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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决定回泉州,有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等他处理。因为家中无钱置买风水好的坟地,曾祖父母和父母的棺材都搁置在家中没有下葬,这一次他回去必须彻底办妥,以尽孝道,以免后顾之忧,这是李贽怎么也逃不掉的责任。北京的朋友赠了他一些银钱,但不够支付全家人的差旅花费,他想带走一半,一半留给妻子,让她去河南共城买点田土维持几个孩子的生计。可是妻子想和他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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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同妻子反复商议,妻子伤感地说:“此非不是,但吾母老,孀居守我,我今幸在此,犹朝夕忆我,双目盲矣。若见我不归,必死。”话未完,已泪如雨下。李贽心如刀绞,却只能正色不顾。黄氏擦去眼泪,以作为妻子的本分礼节感谢李贽,说:“好好,第见吾母,道寻常无恙,莫太愁忆,他日自见吾也。勉行襄事,我不归,亦不敢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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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忍心拒绝了妻子的孝思,替她在共城找到住处,买下田地,又遇上一件节外生枝的混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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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有权的官吏,讹诈富人家的财产不遂,假借漕河运输的名目,要将灌田的水全部放入河中,不留半点剩余。李贽竭情请求不许,只能悬心不已,感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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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天涯,不胜万里妻孥之想”,李贽并不是寡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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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等李贽安葬三代老人入土,了却一世业缘、返回共城时,他的两个小女儿已经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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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李贽离去不久,共城大旱,几亩薄田仅获稗子数斛。大女儿尝过艰苦,食稗如食粟;小女儿却不能下咽,以致夭亡。好在有一位朝廷派来赈灾的邓石阳眷顾旧谊,接济了他们后来的衣食。李贽回到家里,妻子本来一腔怨气,但在看到李贽在听说女儿之死,由欢喜而脸色陡变时,只好恭敬地向他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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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李贽与妻子“秉烛相对,真如梦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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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李贽携眷回京,任礼部司务,“司务之穷,穷于国子”。有人问李贽,何处找不到贫贱,为什么要做司务?但李贽有自己的看法,他说,所谓穷,不只是世俗所谓的贫穷,最大的贫困是不闻道,他十几年南北奔走,只为家事,温陵禅师和百泉居士的安乐之想已全部忘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求学问道,而京师是人文荟萃之都,他正好访寻学问。这当然不是说,李贽在此时就可以放下“司务”不干,除了谋取一份俸禄,还有什么能养活一家大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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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在礼部时,张居正正在礼部任右侍郎,不久,升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正式参与朝廷事务,很快又任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李贽与张居正可能有僚属上的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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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在隆庆六年(1572年)穆宗死时,与首辅高拱同时受命佐主,随后又与大太监冯保联手挤走高拱,取得了首辅的显位,利用朝廷内部的矛盾和万历年幼(仅7岁)的机会而大权独揽。他想重振财政,加强文官集团的效率与功能,加强军备,在人事的任用安排与国家组织的协调上,采取了某种程度的实用主义策略,他甚至提出“厚农而资商”“厚商而利农”的口号,以私人手腕倚重名将戚继光等。这是圣典上不曾记载,或者已经超越圣典的教义而灵活采取的铁腕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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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张居正暴卒,朝廷以“纯用霸术”“专恣擅权”“私欲膨胀”等罪名,将曾经煊赫一时、炙手可热的张氏改良政治废弃,并抄了他的家,灭了他的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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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李贽一直保留着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张居正乃“吾师也”,“宰相之杰”“胆大如天”,是有功于国家的人。在张居正遭到清算时,他曾写信给周思敬,责备他不能仗义执言、主持公道,但求保全自己,而有负于张居正对他的知遇之恩。李贽还表示“今日真令人益思张江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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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评价与做法,自然不能仅仅归于李贽与张居正曾经有过同袍之谊,而是有李贽思想上的深刻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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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得道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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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整日昏昏然担任礼部司务的同时,开始接触王学左派的“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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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同在礼部任职的李逢阳、徐用检是心学师祖王阳明的信徒。李贽承认,自己之所以接近“心学”,是受了他们的“引诱”,“不幸年甫四十,为友人李逢阳、徐用检所诱,告我龙溪先生语,示我阳明先生书,乃知得道真人不死,实与真佛真仙同,虽倔强,不得不信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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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徐用检在京城跟随赵大洲研究学问,李贽不肯赴会,先生把手抄本《金刚经》送给李贽读,说这是不死学问,你也不去钻研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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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从此折节向学,清早爬起来就等候在先生门前,希望能得到指教,但先生上马便走,一言不发,李贽向学之心益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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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与其说是“心学”的魅力吸引了李贽,还不如说是李贽的苦闷促成了他走向了“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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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困惑的是,种种堂皇而号称万世不衰的道德准则的管治之下,为什么依然滋生着蠹蚀国家根本的“私欲”?既然天理昭彰,夫子的旗帜猎猎,人们却总是有不同的是非,特别是属于个人的名利富贵,人们总是像戴着某种假面具遮遮掩掩,而实际上人人居之不辞、趋之若鹜?他坦率地望着自己“志在温饱,而自谓伯夷、叔齐,质本齐人,自谓饱道饫德,分明一介不与,而以有莘借口,分明毫毛不拔,而谓杨朱贼仁,动与物迕,心与口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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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唯独自己缺乏对孔孟之道、对程朱理学、对天下国家的“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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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类似李贽的困惑早已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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