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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许是最早而且是最多地制造伪作的书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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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人鉴别出来的伪造便算不上伪造。而不能被鉴别的伪作又何必怕人指为伪作?因此,米芾的作假常常不是隐晦的而是公然的。他经常借去别人一些心爱的收藏,用心临摹,然后将原作和自己的临本一起送到主人面前,自己则满怀期待地站到一旁,听凭主人从两件作品当中拣出他自己收藏多年的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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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常能由此得到一些稀见的佳品,因为字画的主人们往往会错误地取走米芾所临的那些似乎比真品更为逼真的伪作。试想主人即使知道了自己的错误,面对这样异常坦诚的卑鄙,又能说些什么?由米芾伪造的名作也因这种缘故而随处可见。他在自己的札记中一再颇为陶醉地数说他人把自己的临本误作稀世珍宝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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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临大令王献之法帖一卷,在常州士人家,不知何人取作废帖装背,以与沈括。一日,林希会、章惇、张询及余于甘露寺净明斋,各出书画。至此帖,余大惊曰:“此芾书也。”沈勃然曰:“某家所收久矣,岂是君书也!”芾笑曰:“岂有变主不得认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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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居苏,与葛澡近居,每见余学临帖,即收去,遂装粘作二十余贴,仿《名画记》所载印记,作一轴装背。一日出示,不觉大笑。葛与江都陈叟友善,遂赠之,君以为真。余借,不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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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米芾的狡狯遂广为朋辈所知。他愚弄了他人之后的得意之色更其令人愤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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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米芾的友人杨某在丹阳居官,款留碰巧路过的米芾。桌上的菜肴是一盆鱼羹,主人显得十分殷勤而恳切地说:“今日为君作河豚。”米芾仔细看盆里的鱼,果然像河豚,他哪里敢去碰这带有剧毒的美味,只好忍着饥馋承受着朋友居心叵测的虐待。饭后,朋友才像米芾用假字画嘲弄过别人之后那样大笑着说:“您大可不必怕它,这碗河豚也不过是一副赝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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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并不卑下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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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无行”,有人用这句话把全体文人说成一群无赖。而米芾式的无赖,却纯然出于一种可怜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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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酷爱的这种东西,似乎无关乎济世兴邦,无关乎衣食饱暖,但却有这么多人把它看得比人间富贵珍奇百倍,甘愿为它倾尽个人所有的全部情感和心血。这些人就被称为艺术家。米芾身上的道德缺陷,都是属于艺术家的心理病态,一种由于忘我的、志在必得的精神欲求而产生的心理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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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藏有一本极其珍爱的《王略帖》,为王羲之书。这本帖原来的主人是蔡攸:米芾在真州时,一次登船谒见蔡攸。蔡取出《王略帖》相示,米芾一见,不觉失声惊叹!当即恳求以自己的藏品换取。蔡攸有难色。米芾抱着字帖,大呼着奔向船舷,做出即欲跳江的姿势,说:“生平所藏从未有如此绝妙的神品,既不能得到它,活着还有什么意趣!”蔡攸自然熟悉米癫平日的狂悖行径,然而却也为这种狂热的无赖所感动,于是米芾得到了《王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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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会有不易被感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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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一次向关长源请求换取他渴想已久的唐摹虞世南《枕卧帖》,长源表示必须得到米芾所藏的陆探微《狮子图》才行,米芾答应了。长源又表示:“此画不足当此帖,更得公案上盈尺朱砂乃可。”米芾又连忙答应。长源最后说:“细思二物,皆有愧于虞帖,非得公头不可!”对这样扫兴的尴尬事,米芾会长久地耿耿于怀。他在自己撰写的《画史》中别有用心地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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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收一物与性命俱,大可笑。人生适目之事,看久即厌,时易新玩而适其欲,乃是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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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对米芾一无所知的人才会相信这种“达者”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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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众多的事迹中几乎没有一件能表现出他的慷慨风度。对于他癖爱的对象,米芾的吝啬,会使人想不出还能有更极端的方式。一次米芾自己装裱李邕《光八郎帖》,不料揭起时粘了一分墨在金漆的书案上,这使得他心痛得一个月不肯洗去桌上的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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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米芾交情深厚的苏轼回忆说,元祐四年(1089年)六月,曾与章致平一同往见米元章。两人欲求得米芾那些从不示人的珍品一观,于是章致平尖刻地说道:“长公,您曾见过这样的人么:当有密友请求一看他所收的书帖时,不到万不得已,他才自己亲手打开箱箧的重重扃锁,然后摸摸索索取出一轴,两只手提着,离开你一丈多远展开。若是想稍微看清楚一点,只要你往前迈一步,他就会立刻把那字帖收进去——您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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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听到这么入木三分地揶揄自己,才解嘲地笑着,取出“二王”、怀素等的十来帧帖子。苏、章这才知道,米芾平时肯拿出来示人的都不过是些聊以搪塞俗人眼目的东西罢了。而章致平的话也并非夸张,米芾让人观看字画的办法实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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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净两张书案并排放置,铺上干净的纸缫之类的。米芾恭恭谨谨洗了手,亲手从箱箧中取出藏品,置于案上,客人凭几而坐,从容细看,而米芾很殷勤地操持于案旁。一切自己经手,只容客人眼观。客人叫展开,米芾即展开;客人说卷起,米芾即卷起。客人据案观赏,姿态雍容像尊贵的主人,而米芾弓腰曲背劳碌趋走像一名谦卑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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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之所以乐于从事这样奴仆式的服务,据他自己说,“实惧客人以手指点、衣袖印拂之。偶一及之,必洗书如初。纸素不可以数洗,必欲戏一触之,是毁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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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所藏的书画,行动随身。在江淮为官,出行时官船上高悬一示牌,大书其上曰“米家书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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