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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年的最后一天,舰队顺着大风重新向南航行,到达了靠近巴西海岸线的巴拉那瓜湾(Paranagua Bay)。巴拉那瓜湾是太平洋西南部最大的港湾之一,但为了弥补浪费掉的时间,麦哲伦命令舰队留在近海,而没有去探索它。摩鹿加舰队现在粮草充足,夜以继日地航行着,直至1520年1月8日。那天麦哲伦突然发现前方有一片浅滩,一眼望不到头。他担心船只撞上隐藏在海下的地层,于是下令在夜晚就地抛锚,到了早上,舰队还是继续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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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年1月10日,南美海岸连绵起伏的群山替换成眼前难以辨别的小山丘,这意味着舰队到达了近海岛屿。卡瓦略宣布他们已经来到圣玛丽亚角(Cape Santa Maria),有传言称这里是通往海峡的门户。假如舰队足够幸运的话,麦哲伦可以在冬季暴风雨来临前实现自己的目标。在近赤道地区,现在还是夏天,他想趁天气相对暖和的时候抓紧时间航行,并且在天气变冷之前穿越海峡。正当他认为舰队已经接近海峡入口时,他发现手上的所有地图对这个地方的标记全都含糊不清,他遇到的仍是南美海岸这一成不变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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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希望迅速完成探险的心愿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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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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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塞维利亚五个月,舰队的全体船员和官员不仅已经熟悉各自的船只,也适应了极端严酷的海上生活。他们已经了解狂风暴雨,还学会了探测海底深度,因为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们也更清楚船只的缺点,因为他们要靠这些船航行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此前他们一直无法摆脱晕船的折磨,甚至连经验丰富的船员也不例外,但如今他们终于不用受晕船之苦了。按照民间说法,性行为会增加晕船的可能性,但几乎没有哪个船员在远航前愿意放弃跟女人亲密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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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睡觉变成了最奢侈的事情,它能给船员带来慰藉,却可望而不可即。无论白天还是晚上,船员们抓紧一切机会打盹。那时候船上还没有使用吊床,所以疲惫不堪的人们喜欢躺在木板上睡觉。如果甲板上有片阴凉区域能让他们伸开四肢躺着,那就再好不过了。甲板木头很硬,躺在上面硌得慌,所以他们会在甲板上铺一层茅草,然后往身上盖一张很厚实的毛毯,以抵御寒冷和潮气。即使这样,他们也睡得很不舒服。船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恶臭,船员们很不习惯这种气味。船员用醋给储料槽消过毒,依旧无法阻止渗入的海水再次将其污染。船上还养了猪牛等动物,加上慢慢腐烂的食物和货舱里飘来的咸鱼臭味,那股恶臭变得愈发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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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生活中,害虫无处不在。蛀船虫或者说船蛆慢慢蛀蚀着船体,使船只无法航行。麦哲伦舰队中的一艘舰船就是因为这种可恶的小生物而最终解体的。每艘舰船都有大批老鼠出没,船员们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经常跟它们玩耍。那个年代的欧洲人尚未熟悉猫这种家畜,但麦哲伦的船员可能带了一只猫上船捕鼠,只是没有明文记录。另外,据记载,摩鹿加舰队船员们被各种各样的虱子、臭虫和蟑螂所折磨。每当天气变得炎热潮湿时,虫子会爬满衣服、风帆、食物,甚至是索具。船员们边挠痒边抱怨,但他们对这些生物束手无策。更糟糕的是,硬饼干长满了象鼻虫,老鼠也在上面拉屎拉尿,进一步污染了饼干。船员们饥饿难忍,只能强忍着咽下这些恶心的、脏兮兮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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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们发现,要保持个人卫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很多船员随身携带了香皂和洗澡布,但只能用海水来洗澡,而海水会引起瘙痒和过敏。船员还用海水洗衣服,但洗不干净。为了保暖和防潮,船员们都穿着宽松的衣服,比如他们会在里面穿一件蓬松下垂、通常带有风帽的衬衣,外面再穿一件被称作“塞乌洛”(Sayuelo)的羊毛套衫,腰间系一条腰带。船员们所穿的裤子是出名的宽松半筒裤,它的长度到达膝盖以下,穿着像睡裤似的。裤子的材质根据船员的级别和富裕程度而有所不同,便宜点的是用一种名为“安茹”(1)(anjeo)的粗亚麻布制成的,贵点的则用精纺羊毛和塔夫绸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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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恶劣的时候,普通船员和船长们都会披上深蓝色的披风。最常见的一幕就是守夜的船员躲在披风里,外面只露了个脑袋,在风雨飘摇的甲板上往海面望去,一守就是好几个小时。船员们用一种被称作“博内特”(bonete)的羊绒帽子保护自己的脑袋和耳朵,它比其他服饰更能显示船员的身份。麦哲伦出发前买了很多帽子,绝大多数都是红色的。他认为在去香料群岛的路上肯定会遇到印第安人,可以拿这些帽子来与印第安人交朋友。不过,绝大多数船员都戴着一顶代表高贵的黑色或蓝色“博内特”帽。由于穿着时间过长而且环境恶劣,船员们的衣物磨损得很厉害,经常需要修补,因此他们学会了用针缝衣服。另外出于安全考虑,许多船员都在裤头里塞了一把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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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们把自己的衣物、一些简易的木制碟子(临时发生打斗时,可以用来砸敌人)、餐具,以及用来盛放每日配给红酒的水罐放在大行李箱里。他们还经常在里面放几副扑克牌和几本书,其中扑克牌可能是摩鹿加舰队最受欢迎的消遣玩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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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强制实行严格的审查制度,凡是船员带上船的书籍都要经过审核。根据部分留存下来的审查记录,我们大致能了解这些船员喜欢什么样的读物。他们看的书大多数与宗教灵修有关,比如圣人的生平、关于教皇的介绍、神迹故事以及用于背诵的祷文。一些关于颂扬骑士冒险精神的传说,以及骑士打败恶棍、拯救无辜少女的故事也同样流行,而且他们对这些书可能还看得更仔细一点。有些船员喜欢看历史书,但更多有文化的人则钟爱大名鼎鼎的前辈所写的著作——《马可·波罗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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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的舰队以卡斯提尔人和葡萄牙人为主,但也有来自西欧主要国家、北非、希腊、罗德岛和西西里岛的船员,甚至还有他们的宿敌英国人、巴斯克人、佛兰德人和法国人。不同国籍的船员说着家乡话,根本无法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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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舰队的通用语言是船员专用的卡斯提尔语,他们操作绳索、帆桁和装置都要使用专业术语。若麦哲伦和船长们用卡斯提尔语命令船员“Iza el trinquete”,意思是让他们升起前桅帆;“Tira de los escotines de gobia”的意思是收起上桅帆绳索;“Dad vuelta”通常会说得很有气势,意思是全力以赴。此外,还有其他很多卡斯提尔语指令,足以涵盖船员操作帆船所需的任何动作。例如,“Dejad las chafaldetas”指放出托帆索,“Azal aquel briol”指拉起那条帆脚索,“Leva el papahigo”指升起主帆,“Pon la mesana”指扬起后桅纵帆,“Tira de los escotines de gobia”指收起上桅帆绳索。若船长喊出“Suban dos a los penoles”,就是要派两名船员迅速爬上桅杆,而且在向上爬的时候不要往下看翻滚的波涛。而“Juegue el guimbalate para que la bomba achique”则表示再多派些人到甲板下面拼命摇泵,直至将舱底污水抽出船舱。水泵周围的舱底污水四处横流,非常不卫生,船员们一闻到那股恶臭就作呕。水泵是海上航行的必需品,假如没有它,船只会慢慢进水,直至沉没;但操作水泵能让好几队身体强壮的船员筋疲力尽。有些船员为了拯救船只而拼命抽水,最终由于疲劳过度而病倒甚至死亡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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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行日常繁重的工作时,船员们会吟唱一些被称为“萨洛玛”(saloma)的非宗教歌谣。他们对歌词了然于心,如果正在起锚,领唱的船员会先吼出或大声唱出歌词的前半部分,其他拉绳索的船员则接着唱后半句。比如领唱员先唱“O dio”,其他船员整齐划一地接上“Ayuta noy”;领唱员又大声唱道“O que somo”,其他人则接着唱“Servi soy”,然后领唱员再唱“O voleamo…Ben servir”。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唱下去,直至船长命令加快速度,船员们才气喘吁吁地把船锚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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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征途后,船员们很快就把自己在岸上的身份抛诸脑后,因为他们要遵守舰队的规则。无论他们是卡斯提尔人、希腊人、葡萄牙人还是热那亚人,他们的国籍都不再重要了,既然加入了摩鹿加舰队,就要统一生活在舰队严格的社会结构之下。船员们所住的船舱虽然紧紧挨在一起,却属于不同阶级。想要生存下去,他们只能依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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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所有人都有着严格的劳动分工。最底层的是杂工,两人一组被分配到各舰船。许多杂工只是8岁小孩,年纪最大的也不过15岁,而且通常都是孤儿。并不是所有杂工都生来平等。有一类做杂工的小孩其实是被人从塞维利亚码头诱拐来的;如果他们没有上船,也许就要在街上流浪,学做扒手,四处招惹麻烦。然而在舰队里,他们经常被虐待,被大人们无情剥削,得不到应有的收入,有时候还成为其他老船员的性侵对象。他们平常要做很多杂务,比如用水桶从海里打海水上来擦洗甲板,在用餐的时候负责上菜,用完餐后清洗餐具,此外还要完成上级交代的其他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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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类杂工则过着不一样的生活,他们享有特权,相对没有那么多差事,而且还受到舰队官员的保护。这些年轻人通常是从家境富裕、有良好社会关系的家庭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只给自己的保护人当杂工,学习一门手艺,然后从基层逐步晋升。他们的职责比那些被强迫服役的小孩要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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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有特权的杂工需要看管舰队的16只威尼斯砂时计。这些砂时计其实就是沙漏,在古埃及,人们用它来计时和导航。这种计时器由一个上下两段的玻璃容器组成,上段的玻璃容器里装有一些沙子,在一个经过精确测量的时间段内,沙子会慢慢流入下段的玻璃容器,而这段时间通常是半小时或一小时。看管砂时计的工作很轻松,只要在白天和夜晚每隔半小时把沙漏翻一面就行,但这项工作非常重要。对于一艘漂泊在海面上的船只而言,砂时计是唯一可靠的计时工具,船长要靠它来推算船位和换班,假如一艘船的砂时计出现故障,那这艘船也就基本上陷入瘫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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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摩鹿加舰队,每艘船都有两名砂时计杂工,而且在船上操作砂时计还带有某种宗教意味。人们认为,负责看管砂时计的杂工是天真纯洁的。他们一边翻转砂时计,一边吟诵圣诗或祷文,以呼唤上帝的指引,保佑船只旅途安全。通常情况下,两名学徒要同时大声吟唱,以显示他们在及时履行自己的职责。到了晚上,他们的声音盖过了船员们说黄色笑话的喧闹声。他们向圣母玛丽亚祈祷,时刻提醒着船员:即使在这离家千里的地方,他们仍要履行自己的宗教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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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祈祷后,这两名杂工便召唤新的值班人员就位。“上甲板!上甲板!”他们大声叫道。值早班的船员摇摇晃晃地走到老地方,背对一块挡板或悬空的木饰物,以一种舒适的姿势蜷缩着。他们手里可能抓着一把硬饼干或咸鱼,并且肯定痛惜自己长期睡眠不足。大海永不眠,值班的船员也因为船上的夜晚跟白天一样嘈杂而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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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班之前,如果船员刚好有空,他们可能会去解个手。在航行过程中,解手是件不快甚至可笑的事情。小便的时候,他们就面朝大海站着,不过要确保海风不会把尿液往回吹甚至吹到别人身上。大便就更加困难了,需要高超的平衡能力。船员要把身子探过栏杆,保持放松,然后蹲坐到一张悬在半空的粗糙坐便椅上,椅子下面就是汹涌的波涛。每艘船有两张被称作“花园”(jardine)的坐便椅,船首一张,船尾一张。如厕之地居然起了个与鲜花相关的名字,想想也可笑。船上毫无隐私可言,所以解手的船员蹲下将屁股坐到椅子上之后,还要避免自己暴露太多被别人看见。如果船员大便的时候恰好遇上风急浪大,冷冰冰的浪花就会溅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有人甚至从“花园”坐便椅一头栽进海里,就这样丢掉了性命,而且这种情况还出现了不止一次)。大便结束后,他就用一小段沾满沥青的绳子擦屁股,然后再爬上甲板,心里肯定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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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肮脏不堪、充斥着噪声和恶臭的船被西班牙人称作“飞猪”,也算实至名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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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的船员虽然疲倦不堪,但就位后还是要紧盯着海面,看前方是否有隐藏的浅滩;另外他们要检查索具,擦干绳索上的露水,然后检查风帆是否受损,还要擦洗、修理、翻修和抛光船只的每一处裸露面,把沥青抹在磨损的麻绳上,并修补破裂或崩裂的风帆。他们不仅要把武器清洁得一尘不染,还要保护食物不长害虫,只是常常无能为力。在海上航行了几个月之后,摩鹿加舰队五艘舰船的状况比它们刚离开塞维利亚时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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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徒的等级仅高于杂工,也是所有船员中经常受到差遣、极其弱势的群体。他们的年纪从17岁到20岁不等,每当船长下令收起或扬起风帆,他们就要马上奔向桅杆上的观察哨,或者前去划动船桨,或者操作复杂的机械装置、滑轮、吊臂、缆绳、船锚,以及各种固定和活动的索具。他们要相互配合操作绞盘,用杠杆转动鼓轮,还要装卸沉重的补给品、武器和压舱物。他们甚至要给船长剃腿毛或修剪脚趾甲,可能也是为接下来两人发生性关系创造条件,尽管同性恋行为是被严格禁止的。学徒是最有可能因不服从命令而被处罚的群体,还有可能戴着足枷禁足一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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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学徒经受住了海上的各种磨难和危险,他就可以申请“水手”证,该证书是由舰船的领航员、水手长和船长签发的。获得水手证之后,学徒就变成职业海员,只要寿命够长,其职业生涯便可持续大约20年之久。水手将逐步学习掌舵、放测深绳和捻接缆绳,从而逐渐获得晋升。如果他们表现出数学方面的才华,还可以学习画航海图及测量天体以确定船舶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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