。他们头戴盔帽,身着胸甲;修昔底德把他们描绘为“优秀骑手”,说“他们无人可挡”。但是,正如有学者最近提醒我们的那样,把他们想象成中世纪的骑士或者拿破仑的龙骑兵是一种错误。他们的马体格很小而且未钉蹄铁,甚至比健壮的矮种马还小,虽然他们已经开始利用在希波战争中掳获的纯种马来繁育体型大型的马匹。正如我们在西顿石棺中看到的,他们既不用马鞍,也没有马蹬;这意味着中世纪的长枪冲锋战法是他们所不曾知晓的。相反,他们携带一支短尖枪,即绪斯顿骑枪(xyston),大约六英尺长;在短兵相接时,他们很擅长用此枪刺中敌人的面部。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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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67 然而至于马其顿步兵,至少在腓力改革之前是无比弱小的。这几乎是所有贵族封建国家的通病,波斯这样,马其顿也不例外。(阿契美尼德帝国败于亚历山大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和他父亲解决了步兵问题而波斯大王未能做到。)最初,这支军队是由纯粹的部落征兵组成的,一群农民和牧人杂七杂八地跟在骑兵之后。虽然阿凯劳斯曾努力过要训练和组织他们,在公元前 5 世纪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们一直微不足道。但经济的发展使马其顿慢慢地产生了一个自耕农中产阶层;而放眼希腊,中产阶层在一定意义上就是重装步兵军团——不管这种军团有多么不够胜任——出现的同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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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69 我们知道,亚历山大一世40正式组建了一支常备的“步战侍友”部队,这或许是专门用来制衡那些特别跋扈不安分的贵族的。这一称呼暗含的不仅是一种组织,而且是社会的接纳,这一点也许同样重要。这些“步战侍友”变成了马其顿军事体制中的一种永久编制;但只有腓力才看到了他们的真正潜力,并且把他们锻造成了当时世界所曾见过的最可怕的战斗部队——传奇的马其顿方阵。它的成员如同罗马军团一样进行严格训练和操演;他们的主要武器是萨里萨长枪(sarissa),这种长枪大约 13—14 英尺长,从枪杆到枪尖由粗骤细,非常类似于中世纪的瑞士长枪。要想有效地操控这样的武器,就必须有阅兵式般的队列和纪律;而一旦习得了这种纪律,方阵在战斗中就能享有巨大的初始优势。因为正常的步兵推刺长矛只有萨里萨长枪的一半长度,所以马其顿人总是可以在敌人和他们缠斗起来之前发起第一击。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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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71 在忒拜,年轻的腓力一边等待国内发生变故,一边学习军事策略并接受毕达戈拉斯派导师教育。(恐怕没有什么比让腓力信奉一种倡导素食主义、和平主义与彻底禁欲的哲学更难的了。)托勒密的统治一直受到相当严重的反对,但其主要反对者又是林刻斯提斯家族,他们现在支持另一位保萨尼阿斯,他大概是上一个争位者的侄子,他们差点儿就争得了王位。欧律狄刻声泪俱下地向她丈夫先前所收养的雅典将军伊菲克拉特斯求助。雅典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可以干涉他国政治的机会,因此伊菲克拉特斯(在其政府的默许下)驱逐了保萨尼阿斯,同时出于应尽的孝道,他没有提及欧律狄刻在婚姻上的罪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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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95273 没有人注意年轻的佩狄卡斯,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和阿凯劳斯一样,佩狄卡斯可能沉迷于文学和哲学,但他绝非因此就是一个可被玩弄之人。他等了三年,直到达到法定成年的年龄,此时没有理由给他再指派一个摄政大臣,然后他就处死了托勒密(公元前 365/364 年)。至于他母亲对此有何说法,或者他在除掉她情人后如何处置她,我们的史料没有记载,而且我们再也没有听说她的任何消息。现在佩狄卡斯开始亲政了,而作为国王,他最初的举措之一便是安排腓力从忒拜释放,或者说逃跑回来。他的导师和幕后参谋是一个名叫欧弗莱奥斯(Euphraeus)的哲学家,他在柏拉图的推荐下来到马其顿。据说他出身平凡,说话十分恶毒伤人,而且卡律斯提奥斯(Carystius)告诉我们:“他在为国王挑选助手时学究气十足,某人要是不通几何或哲学,他就不可能参预政事。”42但是他给了佩狄卡斯一个极好的建议,即任命腓力担任一个地区总督,并在那里征兵和训练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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