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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叹之前80年的李贽讲述了这样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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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是最初的人心——人之真心，是为人最根本最珍贵的东西。而某些人的童心何以会溘然失去呢？最初，有见闻、道理从耳目中传入，于是知道某种德行是受人称美的，于是违背童心去博取美德……这些道理闻见，多数从读书、识义理而来，书籍义理戕害了那些不懂得读书的读书人的童心，闻见道理取代了他们最初的真心。于是从他们身上，只听得到假话，看得到假德行和假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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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圣叹眼里，水浒的一百〇八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是被书籍义理塑造出来的“假人”，这就是宋江。“此书写一八零七人，都有一百零七人行径心地，然曾未有如宋江之权诈不定者也。其结识天下好汉也，初无青天之旷荡、明月之皎洁、春雨之太和、夏霆之径直，唯一银子而已矣！”宋江在心地上用来收买人的“银子”，就是虚伪的“孝义”。圣叹愤慨道：“自是大逆极恶之人，多欲自言其孝。”他们只要编出一些虔诚恭敬的谎言，就不难用“孝义”之名买遍天下，使天下人任凭他们提起放倒，阴变阳易。“不奸不雄，不雄不奸”，一个坦诚、质朴、清白天真的世界，就这样整个地玩弄在宋江这样的奸宄和权诈者的手中。水泊中一百零七人的悲哀尽在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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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7世纪中叶一位自觉为圣者的读书人留给世界的深痛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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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四年（1641年），大约是金批《水浒传》开始写作的当年，“八大王”张献忠挥军东进，长驱出川，袭破襄阳。“闯贼”李自成军大盛于河南，正月，破洛阳，杀福王朱常洵。次年，破襄阳。再次年，破潼关、西安，与张献忠两军纵横中原。至崇祯十七年，《水浒传》批文完成的这一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兵临紫禁城下。十九日，明思宗崇祯帝自缢于北京煤山。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于北京即皇帝位，未几，被迫弃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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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富济贫”，“均田免赋”，李自成提出的这条治世法则曾在他所到之处一度实行。他设想过像李逵分鱼那样公平地主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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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陕西米脂李继迁寨农户；张献忠，陕西延安卫柳树涧农户。两人都不曾读过书。当时金圣叹的书流行天下，两位农民军领袖或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在他们的同时，有人曾说过这么句话：“既以读书人居廊庙，则不读书人定合居水泊矣。千古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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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甲申清顺治元年金人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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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年（1644年），华夏乾坤发生了天崩地裂的大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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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廊庙中已经习惯地膜拜了三百年的朱明王室，突然之间被一个陌生的姓氏——爱新觉罗的家族取代了。这个事件所产生的震动和骤变传感到本土上的每一个生灵。像圣叹一样的读书人，有一些带着残留的踌躇和抵牾做了新的朝臣；另一些人披发入山，駴駴如野人，终生不践故土；一些人操起戈矛，不再是“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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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乙酉（1645年），清军南下。金圣叹身边大致发生过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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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清军派往苏州“安抚”的黄家鼐被明军溃兵所杀。三日后，清总兵土国宝汹汹而至。苏州士民惧怕报复，各书“顺民”二字于门，持羊酒迎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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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勒八王爷到苏州安民，舟过僧渡桥时，被“乱民”将桥栏石挤堕舟中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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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下薙发令（强迫汉人剃发，装扮成满人模样），激起民变。福山副总兵鲁之玙起兵抗拒，四乡响应，响应者头缠白布，围苏州城。诸生陆世钥率师突入葑门，烧毁抚、按、府、长（长洲）、吴五署；鲁之玙率千人入城与清兵血战，道路践死者相枕藉。之玙战死，全军被歼。长洲人叶茂华等率先剃发，欲做顺民表率，被农民首领赤脚张三全部斩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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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总兵土国宝屠苏州城。至饮马桥，忽见关公横刀立马桥头，土国宝率众跪拜，遂止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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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股巨大的旋涡之中，圣叹本人举动如何，差不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以知道的仅仅是：这一年他从一场重病中侥幸生还，在兵燹中又终于活了下来，也没有披发入山。同时可以肯定，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是：金圣叹竟然会在自家门首大书“顺民”二字，屈膝迎候满脸杀气的大清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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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当时众多的读书人一样，经历着一生中心理上最复杂最难堪的日子。这些心理过程或许有过书面的表现和记录，但今天已无法知道。乙酉年所留下的一首诗只是流露了劫后余生的隳颓：“西风不肯饶寒屋，旧病公然虐残躯。亲有几人兵甲后，哀怜到我候书俱。君臣辛苦无方药，奴竖荒唐荐老巫。如此纷纭欲图好，悬知不死只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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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叹入清后改原名“喟”为“人瑞”（“人瑞”是圣叹从前借以应试的化名）。这是一种很明朗的语言：前人陶渊明由晋入宋时就曾改名，表明原名渊明的这个人，只能与旧朝相始终。入清后，金人瑞这个名字也再不曾进入清朝科考的考场——这又是一种很明朗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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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圣叹的十余年岁月，大抵都在专注而持久的著述生涯中消磨着。据后人的记载，圣叹在“明亡后，终日兀坐，以读书著述为务。年四十，黾勉著述，丹黄不辍，贯华堂中，书如獭祭。心血耗竭，白发星星矣。”（蔡丐因《清代七百名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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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一生著述极富，经刻印出版或手钞流传的有：金批《水浒传》《西厢记》《杜诗解》《选批唐才子书》《才子书汇稿》《天下才子必读书》《西城风俗记》《沉吟楼诗选》等。而他的《内书》——学术著作的绝大部分，都已经遗失了。据清人蔡丐因述，他平生极精于《易》，曾“讲《易》乾坤两卦，多至数十万言，秘不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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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著作的大部分都完成于中年以后这个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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