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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自顾非金石,咄唶令人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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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可再,百年勿我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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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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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何常,但患年岁暮。”(孔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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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呻吟与浩叹,及以后种种今天看来都觉得奇怪的放纵行为是那样普遍。很多时候,一个时代的精神感染,常常比某种物质主义潮流的渗透更迅速,也更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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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是放纵者行列中的卓越人物,他在诗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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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乎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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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俗难悟,逐物不还,至人远鉴,归之自然。万物为一,四海同宅,与彼共之,予何所惜。生若浮寄,暂见忽终,世故纷纭,弃之八戎。泽雉虽饥,不愿园林,安能服御,劳形苦心。身贵名贱,荣辱何在?贵得肆志,纵心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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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过而弗悔,当不自得。垂钓一壑,所乐一国。被发行歌,和者四塞。歌以言之,游心于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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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曾经撰《圣贤高士传》,欲友其人于千载之上,尧舜、汤禹、文武周公、孔子,都不在他赞许的行列,他标举的是许由、老子、长沮、桀溺、接舆等与“圣人”背道而驰的人物,标举的是“越礼自放”“安贫乐道”“隐德无言”“贫贱轻世而肆意”“体逸心冲”等“反现实”的品格,崇信不食人间烟火而能致风雨的神仙,如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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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曾经作《养生论》《难宅无吉凶摄生论》《明胆论》等,他还写过“游仙诗”,对生命的设想浪漫、空虚而怪异。他在《养生论》中说:“神仙虽然未曾见过,但从典籍上的记载、古史上的论述来看,神仙是肯定存在的,他们秉承了宇宙自然间特殊的气体,而不是靠积累学识所能达到的。相形之下,平常人自己通过得法的疏导调理,顺应和成全天然的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则几百年,也是有可能的。”凭着这样的认知和想象,嵇康时时感觉到生命神秘的诱惑,又时时怀着神秘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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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常与“竹林七贤”酣饮高卧,风誉扇于海内。酒(还有药)使理性处于抑制状态,各种官能与感觉获得扩张,能够解除某些自我设置的生存的隔离与理性的拖累,让精神变得冲融、迷茫、绵远、无所不达,由此可以体验到一种异样的解放的感觉,一种从身体到意识的舒展、飘逸与恣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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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有时独自在深山野泽中行走,“会其得意,忽焉忘返”,同时,采集山药。采药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服药。他相信生命的奇迹,希望苍苍大自然能够澡涮他的五脏六腑,使他受气通灵,变化如神,使他“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形神相寄,表里俱济”,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能超离生生灭灭的苦海,舍筏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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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死的抗拒,即是对生的渴望,如果死是不能抗拒的(事实上如此),生命本能的过分压抑(如礼法礼俗所要求的)就显得多余,拘执的对生命的规范就是毫无意义的羁绊。这几乎成为当时士大夫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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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大玄学家何晏(被司马懿消灭)不仅好色,而且自恋,行步顾影作女儿态,喜欢穿妇人穿过的衣裤,据说,服了长生不死药“五石散”有神效,面色鲜嫩如处子而轰动一时。著名的书法家被称为“书圣”的王羲之,仪容姣好,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他眼中的杜弘征“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漂亮得让人神魂颠倒。以“美”称名于当时的卫玠,风姿绰约,观者如墙,他本人不幸因为体不堪劳(观看的人实在太多,应接不暇),成病而死,留下了“看杀卫玠”的笑话。潘岳、子建,不仅多才,而且貌美,流芳百世,也是差不多同时代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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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似乎存在着某种病态的趣味和同性恋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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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男人们敷粉饰貌,搔首弄姿,熏衣剃面等非常普遍,一般士大夫中,饮酒狂歌、裸身箕踞、服药游仙、以剑击蝇是一种时尚,惠帝元康年间的贵族子弟,甚至披头散发,裸身而饮,对弄婢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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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姿容娟秀,才华横溢,为很多人倾慕。赵景真14岁入太学读书,遇见嵇康在太学中写石经古文,眷恋不已,至于自失,从此充当嵇康的学生,随行多年。有人啧啧称赞嵇康的儿子嵇绍“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王戎反驳说:“君未见其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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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政治上表现得与嵇康背道而驰的钟会,也曾撰《四本论》求教于嵇康。可惜,嵇康太傲气,钟会根本不敢接近他,只能怀揣《四本论》在嵇康门外远远地向内投掷,然后转身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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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钟会仕途得意之后,肥马轻裘,还邀集了不少贤俊之士,到嵇康的住所来拜访,他显然相信嵇康一定会接待他。嵇康正在门前柳树下锻铁,钟会的为人他本不喜欢,此时的派头更令他不屑,他锻铁如故,不予理睬,视钟会等若途人。钟会没有勇气和涵量上前致意,只好尴尬地掉转马头,正待走,却听嵇康朗声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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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会承受了羞辱和刺激,他不可能原谅嵇康,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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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的所作所为,他的爱与憎、亲与恶,都有一种魅力,一种风度,一种生命在握无待于人无挫于世的高傲、自持和英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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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是闷痒得厉害,不去沐浴。嵇康家门前有一条小河,一株柳树,嵇康常常在树下河边架起炉子铁砧,无所用心地以锻铁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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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土木形骸般的平静中,似有大危机、大痛苦、大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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