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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的生活中也依然不乏阵发的冲动。当他从世俗生活的安然中醒来时,奔突在他内心的必然少不了揪心的难堪与沮丧。故国梦难圆,眼前萧瑟而令他困惑,新生的岁月,新生的一代人,已恍然来自另一个世界,对于昨天发生的事蒙混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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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小心地维护着那份属于他个人的孤独的哀愁与光荣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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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浪迹于南昌、新建、抚州等地,寻找着与他一样怀着异代的相思与悲痛的老遗民。在灯社、北兰寺、在芙山房、寤歌草堂度过倨傲的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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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岁时,栖息在自己设计的“大滌堂”中的石涛给他写了一封心心相印的信,信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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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先生花甲七十四五,登山如飞,真神仙中人,济(石涛)将六十,诸事不堪,十年已来,见往来者新的书画,皆非济辈可能赞颂得之宝物也。济几次接先生手教,皆未得奉答,总因病苦,拙于酬应,不独于先生一人前,四方皆知,济是此等病,真是笑话人。今因李松庵兄还南州,空函寄上,济欲求先生三尺高、一尺阔小幅,平坡上老屋数椽,古木樗散数株,阁中一老叟,空诸所有,即大滌子大滌堂也,此事少不得者。余纸求法书数行列于上,真济宝物也,向所承寄太大,屋小放不下,款求书大滌子大滌草堂,莫书和尚,济有冠有发之人,向上一齐滌。只不能还身至西江,一睹先生颜色,为恨!老病在身,如何如何!雪翁老先生,济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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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艺术史上一次充满着独特的同情与欢欣的艺术家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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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墨点无多泪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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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也是朱元璋的后裔,既幸又不幸的是(多了颠沛、少了切身的苦痛),在他四五岁时,明王朝就覆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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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曾在诗中写道:“板荡无全宇,沧桑无安澜。嗟予生不辰,龆龀遭此险。巢破卵亦陨,兄弟宁忠完。百死偶未绝,披缁(黑衣服)出尘寰。”他的父亲在南明的小天地中,以靖江王第十七世名义自称监国于桂林,结果在朱明内部的倾轧中被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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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石涛由一位仆人携他逃亡武昌,剃发成一未出家的小和尚作为掩护,行踪不定,辗转于洞庭、长沙、衡阳、全州等地。20岁左右,天下眼见得太平了,他上庐山。因为怀念湘水粤山,自署为“清湘老人”“粤山石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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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石涛前往安徽宣城,在敬亭山参加书画社,多次登览黄山,画艺大进。又讨教禅学,号“原济”(元济)“小乘客”“苦瓜和尚”“于今为庶为清门”等等,潇洒地送走了十来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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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他把所藏书画古玩悉数送给友好,只身前往南京,住长干寺的一枝阁,谒明孝陵,写谒陵诗,对陵前松树叩头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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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4年,康熙皇帝南巡到南京,石涛在长干寺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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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移居扬州,再一次接康熙驾,并蒙召见,诚惶诚恐,激动万分。他对于异代的感受比八大山人远为肤浅,他希望得到现实的接纳,他很高兴地在诗中写道他“近前一步是天颜(皇帝)”“草野重瞻万岁前”,表达了他见到康熙时的兴奋,并由此而到达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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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康熙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他索然而返,在大东门外临水筑屋,题为“大涤堂”,自号“大涤子”,似乎要洗刷过去的是非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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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现实荣誉的阻隔催发了他的遗民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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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步体会到“人生真如梦,何劳问俗樵”“心随巢鸟迹,情逐野云飘”,这才是他真正的自我。他说:“常年任侠五湖游,老去归来卧一丘。江上数峰堪供眼,床头斗酒蘸诗喉。吞声听说国朝事,忍死愚忠旦夕休。无发无冠双鬓白,对君长夜话真州。”在他60岁的庚辰除夕,他写诗表达了平生对于上苍的感激和悲悼。他写道:“庚辰除夜,抱疴,触之忽恸恸,非一语可尽生平之感者,想父母既生此躯,今周花甲,自问是男是女,且来呱一声,当时黄壤人喜知有我,我非草非木,不能解语。以语黄壤,即此血心,亦非以愧耻自了平生也。”他愧耻什么呢?仅仅是愧耻空空一副皮囊肉身的存在吗?他自问“我何济之有”,并且扭曲地认定自己是“膏肓之子”“头白依然不识字”,这是隐藏着凄凉和伤感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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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给八大山人的信很快得到了应答,看来,他们早已互知根底,并且惺惺相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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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按照石涛的要求画了一幅大涤堂图,石涛得意地挂在堂中,日夜观赏,喜不自胜,写了一首长诗,感谢八大山人的盛意,这是1698年,诗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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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江山人称八大,往往游戏笔墨外。心奇迹奇放浪观,笔欹墨舞真三昧。有时对客发痴颠,佯狂打酒呼青天。须臾大醉草千纸,书法画法前人前。眼高百代古无比,旁人赞美公不喜。四方知交皆问予,廿年踪迹那得知。程子抱犊向予道,雪个当年即是伊。公皆与我同日病,刚出世时天地惊。八大无家还是家,清湘四海空霜鬓。公时闻我在邗江,临溪新构大滌堂。寄来巨幅真堪滌,炎蒸六月飞秋霜。老人知意何堪滌,言犹在耳尘何历。一念万年鸣指间,洗空世界听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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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几乎就是一份石涛和八大山人的生平。八大山人没有石涛那样用得着愧耻的地方,他比石涛远为坚绝地把眼前的王朝置之度外。尽管如此,他们的情谊依然是相当默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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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过相会于“大涤草堂”的经历。他们合作书画,八大山人写古树苔石,石涛补水滩红叶,或者,八大山人写兰,清湘涤子补竹。石涛还在八大誊录的《桃花源记》旁题图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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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石涛之外,尚有二三君子,亦常常簇拥在八大山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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