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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屠杀决非只是亚历山大的马其顿将士们造就的。过去曾被忒拜征服并被纳入其霸道统治之下的许多族群——诸如特斯匹埃人、普拉塔亚人、奥尔科迈诺斯人：他们都是波奥提亚人——现在都疯狂地报复这个已经陷落的城邦。到夜幕降临时，至少 6000 个忒拜人被杀，约有 30000 人被俘，而马其顿及其同盟部队则损失了 500 人。周边乡村的许多地区也被洗劫和焚毁。52一直到次日早晨，亚历山大才最终下令恢复秩序，而当他认真起来时，他可谓雷厉风行。他发布命令，禁止继续不加区别地屠杀忒拜公民，此时马其顿国库迫切需要现金，把他们卖为奴隶会更有价值得多。双方取回并安葬了各自的阵亡将士，忒拜的重装步兵战士被集体葬在厄勒克特拉门旁边的大型公墓里。接着，亚历山大召开了一次同盟议事会特别会议——或者说是就近召集一些听话的代表——以决定这个城邦的最终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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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此项决议的官方责任也不在他身上：他可以也确实宣称，他仅仅是执行同盟的裁决而已。不过，在场的多数代表本身就很厌恶忒拜人，正好可以利用他们来做一次严厉的判决。我们可能会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心中所认为应当施加的惩罚准确反映了亚历山大的念头。要是他觉得宽恕忒拜乃是上策，那他早就给予宽恕了。最终，大部分人想要彻底摧毁忒拜。人们强调说，忒拜在希波战争中为不正义的一方而战。普拉塔亚人则说起了他们在忒拜人那里遭受的苦难。不过，投靠波斯才是代表们反复提及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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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没有人会忘记忒拜传令官的恐吓言辞：这些精于阿这场大屠杀决非只是亚历山大的马其顿将士们造就的奉承的人很清楚国王心中最关切的是什么。有个忒拜俘虏提了一个可敬而有说服力的上诉请求，出于程序上的考虑，议事会允许他在会上宣讲，但当即被驳回了。随后议事会进行了最终的投票。代表们的决议是“夷平城邦，变卖所有俘虏，忒拜流亡分子在整个希腊都为非法，任何希腊人不得为其提供庇护”。卡德迈亚保持原有的驻军，而忒拜的领土则由参与围攻的那些波奥提亚城邦瓜分。这个拥有七个城门、历史悠久且富于传奇的城邦，俄狄浦斯曾在此统治过，泰瑞西阿斯（Teiresias）也曾预言过它的命运，如今却因为一个傀儡委员会的命令而被从大地上抹去。裁决立即得到了执行（公元前 335 年 9 月）。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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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现了主要的目标后，亚历山大十分乐意做些个别的让步，特别是如果这些让步代价轻微，并且能够提升他仁义、虔敬或热爱文化的名声的话。在集体变卖为奴的通令中，他下令赦免所有的祭司、任何能够证明自己曾投票反对反叛或者与马其顿人有过客谊的人（包括当腓力作为人质时曾招待过他的那个家庭），以及抒情诗人品达的后裔。此外，他还下令不得破坏这些人的房屋以及所有的圣殿和神庙。一些著名艺术家所刻的雕像似乎也幸存下来：有个逃难者把他的现金藏在了某个此类雕像中空的披风中，当 30 年后城邦重建时他又一分不少地取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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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著名的事例，有位忒拜将军的遗孀因谋杀的罪名而被带到亚历山大面前。有个强占了她房屋的军官，先是喝醉了，接着又强奸了她，然后还要她交出金子和银子。她镇定地说，她把所有贵重之物都藏在了花园中的一口枯井里。这位醉醺醺的马其顿军官穿着衬衣下了井。于是，夫人便在侍女的协助下不断向下扔石头砸他，直到将其砸死。亚历山大不仅没有惩罚她，还给予她自由，并且“对他的军官下令，他们应当注意行事，不得再冒犯名门望族”。强调的字眼很值得仔细琢磨。我们会看到，亚历山大对任何被占领地区的贵族的处理手段都极为老练。他们如果愿意合作，就可以成为他的代理人代他统治；如果不愿意，那他们也会比该国其他所有人加起来更为麻烦。所以，此事的寓意就再明显不过了。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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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没有哪种灾祸曾像忒拜的覆灭这样震惊希腊世界，让希腊世界感到如此地恐怖和惊骇。56公元前 413 年的西西里惨败发生在海外，雅典城本身不受影响。普拉塔亚只是一个小城，而米洛斯则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岛。公元前 371 年斯巴达在琉克特拉战败，但是这只是关乎声望，而不是什么灭顶之灾。然而忒拜不同，它是希腊最古老和最著名的城邦之一，该城被彻底摧毁，其居民遭受了所谓的“变卖为奴”（andrapodismós）的命运，即全体被驱逐并卖为奴隶。我们将会看到，这种行动决非无利可图。马其顿的国库从俘虏的售卖中赚了 440 塔兰特，亦即平均每人 88 德拉克马。57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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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此番行动的直接效果正是他所期待的。希腊各城邦都纷纷为自己开脱罪责，请求亚历山大宽恕他们的“错误”。由于害怕遭受和忒拜同样的命运，雅典人中止了他们在厄琉西斯的秘仪庆典，雅典城中又一次挤满了从阿提卡蜂拥而来的避难者。德玛德斯这个通敌政客（参见上文第 77 页及以下）劝说公民大会选出十个公认的亲马其顿者，委派他们作为使团，“向［亚历山大］保证——虽说有点晚了——雅典人民很高兴看见他从伊利里亚和特里巴利人那里安全返回，并且完全支持他因反叛而对忒拜施加的惩罚”。这份声明或许让国王感到有意思，但肯定不足以让他印象深刻。他对使团以礼相待，但使团带回雅典的却是一封简短的信，信中要求交出“反对他的利益”的十位雅典将军和政治家。其中最著名的有吕库古、海盗出身的雇佣兵队长卡里德摩斯（Charidemus）和德摩斯提尼。如果他们被交出去，其命运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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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公民大会上爆发了激烈的辩论。福基翁似乎比较乐观，他力劝少数人为了多数人而牺牲一下自己的生命。德摩斯提尼则以绵羊将牧犬丢弃给“马其顿饿狼”的寓言进行反驳。他大声说道：“交出我们，就等于变相地把你们自己、把你们所有人都交了出去。”最后，德玛德斯自愿率领第二个使团前往佩拉，目的是为那些人求情（据说他收受了德摩斯提尼及其同难者共 5 塔兰特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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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亚历山大的怒火平息了许多，他的长远的战略考量重新占了上风。他明确地告诉德玛德斯，他认为雅典在忒拜的反叛一事上难辞其咎。他还提醒德玛德斯，雅典收留忒拜的逃亡分子本身就是对同盟法令的公然违抗。在从头历数了诸种咎责后（这是为了让德玛德斯想不到他正准备做一些让步，但他确实是在让步），亚历山大说，出于宽宏大量他愿意宽恕而不去计较。他将所有人都从黑名单上删除了，除了那位得到雅典特许的海盗头子卡里德摩斯，对于此人德摩斯提尼想必乐意见到他离开，但即便此人，亚历山大也仅仅是要求雅典人将其驱逐出境而已。他顺带还废除了有关忒拜流亡分子的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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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玛德斯胜利回国；公民大会十分感激，为他树立了一座青铜像并准许他在市政厅（Prytaneum）终身免费进餐，以此作为嘉奖。的确，这是他理所应得的。他用极其精明的眼光估量着形势，看穿了亚历山大的虚张声势。如同他的父亲，国王无意进行一场旷日持久且危险的围城战，因为他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58再者，他所做的让步是非常重要的。卡里德摩斯径直投奔到了波斯大王那里，亚历山大想必知道他定会如此；其他几位雅典名人也这么做了。他们没有与大流士结成军事同盟——这是亚历山大最担心的事情——但他们得到了大量资金，以此来支持希腊内部不断兴起的反抗运动。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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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亚历山大指望能从他的宽容仁慈中获得感恩和回报，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从长远来看，他对忒拜的处置将会是他所犯过的最严重的心理方面的错误。要是他赦免了该城邦，他最终可能会与希腊城邦达成某种真正的和解。但现在已无可能了。随着最初的惊恐逐渐消散，希腊人对亚历山大的态度变成了一种难以消除的强烈厌恶。表面上他们很配合，还总是进行玩世的阿谀奉承，但是，他们从未原谅过他。目前，明面上的一切显得十分平静。马其顿的显贵获得了各种荣誉公民权，驻军指挥官在大街上也受到人们的笑语相迎。穷酸文人们还创作了大量虚伪做作、溜须拍马的垃圾文字。但是私下里，脸色阴沉的年轻人们抚剑弄刀，翘首以盼解放和复仇之日的到来。如果雅典和斯巴达曾弥合分歧并达成真正的谅解，那这个故事或许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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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引自 Aeschines，In Ctes. §160。德摩斯提尼把亚历山大称为“马尔吉特斯”（Margites），这是一种极具侮辱性的影射：马尔吉特斯是伪荷马讽刺阿基琉斯的混杂诗作中的一个人物——这种隐喻暗指亚历山大只不过是对他所热爱之英雄的滑稽模仿。所谓“在周边闲荡”（peripatounta）针对的是他在亚里士多德门下的漫步式学习。——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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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德拉克马（drachma），古希腊银币，各地标准不一，阿提卡的约为 4.3 克重；6000 德拉克马等于 1 塔兰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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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布尔人（Boer）为居住于南非境内荷兰、法国与德国白人移民的后裔，在迁徙中使用牛车，常将牛车围成首尾相接的圆阵，组成防御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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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弗莱克（Flecker，1884—1915），英国诗人、小说家和剧作家。文中所引诗句出自他的《通往撒马尔罕的黄金之旅》（The Golden Journey to Samarkand），但略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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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伊斯坎德尔（Iskander）就是亚历山大这一名字在中东的变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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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 廓尔喀兵（Gurkhas）是在英国或印度军队中服役的尼泊尔籍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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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卡德迈亚位于忒拜城内，离厄勒克特拉城门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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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 亚历山大读过希罗多德的《历史》，他或许会冷酷地回想起居鲁士曾对伊奥尼亚人说过的有关一个笛手的故事。在故事中，该笛手试图通过吹笛来引诱一群鱼上岸；当鱼群不为所动时，笛手撒出了一张鱼网，而这一网捕下来就是上百条。看着鱼儿四处乱跳，他对它们说：“现在才跳太晚了；你们本可以跟着我的音乐起舞，但你们没有机会了”（Hdt 1.141）。——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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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其顿的亚历山大 第五章 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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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体解决了希腊的叛乱后，亚历山大离开了已成废墟焦土的忒拜，匆匆北上返回了佩拉。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而留待去做的时间却又那样地少。他的回归似乎意味着新的一轮的清洗运动，这一次遭殃的是高层的克里奥帕特拉的亲属，很显然，他希望在出国时能做到万无一失。1帕美尼翁被从小亚细亚召了回来，作为腓力手下最优秀和最有经验的将军，他将成为亚历山大的副统帅。如果国王在这个职位上有其他人选，那他肯定会任用他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并没有什么选择。这位老将不可或缺，而他本人对此也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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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亚历山大召开议事会，商讨那最最重大的事情——远征波斯。远征该何时发动，又当遵循何种战略？和往常一样，安提帕特和帕美尼翁都建议他谨慎行事。因为他们对继位的残酷斗争还记忆犹新，所以他们合情合理地规劝国王，在离开马其顿之前他应当先结婚并生育一个继承人（鉴于此时两人皆有适婚的女儿，他们的动机未必就全然无私）。然而，国王当即驳斥了他们的想法，而这一决定在他死后将引发无数的流血杀戮和政治动荡。他说，作为希腊的统帅，他手握腓力留下的战无不胜的军队，却要把时间消磨在结婚浪荡上，真是太令人羞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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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通常人们所做的猜想不同，亚历山大的决定可能还有更多的考虑。无论他是从域外王国还是从低地贵族中挑选妻子，注定会有一方觉得不满，进而伺机反叛,所以，在他凯旋之前最好先搁置此事。但这么说也可能是对年轻的亚历山大的不当奉承。亚历山大对女人的兴趣，即使委婉地说，也是比较淡，比不上他心中炽热难抑的使命感。在此，我们又听到了年轻的阿基琉斯的说法；又一次，我们瞥见了那个充斥着荷马式areté（成就）、本质上无关乎政治的世界，其中战争是首要的，战争乃增进英雄个人光荣的利器。随着年岁的增长，亚历山大逐渐学会了用政治算计来平衡个人的幻想。但是，他心中有一股“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的冲动。他拒绝结婚恐怕不能算作“亚历山大不负责任的最突出的证据”。但另一方面，这毕竟有失政治家的风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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