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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军队拔营北上,前往叙尔卡尼亚。这是一个毗连里海、荒芜多山却又十分肥沃的地方。他们遇到了马匹短缺的问题:在追击大流士的过程中,已有许多马匹死于酷热,现在由于吃了有毒的草根,更多的马匹死去。在往首府扎德拉卡尔塔(萨里)行进时,亚历山大收到了纳巴尔扎涅斯的一封信。这位大维齐尔先是为自己在谋杀大流士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开脱,然后表示如果他得到安全保证和其他合理条件,他就会投降。亚历山大立即派人送去他所要求的保证。这个级别的每一个叛变者都将削弱贝索斯,并使其越发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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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扎德拉卡尔塔,国王就看到许多高层波斯人——阿尔塔巴佐斯也在其中——正等着向他表示臣服,这是最振奋人心的标志。另外还有一些希腊雇佣兵的代表。波斯人——特别是年老的阿尔塔巴佐斯,他曾是腓力宫廷的贵客——都受到了很高的礼遇。但亚历山大断然拒绝以相同的态度对待雇佣兵的代表,他说为了波斯而与自己的骨肉同胞战斗的希腊士兵“比罪犯好不到哪去,是个希腊人就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感”。对于这 1500 人,他只接受无条件投降。这种对格拉尼科斯河战役之后的政策的突然反转,听起来像是一场面向公众的宣传,私下里他可能会表现得更亲切友好一些。不管怎样,雇佣兵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条件——这 1500 人后来全体编入马其顿军队,他们领取的是标准的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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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国王对马尔狄安人发动了一次快速的惩罚性征讨。这些马尔狄安人是“一个有着野蛮的生活习俗且惯于抢劫的民族”,后来他们给亚历山大提供了一些一流的弓箭手。他的主要目的可能是为了免费征集新的战马,因为马尔狄安人乃是优秀的骑手。反过来,作为报复他们偷走了布凯法拉斯——亚历山大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玩笑。他放出话来,如果不归还那匹马,“他们就会看到自己的土地全部被蹂躏成废墟,居民也将被杀得一个不剩”。马尔狄安人意识到他绝对是认真的,便立即把布凯法拉斯送了回来。马其顿还派了至少 50 名部落长老,带着贵重的礼物,来表达他们最深的歉意。亚历山大接受了礼物,同时还把代表团的几个领袖扣下作为人质,以此迫使该部落将来守好本分。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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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回到扎德拉卡尔塔后不久,纳巴尔扎涅斯前来觐见。为了在觐见中讨好国王,这位大维齐尔带来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其中包括“一个格外漂亮、正值青春年华的宦官,此人曾经深受大流士宠爱,往后也将得到亚历山大的喜爱”。27这个不祥的少年名叫巴戈亚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对国王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力。事实上,亚历山大已经保证了纳巴尔扎涅斯的生命安全,但是据说他献上巴戈亚斯乃是为了给自己带来进一步的好处。同样,这也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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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其顿人看来,更切近的问题是亚历山大的日益东方化:他采用了波斯的服饰和礼仪,先前他只留给马其顿人的荣誉现在开始授予伊朗贵族,原先的敌军也日益渗透到了野战部队中。如我们所见,他实施这些改革的动机是非常实际的,但这并没有使它们广受欢迎。迄今,他一直在使用亚洲宫廷的礼宾官,甚至允许某些波斯人(包括大流士的兄弟奥克萨特雷斯)进入到了他的侍友行列中。他开始戴上波斯的蓝白王冠,不过没有缠上相应的冕状头巾——这是一种典型的不伦不类的折衷产物。类似地,他还采用了半波斯风格的服饰,摒弃了像裤子一类的野蛮人的搭配,但保留了其独特的白袍和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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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只在私下里或与波斯朋友在一起时穿这些异族服装;但很快这些就成了他的常规打扮,甚至在公开的会见场合或外出骑马时,他也是如此打扮。总的来说,他的宫廷越来越像波斯大王的宫廷了。马其顿的战马用波斯的马具来装饰,亚历山大甚至接受了由 365 名妾婢(每天晚上一个)组成的传统嫔妃团,她们原来是服侍大流士的,是从全亚洲最漂亮的女人中精选出来的。亚历山大不太可能是主动或出于个人偏好而做这些革新的。他很快就厌烦了嫔妃们,波斯的宫廷仪式也是如此(至少起初就这样)。但是,他需要新的行政人员和官僚;如果要让波斯人接受他为国王,那他就必须以某种合适的方式扮演波斯大王的角色。当然,他这么做就会出现与马其顿人疏远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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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要命的是,他试图进行折衷,结果是两面不讨好。如果他想采用波斯王冠,就得有毅然决然的勇气,还得戴上高高的冕状头巾。如果他身边嫔妃成群,但却没跟她们共寝,也不会有人会因此对他有所好感。所谓他“只是偶尔采用这些风俗”,对马其顿人来说毫无作用,因为他们完全反对他这么做;而波斯人也不大可能崇敬一位如此勉强地遵循他们的传统的君主(更何况此人还烧毁并洗劫了他们的圣城)。亚历山大的困境可以从他自此开始使用的两枚印章戒指中很好地反映出来。在与欧洲联系时,他用的是旧的马其顿戒指,而在波斯帝国境内传递文件时,他盖的是大流士的御印。他让侍友们——有时候是强迫地——穿上有紫色边饰的白色波斯披风,并且(当其他手段都失败时)试图用越发慷慨的赏赐和钱财来平息对他越来越严厉的批评。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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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长远来看,任何如此明显地想要两面讨好的统治者,都难免会遇到麻烦。诸如赫淮斯提翁等亚历山大的密友,以及通常的宫廷佞臣团伙,他们都积极支持这种新的融合政策。职业军官们——克拉特洛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则对此漠不关心,只要他们自身的地位和前途不受影响。但是,腓力那些态度强硬的老兵们对这整个试验极为反感。29他们年轻的国王穿着异族服装走来走去,与那些他刚刚打败的聒噪、阴柔、野蛮的贵族亲密无间,这样的场景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厌恶。对他们来说,接纳先前的敌人为战友,这种观念同样恶心。就他们所关心的而言,战争已经随着大流士之死结束了,亚历山大继续东征的宏伟梦想并不能打动他们。他们只想回国,而且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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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亚历山大开始委任不同的助手负责与外界的联络事宜,这更是突显了他们与国王之间不断加深的裂痕:赫淮斯提翁负责与波斯人相关的所有事宜,而克拉特洛斯则负责与马其顿人和希腊人相关的事宜。如果帕美尼翁依然渴求原来的大权——毫不夸张地说——那么目前的局势可以给他最有力的支持。有许许多多的马其顿人(包括几乎所有最资深的将领),他们强烈反对当下所发生的转变。任何领导人只要把亚历山大的政策扭转过来,然后马上回国,就肯定能重新赢得他们的支持。国王刚刚说服军队继续原来的旅程,而军营中绝不缺乏好事者,他们一定会强调他的训诫演说与亲善政策之间的矛盾。现在的气氛可谓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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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采取了几个步骤以缓和紧张局势。和大多数严厉的领导人一样,他毫不掩饰对大众人性的鄙夷,而且似乎觉得,如果他乐意,只需满足他们更大的胃口就足以控制整支军队。就在这个时期,大规模的奢华宴会和会饮开始成了军营生活的常规活动:面包加马戏的点子绝不是罗马人的发明。与此同时,国王积极鼓励马其顿士兵跟与之一路相伴的妾婢结婚,似乎是向他们提供某种原始的家庭福利来作为诱饵。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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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非常精明且富有远见的一招。在军中拥有个人家庭的士兵不大可能会整天吵着要立即回国。再过一段时间,他们要求回国的难度还会变得更大。最终,他们将会把军事生活当作一种永久性的生活方式。亚历山大似乎把这些安排与将来的征兵联系了起来。如果是真的,那这种想法就很值得玩味。这意味着国王把征服与探险本身就当成一种目的,当成人的自然状态;同时也意味着他预计这种状态将在未来 20 年里基本保持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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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立即行动起来是对付兵变之威胁的最好办法。军队向东方开拔,从扎德拉卡尔塔到了阿雷亚的苏西亚。这里的总督、大流士的谋杀者之一萨提巴尔扎涅斯(Satibarzanes)前来归顺(大概已经通过外交接触达成了一致)。他带来消息说,贝索斯现在正被广泛承认为亚洲之主,他和亚历山大不同,毫不犹豫地戴上了冕状头巾,当然他也确实更加名正言顺。新部队正在招募,不仅包括巴克特里亚的,还有远至乌浒河的游牧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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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威胁必须在其失控前彻底消除掉。因此,亚历山大批准萨提巴尔扎涅斯继续担任总督——这个决定他很快就会后悔的——然后全速往巴克特里亚进军。在行军的途中,帕美尼翁的儿子、翊卫队的指挥官尼卡诺尔病故。亚历山大着急前进,顾不上以最高的军事荣誉将他安葬;亚历山大本人继续东征,让菲罗塔斯留下来负责他的兄弟的葬礼,事后再尽快赶上大部队——我们将会看到,这次分离可能让菲罗塔斯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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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尔古斯河(穆尔加布河)时,⑪ 亚历山大听说萨提巴尔扎涅斯屠杀了马其顿驻军,并在阿雷亚发动叛乱。国王当即决定不去巴克特里亚。他让克拉特洛斯留下来指挥大军,自己则率领一支机动部队南下到阿尔塔科亚纳,即总督的所在地,萨提巴尔扎涅斯正在那里招募军队。仅仅两天,亚历山大便赶了将近 100 英里的路。萨提巴尔扎涅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于是就带着 2000 名骑兵逃往巴克特里亚。其余部队则躲到了附近密林莽莽的山区中(卡拉特-伊-纳狄里)。此时正是 8 月,亚历山大直接放火烧山,把他们全烧死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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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波斯人阿萨刻斯(Arsaces)被任命为阿雷亚总督,以取代萨提巴尔扎涅斯。为了避免再次出现麻烦,亚历山大在阿尔塔科亚纳附近建立了一个殖民地,叫作阿雷亚的亚历山大里亚(赫拉特)。这是第一个建立在战略要地的军事据点,后来这种据点遍布东部各行省。现在,马其顿军队将要前往的地区,以西方人的标准来看基本不存在什么城镇,这些地区的地理状况他们也几乎一无所知。比如说,他们以为药杀河(锡尔河)就是顿河的上游,而兴都库什山脉大概是高加索山的延伸。从现在起,他们进入了不存在于已有地图之中的伊朗东部地区。各种传说和无稽之谈开始大量出现——最先出现的是一则被很多人力证的传闻,亚历山大停驻在扎德拉卡尔塔时,他接待了阿马宗女王的到访,后者一心想和他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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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随后三年(公元前 330—前 327 年)的山地游击战没有任何浪漫和神秘的地方。从阿富汗到布哈拉,从锡斯坦湖到兴都库什,亚历山大遇到了以前从未遇到过的最彪悍、最顽抗的对手。贝索斯及其继任者斯皮塔美涅斯(Spitamenes)打的是一场带有很强的宗教意味的民族主义战争:比起大流士的所有参战部队,他们二人给亚历山大所造成的烦恼要长久得多。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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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赫拉特的任务因为一支援军的及时到来变得更轻松了——这批援军包括 3000 名安提帕特派来的伊利里亚人和差不多相同数量的吕底亚雇佣兵。现在,克拉特洛斯带着主力部队(包括黑面的克雷托斯从埃克巴塔那带来的四个方阵兵团)跟亚历山大会合,然后他们一同南下。亚历山大暂时放弃了直接进攻扎里亚斯帕——也叫作巴克特拉(巴尔赫)——的最初方案,因为还有另一个反叛的弑君者需要先行处理。那就是德兰吉亚纳和阿拉霍西亚的总督巴萨恩特斯(Barsaentes),他管辖着一片从锡斯坦往东一直延伸至印度河的广大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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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次千里绕行,亚历山大计划穿过阿拉霍西亚向东北行进,然后取道兴都库什山脉到达贝索斯的大本营。巴萨恩特斯一听说亚历山大就在附近,便逃往印度,但当地居民将其抓获并送了回来。国王下令将他立即处决,罪名是叛国和谋杀。于是,这个偏远地区的民族抵抗运动便被轻而易举地粉碎了。(这只是暂时的,因为几个月后亚历山大还得应对来自萨提巴尔扎涅斯的更多麻烦。)马其顿军队在德兰吉亚纳的首府休整了一阵子,该城位于锡斯坦湖的东岸,后来被帕提亚人占领,他们把它叫作弗拉达。公元前 330 年秋(当时的情况和德雷福斯事件⑫ 差不多一样隐密难测),就是在这里,亚历山大最终清除了帕美尼翁及其仅剩的儿子,傲慢且野心勃勃的菲罗塔斯。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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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国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逐步削弱了帕美尼翁的权力和威望。除了私人的宿怨以外,帕美尼翁还是马其顿保守派最顽固的代表。亚历山大近来的做派引起了整个保守派的强烈反感,他的副统帅或许是其中最为反感的一个。倘若基层士兵还能够保持忠诚的话,这倒也无妨;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迹象,表明士兵们的忠诚度已经严重下降。胜利、战利品和荣誉早就不能满足他们了。战争持续了太久,而和平却一天天地往东方的地平线退去。更糟的是,他们原本将其作为英雄来崇拜的领袖,现在正快速蜕变成一个不可亲近的东方式暴君。有位老兵哀叹道:“我们已经失去了亚历山大,失去了我们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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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流士的去世以及关于继承波斯王位问题的明显意味,摊牌是早晚的事情。亚历山大以他典型的性格,决定要先发制人。帕美尼翁在军中深受爱戴,直接对他下手很可能会引发暴乱,甚至更糟。显然,亚历山大的策略是通过他的儿子来扳倒这位老帅,因为相比之下菲罗塔斯可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菲罗塔斯为人不够圆滑,而且专横浮夸,许多将士都非常讨厌他那刻薄的毒舌和跋扈的作风。帕美尼翁曾告诫他要注意言行,但菲罗塔斯不以为意。近来一段时间,亚历山大一直在稳步提拔克拉特洛斯和佩狄卡斯,不断侵蚀菲罗塔斯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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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还采纳克拉特洛斯的建议,教唆菲罗塔斯的情妇安提戈涅向他汇报她情人的任何叛逆言论。34亚历山大大概是想搜集他的一些无心言论,然后据此进行摆样子的公审。然而,这种方法取得的铁证少得让人诧异。有一次,菲罗塔斯喝醉了,他激烈地宣称,亚历山大所有的辉煌成就都是靠他和他父亲取得的——这种话或许有所不敬,但绝对称不上有谋反或叛逆之意。实际上,菲罗塔斯最严重的缺点在于他的口无遮拦,这和叛逆非常不同。如果我们可以相信库尔提乌斯的话,35菲罗塔斯在西瓦事件结束后曾写信给亚历山大,祝贺他拥有神的血统,并(可能只是半开玩笑地)表示他很同情那些将来要受超凡权威之领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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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巧妙的贬损恐怕也不是为了提升亚历山大对他的好感的。不过,菲罗塔斯的另一品质使他得以免受罪责,至少在高加美拉战役结束之前一直如此。他是一个杰出的骑兵指挥官,自信而神采飞扬地统率着侍友骑兵。然而现在,亚历山大的使命召唤他从平原走进山区,游击战变成了常规,因此菲罗塔斯便失去了作用,亦即他已经可有可无了。他最后一个兄弟尼卡诺尔的死,更使得他孤立无援,而帕美尼翁又远在埃克巴塔那。亚历山大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动手理由,而命运——或者某种幕后的精心操纵——正好提供了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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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处理完尼卡诺尔的葬礼后,菲罗塔斯在锡斯坦湖与大部队会合了。过了一两天,他在亚历山大的帐外被一个名叫凯巴利诺斯(Cebalinus)的年轻人拉住,这人向他透露了一个混乱而不可信的阴谋,说有人想谋害国王。据说,凯巴利诺斯的兄弟爱上了一个名叫杜姆诺斯(Dymnus)的人,后者邀他一同参与阴谋,当然(凯巴利诺斯说)他拒绝了……我们可以想象,菲罗塔斯一边听对方啰嗦,一边不耐烦地踏着脚步在想:又是一次同性恋之间常见的带有阴险指控的争吵,这明显是子虚乌有的事。这时,凯巴利诺斯列举出了几个重要人物,包括近身护卫官德美特里奥斯(Demetrius)。菲罗塔斯肯定觉得,这事越来越棘手了。没有证人,也没有证据:那个年轻人甚至都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了他的兄弟。现在他却在指控国王的朋友。最好还是别掺和进去——这种传闻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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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巴利诺斯一直请求个不停,非常烦人,于是为了摆脱这个人,菲罗塔斯答应会马上向亚历山大报告——他可能觉得,过一会儿这事自然就平息下去了。也可能在他的思想背后,潜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念头,即虽然非常不可能,但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不妨任其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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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可杀人,也无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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