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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西厢记》诲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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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金圣叹的现世就是一个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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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叹前身,为杭州昭庆寺僧。死后,朱眉梦圣叹谓之曰:“吾前身乃僧也,尝游欢爱河中,故有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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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玉《新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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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照这种说法,那么,圣叹的今世就俨然是在重演着前生那个罪孽深重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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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的功名止于秀才(博士弟子员),但秀才的名号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多次反复。“以故为郡县生(学生)不常”。原因是在每年对生员们进行的例行考核(岁试)中,他的为文总是怪诞。以下是被他当作“游戏具”的一篇岁考文字的部分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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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则动心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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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蒹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孔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动动动……(共39个“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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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居心叵测的怪诞显然意在引诱人的好奇心。果然,学使要求解释那故意堆砌的“动”字。于是,怪诞的作者心意满足地回答说:“只注重‘四十不’三字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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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显然在曲解孔子“四十而不惑”学说的原意,把圣人对这个年龄的人格的肯定别有用心地推理为对这个年龄以前的全部人格的否定。然而,又怎么能反驳这虽嫌狡狯却又无懈可击的别有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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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些话恰恰写于金圣叹40岁左右。可能在“不惑”的40岁之前,也可能在以后。这是为他批点的《西厢记》所做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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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未有不好色者也,人好色未有不淫者也,人淫未有不以好色自解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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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西厢记》是淫书,他止为中间有此一事耳。细思此一事,何日无之?何地无之?不成天地中间有此一事,便废却天地耶?细思此身自何而来,便废却此身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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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至今,有韵之文,吾见大抵十七(十分之七)皆儿女此事。……非此一事而文不能妙也。夫为文必为妙文,而妙文必借此事,然则此事其真妙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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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谓“有此一事”,指的就是男女主人公竟然在“欢爱河”中乐游。这河水淹没过金圣叹的前生,一定还淹没过无数不知名的旅人。他被圣贤们看作每个人在生命的39年中都无法抵拒其诱惑的罪恶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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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像童话里说的,通身没有穿衣服的皇帝威严地行进在大街上,尽管连他本人心里也不否认这令人难堪的事实,可是当两个天真而缺少教化的孩子一旦喊出那真相,孩子却立刻被大人们当成了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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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就做了那诚实得愚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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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作淫书的人,是天下极聪明的人,就是天下极愚笨的人。……以一时之谈笑,而捏造子虚乌有之子女,因为污及古人之子女,因而哄动天下人之子女。此书一出,而地狱无空隙矣。噫,其害也如此之深,故天之报也如此其酷。以其流毒无间,故得死入无间狱报;以其为鬼为蜮,故得脱生鬼国……当脱生时,虽遇仙佛不能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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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帝君谕禁淫书天律征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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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世道给孩子的报应。金圣叹却果然“虽遇仙佛不能救度”,他简直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天赋里具有圣贤的资质,没有怀疑过自己所认定的东西就是经圣人心许、揄扬过的东西。也就是亿万人心所同有、所向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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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金圣叹之后,确然已经有数以万计的读者为他批点的《西厢记》掬洒过同情之泪。(金批《西厢记》以“惊梦”结束,结局近于悲剧)。时至今日,一般人对“诲淫”这样的罪名已经比较生疏了,人们所熟悉的是“人类性爱”这一类的字眼。当年金圣叹以孩子似的固执,圣贤式的自我意识,在“诲淫”这样十恶不赦的罪名诅咒之下,顽强地宣扬了人性之中一个朴素而重要的真理。只要我们用心地贴近他的遗作,就会真切地感觉到时间隧道中传来一缕遥远而分明的智慧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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